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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天下无剑

白琅送了琢玉一段路, 两人单独相处时,琢玉提起了化骨狱。

“化骨狱四相八荒镜的事情,你知道吧?”

白琅点点头。

“珑婴那边出了点小差错……伊川妗假装被他控制,趁机潜入神台, 窃走了四相镜。扇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他本来是准备在晚些时候下台的, 结果逼不得已提前到了这两天。你也知道,扇主下台这件事有很多人盯着, 台上人人自危的真神们也好, 其他三神台的主人也好,都有可能会从中阻拦。”

白琅会意:“我们在台下要有准备。”

“我是建议扇主投影下台,真身不动,但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进去。就按最极端的情况考虑,扇主真身降临, 被其他三神截杀, 台下也必须有能保住他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琢玉抬扇一划,界门打开, 他回头笑道,“这几天要随时留意擎天心经, 扇主会下诏令的。”

*

与此同时, 青铜树下, 一只白色巨兽从天而降。

远远看去, 它形如白虎, 背生双翼。但细看之下就知道它其实是由机关术铸造的木兽, 它的关节处时不时可见玄铁珠核,手足转动十分方便。木兽身体外面覆着真正的异兽皮毛,眼珠子是嵌入的是不同颜色的宝石,宝石之上刻了不少晦涩魔纹。

白虎木兽振翅落下,折断青铜树的枝桠。

“哎呀,新茶的味道……偃月你居然还会迎接我!”

白虎之上,一名少年灵巧地跳了下来。他肤色微黑,穿一身赤金色的短衫,露出矫健的手臂和长腿,身上有很多零零碎碎的装饰:耳垂上挂了孔雀翎的羽饰,脖子上有鱼纹银环,腰上有犀角镶银銙,手腕上系了一串金色铃铛,脚踝缠着根用龙筋做的黑绳。

这些东西浑然一体,并无繁杂气,反倒更显轻灵。

他一动起来,饰物就开始丁零当啷地响,偃月真尊不由微微皱眉。

“你怎么在这儿?”

少年拨弄了一下耳朵上的羽饰,笑着说:“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他四下嗅了嗅,忽然又抬头问道:“你藏了什么好吃的吗?”

偃月容颜肃穆:“前线战事如此紧张,身为圣尊本该为宫中分忧,你却整天在十绝境游荡……”

“你怎么知道我没干正事儿的?”凶咎逼近树下。

偃月抬手一划,树上铜简摇动,叮叮当当的声音震荡出不可见的波纹。

“这么凶?”凶咎笑起来,他有两颗尖锐森白的虎牙,看起来不好说是凶恶还是可爱。

偃月真尊还是一副冷淡的脸色,凶咎终于不闹了,他挠头说:“佛门想拜托我们一点事情,比较紧急。你先下决定,然而派解轻裘去把虚极叫回来。”

偃月微微皱眉:“什么事情?”

“化骨狱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佛门希望立刻将其拿到手。”

“什么东西?”

凶咎露齿而笑:“洞悉四相,统摄八荒。是昔年镜主用来划定四方擎天柱的远古圣器。”

*

送走琢玉之后,白琅立刻前往灵虚门向太微回报消息。

到文始殿,朝见隐夏和夕闻空春都守在门口。白琅还以为太微又做什么坏事让他们俩给堵门了,连忙上去问道:“长老,师尊近来如何?”

两位鲛人长老对视一眼,夕闻空春摆手道:“太微上人正在闭关,有什么事可以由我们转达。”

在这个节骨眼上闭关?

白琅心里嘀咕了一阵,退而问道:“上人有说过什么时候出关吗?我有要事,必须与他面谈。”

“让她进来。”文始殿内传出太微的声音。

白琅微讶,若是闭关,怎么也不可能在文始殿,两位长老干嘛说这胡话?她满头雾水地走入殿内,太微正在大殿中央徘徊,看起来十分焦躁。

见白琅进来,他伸手往面上一抹,又清了清嗓子:“你有什么事?”

白琅见他面容变化,声音也全然成为另一个人的样子,不由失声叫道:“玉仙尊?太微上人呢?”

“不见了。”玉剑悬穿着太微的衣服,背着手在殿中走来走去,看起来比太微老成许多。

白琅一时语塞:“什、什么叫不见了?”

玉剑悬叹了口气:“字面意思,就是突然消失不见了。”

人家天殊宫圣尊都忙着合纵连横扭转战局,太微居然一声不吭地跑了?

玉剑悬似乎对这种事情比较习惯,他清了清嗓子:“先不管太微,你说说你有什么事。”

白琅将偃月真尊的交涉内容大致说了一遍。

玉剑悬表情凝重:“我本来不想说,但太微偷偷溜走,估计也是去往化骨狱的。”

玉剑悬与太微关系紧密,他知道得最多,但始终有所保留,只是对于不同人,保留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比如太微消失一事,他肯定会设法瞒着琢玉,即便选择告知白琅,也不会讲明前因后果。

“跟茧宫有关吗?”白琅问道。

玉剑悬先点头,后又摇头:“他临走前跟我提到了‘变道□□,改天换命’之类的事情,所以我猜他此行与四相八荒镜有关。”

又是四相八荒镜……

“太微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叨念这东西了,前日正好有线人回报,四相八荒破镜重圆,被存放在化骨狱茧宫之中,他估计坐不住了。你知道吗?据说四相八荒镜是镜主用来划定四神台的。”

“划定四神台!?”白琅攥紧手。

现下魔选中断,神选被强力干涉,以往自上而下的遴选制度已经找不到出口。太微所谓的“变道□□”,很可能是自下而上地寻找突破,将台上主导局面的人推翻,重定新秩序。

在这个过程中,用于“划定四方神台”的四相八荒镜至关重要。

伊川妗从扇主这里盗走半块,南方琴主又暗藏半块在台下,四相八荒镜直接在台下重圆,化骨狱瞬间就成了暴风雨的中心。

白琅越想越不安:“扇主最近要下台,多半也是为四相八荒镜一事,那地方很不安全……我得去化骨狱找太微上人。”

她转身欲行,玉剑悬阻拦道:“太微上人孤身行动进退灵活,若是你在他身侧,反而容易掣肘。”

“我有分寸,玉仙尊还请放心。”白琅急匆匆地离开了。

化骨狱现在是琴主的阵地,扇主马上要下台,身怀半面镜子的伊川妗又是筝主的人,四方神到齐三个,太微孤身一人,铤而走险,恐怕本来没将自己的存亡放在计划内。

她急急忙忙地前往城主府,准备从界门离开,可是刚进门就被钟飞虎拦住了。

“快来快来,沈道友现不得了的东西了!”

白琅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他拽到了沈砚师门前。

进门一看,沈砚师正坐在中央,面前摆了个小小的藤笼,周围书本环绕,阵法明灭。禹息机、慕娇娥、应鹤都在旁边盯着,这还不算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微生涟居然也在。

白琅觉得气氛凝重,于是上前一看,这小藤笼里竟装着十多只小蜘蛛。

“这是蛛母的眼线。”沈砚师小声道,“我暂时封住了它们的所知所感。”

原来沈砚师替微生涟拔出傀儡丝后,想仔细研究一下这些傀儡丝的使用方法,没想到一用却用出事了。

沈砚师解释道:“我将傀儡丝织作网放在自己檐下,没想到第二天竟然聚集了一大窝蜘蛛。这些蜘蛛不是普通蜘蛛,而是蛛母茧宫中特别饲育的妖蛛,就像是她的眼耳手足。”

慕娇娥替他补充:“沈先生在自己屋舍周围布过禁制,这些小妖蛛要进来他必会现。”

“所以它们不是后进来的,而是本来就在府上的。”钟飞虎急忙道,“至少沈先生入住之前就在。”

禹息机面色凝重:“妖蛛离了傀儡丝或者蛛母活不了多久,可是自沈砚师困住这些妖蛛以来,它们一直生龙活虎,所以说……”

“府上有内鬼。”一直未曾开口的微生涟突然道。

白琅看向他,目光中隐现锋芒:“不要如此断言。”

微生涟抿了下嘴,唇线僵硬,最后还是没有作声。禹息机和沈砚师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感觉这两人之间气氛紧张。

白琅只说一句便软了口气:“府上的人都相处融洽,微生前辈也稍微照顾一下大家的心情吧。”

禹息机用手肘捅了下沈砚师,沈砚师更用力地捅回来,传声道:“听见没,她让微生涟照顾别人的心情。”

“忍住,不能笑。”禹息机面色严峻。

白琅斜睨了他们一眼,转而吩咐道:“继续关着这些蜘蛛,蛛网也挂着,把禁制卸了,看看到底能抓出来多少。微生前辈,你跟我来一下。”

微生涟跟着她离开,她在城主府中穿行,很快到了一处幽静的小楼前。

高楼之上,有一名少年倚窗远眺,阳光被树枝分割成棱,照见灼灼韶华。他半眯着眼,丝垂落的样子又略显阴鸷。

“这是鬼之野,绣鬼人有一支天卦在他身上。”白琅拉着微生涟藏身树后,没有一丝要上前的意思,“你若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府上有蛛母或者栖幽的内应,他们肯定先拿鬼之野问罪。”

“所以呢?”微生涟问。

“我相信他。”白琅道,“在证据确凿,无法辩驳之前,希望不要有人往他身上贴罪状。”

微生涟漠然。

白琅转过头,平静地说:“如果有人告诉我,微生前辈留在此处别有所图,我也会这样回答他——我相信微生前辈,直到他亲口说出自己目的不纯之前,不要有任何人当着我的面质疑他。”

微生涟现自己没法正面迎上她的目光。

白琅神色不动:“如果微生前辈能够理解的话,就请稍微尊重一下我对这件事的态度吧。”

“……明白了。”

白琅礼貌告辞,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制压感终于消失。

微生涟最后看了一眼高楼上的小少年,神色沉凝地返回水榭居所。

太微座下三位谋士,玉剑悬擅长控制大局,言琢玉热衷阴谋诡计,而白琅看似优柔温和,实则长于全盘制压。

挑了个最软的柿子下口,没想到会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白琅重新回到沈砚师住所时,里面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

“要是换在五千年前,我一定会把刚才那事儿写进我自传里!”

“是啊是啊,微生涟好不容易说个话居然被正面怼回去了。”

“你们说白琅这么针对微生涟,是不是因为她喜欢折流上人啊?”

“她要是喜欢折流,这会儿早就把微生千刀万剐了。”

白琅推门进去,里面忽然一片寂静。

沈砚师装模作样地说:“哎,这些蜘蛛到底从哪儿来的啊?真是搞不明白,你说呢息机?”

“不明白不明白。”禹息机连忙摆手。

“是从化骨狱跟来的。”白琅在沈砚师面前蹲下。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沈砚师端起藤笼,纳闷地端详着:“你怎么知道?”

白琅摸了摸笼子:“我一直知道。”

“你一直知道?那你怎么不说?”沈砚师诧异地问。

“现在是敌暗我明,如果绣鬼人往府上安插一个我已知的眼线,那就能转化为敌明我暗了。”

如果这个眼线白琅知道,而绣鬼人不知道她知道,那么绣鬼人对她信息的掌控程度就全部由她控制。同时,眼线是用来传递信息的,传递的同时肯定会暴.露信息,由此追根溯源,反向窃取情报,也并不是不可能。

白琅叹了口气,蹲下来接过藤笼端详:“不过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把它们抓出来了……”

沈砚师道:“你们府上那个小鬼建议我把傀儡丝织成网挂起来试试的,本来我还想拿它玩皮影戏呢。”

“对对对。”禹息机也点头。

“鬼之野吗?”白琅思索着问道。

沈砚师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微生前辈的话也别放在心上。”白琅将藤笼还给沈砚师,起身准备离开。

钟飞虎跟在她身后,似乎是准备送行,但是到了界门附近,他突然拦了白琅一把。

“什么……”事?

话还没问出来,钟飞虎便“嘘”了一声,绕过界门,带她走进一间密室。

“你是去找太微上人的?”钟飞虎压低声音说。

白琅眉头紧皱地看着他。这事儿按理说是被朝夕两位长老和玉剑悬瞒住了,钟飞虎又怎么会知道?

钟飞虎做了个眼色,打开密室门,门内竟站着个有点眼熟的人。那人一身黑色劲装,短蒙面,正低头擦拭一柄细细的柳叶刀。

白琅看了又看,不太确定地问:“叶墟?”

黑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收刀,扯下面罩,正是叶墟。

“你们慢谈。”钟飞虎关门离开。

“好久不见。”叶墟淡然道。

“你为何来这儿?”

叶墟慢条斯理地跟白琅把情况说了遍。

原来,前几日太微从他这儿劫走了一样东西。他潜入灵虚门准备把它那东西偷回去,刚一进入文始殿他就现不对劲——殿中并非太微本尊,他觉得此事另有蹊跷,所以特地来城主府拜访所谓的太微座下徒,也就是白琅,毕竟两人勉强算是“旧识”和“亲人”。

“我想知道你是否了解他的行踪,能否劝他归还此物?”叶墟脸上倒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甚至连焦急都没有。

白琅疑惑:“他到底从你这儿拿走了什么?”

叶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大梦。”

大梦一直在叶墟手里。

当初白言霜把白琅和大梦一起从炉火中弄出来,带走白琅,葬下大梦。后来叶墟归还故里,循着不安定的气息找到了这柄未成之剑。

白琅没有说明太微行踪,而是一边思索一边问道:“他借走大梦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是抢走。”叶墟强调道,“他什么也没说,不过大梦暂居北方神剑和烟流剑之下,又有铸剑之人的神魂加持,保守来说就算对上真神也不会有任何弱势。”

“不是说大梦未成吗?”

“是未成,但……”

叶墟犹豫了一会儿,白琅鲜少从他脸上看见这种表情,不由逼近一步追问道:“不过什么?”

叶墟“啧”了一声,退开半步,道:“大梦不同于一般的剑,它并非死物,也不是附有剑灵的兵器,它本身就是活的。之所以说它‘未成’,是因为身为天地之灵的‘人’有三魂七魄,而大梦没有。我妹妹铸剑时曾给过它一魂三魄,我找到大梦后也给了它一魂三魄,只要再得一魂一魄,它就能彻底活过来了。”

叶墟顿了顿,又道:“大梦一成,天下无剑……这是叶姒说的。”

白琅忽然听见一声轻叹,侧目便看见白言霜黑裸足,侍立一旁,瞳光幽深静谧。

“去茧宫吧。”他在白琅掌心写道,“太微此行凶险,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他似乎已经知道太微此行目的了,但白琅再度追问,他却只字不提。叶墟在旁边等了会儿,再三思量才问:“你若是知道太微行踪,能否告诉我?”

“实不相瞒,我正准备去找他。”白琅无奈道,“他所往之处凶险异常,你还是别蹚浑水吧。”

“不管怎么样,我得把大梦拿回来。”叶墟坚持道。

白琅还是满脸不赞同,于是叶墟转而要挟道:“上回追杀令的事情可是我给你解决的。”

“若是找到太微,我自然会劝他归还此剑。”

“去哪儿找?”

白琅摇头不答。

叶墟又气又急:“你都说了,太微所往之处异常凶险,要是到时候他死了,你也死了,大梦不就永远找不回了吗?”

白琅皱眉:“你还想怎么样?我跟你立个契约,保证能把大梦带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

“……”

叶墟安慰道:“到时候我肯定不管你们死活,只要大梦到手就行,你就放心吧。”

白琅心里凉凉的:“听着确实让人放心不少……”

*

天殊宫前线,步留影正站在帐前探头探脑。刚刚从魔窟中出来的苍淇不停揉着衣角,在她身旁来回走动,他时不时回头看向主帐,眼神中透出惊惧。

“白琅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苍淇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应该换个问题。”步留影看了他一眼,“她会不会回来。”

没过多久,主帐正前方呈八卦阵型排列的镜中出现一片涟漪,苍淇眼睛一亮,步留影激动地跑了过去。

但是从镜中走出来的并非白琅,而是一个陌生男人。这男人短蒙面,一身劲装,黑色暗纹的绑带紧紧缠绕在各个关节,全身没有一处不藏着致命武器。他眼神锋利寒冷,紧绷的黑衣轻易显示肌肉线条,步留影在短暂的惊讶警惕之后立刻露出了笑脸。

“不错不错。”她上下打量着这男人。

苍淇恼火地说:“什么‘不错’,白琅呢?”

陌生男人让开了一点,镜子再度泛起涟漪,这次从镜中走出的是白琅——她没拗过叶墟,还是把他带上了。

“这位是谁?”步留影朝白琅挤眉弄眼。

“啊……”白琅顿了顿,“朋友。”

叶墟给了她一个很明显的厌恶眼神。

“是朋友,还是……那种朋友?”步留影的眼神往叶墟腰腹处飘,心里不住感慨,紧身夜行衣真是个好东西。

“我没空跟你聊了。”白琅走到苍淇面前,确认他完好无损,于是直接往主帐外走去,“现在我要去化骨狱。事态比较紧急,如果在我回来之前天殊宫动攻势,记得派人去正阳道场联系玉仙尊。”

“等等等等!”步留影把她拉住了,“天殊宫暂时不会动攻势。”

“什么意思?”白琅停住步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回头一看,黑衣鬼面的魔修正撩开帐帘走出来。

步留影有点心虚,白琅恼火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私自跟天殊宫达成了什么盟约吗?”

“咳!”步留影试图推卸责任,“这不怪我,他们把衣清明派过来了,我没把持住……”

白琅胸口一梗。果然,衣清明紧跟着夜行天从主帐里走出来。他一边用指套尖绕着头玩,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夜行天说着什么,当他看见白琅之后,原本略带戏谑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起来。

“还走不走?”叶墟往白琅的脊梁骨上戳了一下,她瞬间清醒了。

“快走。”白琅掉头就跑。

衣清明拖长音在后面叫道:“留步,圣尊有事相商!”

白琅当然不可能留步,她继续往前走,忽然眼前一花,黑衣骤降,血爪印擦着她鼻尖落下。铿锵声伴随着火花震响整个营地,叶墟用一柄柳叶刀抬起对方的利爪。剑气与真气碰撞,两人面前瞬间荡开一条长约百米的沟壑。

衣清明一击未中,直接抽身后跃,十条火蛇拔地而起。叶墟指间闪过寒光,飞刃如霜,与火蛇一触便将其化作冰雕。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相互探清虚实。

“你确定要动手?”衣清明缓缓直起身子。

“别挡路。”叶墟冷冷地说。

衣清明颔指向白琅背后,道:“不是吧?我师兄还在那儿看着呢。”

“那正好介绍一下。”白琅平静地指了指叶墟,“这是我舅。”

“……”

步留影喜形于色,叶墟看起来想手撕了她。

“偃月真尊有要事相商。”夜行天终于话了,“如果谈得愉快,也许他可以在宫主面前帮你说点好话。”

偃月又拿楚扶南当作要挟。

白琅心里权衡了一下:天殊宫这边多半也对四相八荒镜有想法,趁机了解一下他们掌握了多少信息也好。叶墟看得出她在犹豫,他很不满地传声说:“当务之急是找到大梦,不要跟他们多说。”

白琅耐心劝道:“大梦跟太微在一起,太微跟偃月要谈的东西在一起,所以我得去跟偃月谈谈。”

“不行,时间紧迫。”

“你们商量好了记得跟我说声。”衣清明很不耐烦,直接席地而坐。

白琅从储物袋里抽了根香出来,把它塞给叶墟:“你看着它烧,时间说不定会过得慢点。”

“……”

白琅下决定:“我去一趟天殊宫马上回。”

叶墟把香折断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溜了?”

“你们到底谈好没有?”衣清明跳过沟壑,冲到白琅面前,一把拉着她领口将她拎起来,“如果同意就赶快跟我走,如果不同意我就赶快抢你走,给个准数。”

这回叶墟没有帮白琅阻拦,他在一边冷眼旁观。

“带我去见偃月。”白琅应道,叶墟眼神更冷,她立即补充,“我们!带我们去见偃月!”

夜行天划开界门,将他们引向青铜树下。

白琅本来还因为多带了个人而有些忐忑,但是到了青铜树下,她现偃月真尊也不是一个人。

偃月身边有个皮肤微黑,眼睛像猫眼般又亮又圆的少年,他周身邪煞之气化作黑云将整棵树遮住;还有一名坐在莲花台上的四臂女子,她面色青红,头生双角,正是吉祥天,偃月几乎不曾正眼看过她。

“终于来了……”偃月似乎松了口气,他也没有在意与白琅一起来的叶墟。

白琅有些紧张,她努力控制住了表情:“是之前谈过的那件事情吗?”

“你们之前谈过?”那个少年挑眉看向偃月,偃月严厉地瞪了一眼白琅,白琅顿时更紧张了。

“快点。”吉祥天催促道。

偃月清了清嗓子:“新事态。我们决定暂时与浮月孤乡休战,条件是你去茧宫,帮忙解决化骨狱。虚极会在那边接应,还请不要担心。”

白琅跟叶墟对视了一眼。

“我不明白,虚极怎么也去化骨狱了?”叶墟传声问道。

白琅没有应声,她更多的是在思考为什么天殊宫要让她与虚极天尊会合。

佛门真神下台,偃月、凶咎俱在,天殊宫并不缺人前往险境。难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偃月和凶咎还秉持一贯的不出面原则,只让器代主行权,单独行动?

“他们也一起去吗?”白琅指了指夜行天和衣清明。

“是啊,借你用。”凶咎很随意地说道,偃月听了似乎有些不悦,凶咎摆了摆手,“茧宫现在可是刀山火海,要不是九谕阁内乱,自顾不暇,我就直接弄一堆罪器给你了。”

白琅仍在思考,凶咎继续引诱道:“宫主那边我会尽量沟通,只要能找到虚极,什么都好说。”

“明白了。”白琅答应得很快,“我立刻动身。”

偃月给了夜行天一个眼神,他微微欠身施礼,然后带白琅和叶墟离开,衣清明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很快,青铜树下只剩偃月、凶咎还有吉祥天。

凶咎轻松的神色逐渐卸下,他来回走动,焦躁不安。偃月冷冷地说:“行了,冷静一点。”

“冷静?虚极一声不吭去了茧宫,你跟太微的徒弟私自会面,这个丑女人说西王金母和言琢玉一样从来不曾效忠过任何一方,现在佛门会被她彻底拉下水,你要我怎么冷静?”

凶咎暴跳如雷,吉祥天倒是气息平稳。

偃月心下微叹,沉声道:“把那封信再给我看下。”

吉祥天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它外表看起来比较完好的,但很多内容已经消失不见。

“再看多少次都一样。”吉祥天说,“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抹去了。”

“确定是西王金母做的吗?”

“确定。”吉祥天语气凝重,“她被珑婴带走之后,我们冒着很大风险搜索了龙山、瑶池等地,但是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除了这封信。西王金母在上面下了禁制,只要有人试图打开它,上面的内容就会自动抹消。我已经尽力恢复了一些,但也仅仅是这些了。”

偃月盯着信纸,目光深邃:“至少我们知道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扶夜幽天剑宗、清阙通玄真仙”。

前缀冗长,和落款中的“九灵太妙龟山金母”一样,看起来非常正式。

——“白言霜”。

这个名字将所有分散的线索引回最开始的位置。

“看这里……‘知白守黑,存思无极无穷之境,唯上圣高真而已’。”吉祥天垂指着信上断断续续的字迹,在某一处用力点了几下,“‘上圣高真’,台上已经查到了,它所指的是镜主。”

台下几乎找不到关于镜主的典籍,所以只能求助于台上。

根据年代久远的史话奇谈记载,成为庇世者必须遵从天道戒律,这些戒律中有一条就是“既知其白,须守其黑”。也就是说,庇世者不能以“黑白善恶”来作为“是否庇佑”的标准,只要是天道认同的,他都无条件选择庇护。

镜主是最近一位,也是为修道者所知的唯一一位庇世者,所以“知白守黑”只能是形容他的。

他也当得起“上圣高真”这个尊称。

整封信提及镜主的只有这句话,其他都是些意义不明的修炼心得。以这封信为突破口,佛门认为西王金母并不效忠于任何一个神台,她效忠镜主。

吉祥天收回信,继续道:“还有言琢玉,他很有可能真正效忠于某个人……”

“不是太微,不是扇主,而是镜主。”偃月沉思道,“其实狩猎榜一出来就该猜到了,因为朝稚在那上面。万缘司一战,太微派琢玉处理朝稚,琢玉却把朝稚变成了庇主。”

“普通人是做不到这点的,就像一般真神甚至是四方神都不能随便制造谕主一样。言琢玉一定是堕神台的人,而且地位不低。”凶咎一边说着,一边焦躁地走来走去,“再者,西王金母能从珑婴手上逃脱,还顺便盗走四相镜,若说东方神台没有她的内应,我是怎么都不信的。”

“根据擎天心经的新附录百兵宝鉴,最近言琢玉易主了。”偃月继续分析道,“他在白琅手下,和白言霜同主。”

“而从西王金母的信件来看,白言霜很可能也是镜主的人,否则他假死回生这件事完全解释不通。”凶咎微微冷笑,“他和言琢玉本来就是同党,由他出面为言琢玉的谕主接战夜行天,把台上台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执剑人身上,再诈死转入白琅手下。”

金蝉脱壳,暗度陈仓。

“所以他们共同的谕主白琅就很关键。”凶咎得出结论,长出一口气,“茧宫之乱……她也许能得到镜主的东西。只要她一拿到四相八荒镜,我们就立刻动手。”

偃月没有他那么放松:“可是白琅并不好骗,她答应得如此果断,心中多半也有什么计划。”

“不要担心,虚极和轻裘也在化骨狱,月昭和清明又在白琅身边盯着,大自在天随时可以降临。只要她拿到四相八荒镜。”凶咎往喉咙上划了一下,笑容愈凶恶,“就结束了。”

*

前往茧宫的路上,气氛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紧张。主要还是因为有衣清明,他是真的嘴碎。

“你怎么每次身边都换个人啊?”衣清明十分不解地问白琅,“就不怕脚踏几条船最后翻了吗?”

白琅不耐烦:“说了这是我舅。”

叶墟的目光如锋芒在背,十分扎人。

衣清明又问:“那之前的琢玉折流呢?”

白琅脸色更差了。

衣清明不死心,回头对叶墟说:“舅,白琅以前骗过我感情,还秽乱灵虚门……”

“你叫我什么!?”叶墟拔刀暴起,白琅连忙把他按回去。

“我们上哪儿跟虚极天尊会合?”她生硬地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我怎么知道?”衣清明摊手。虚极天尊孤身前往化骨狱,这消息他们也是刚得知的。解轻裘第一个跑去找,衣清明和夜行天则被其他两位圣尊召集起来,准备按计划行事。如果没有算错,虚极天尊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茧宫了。

夜行天也没回答,他一路沉默向前,面具下面是什么表情也让人猜不透。

衣清明悄悄说:“他可能已经走睡着了。”

白琅想想觉得夜行天也怪可怜的,摊上衣清明这么个师弟。

“什么时候甩开他们?”叶墟忽然传声道。

就连他都能看出天殊宫圣尊用心险恶,更别说白琅。但目前为止白琅都很合作,也不知是作何打算。

“你看我眼神,见机行事。”白琅淡然道。

很快,他们在远离人烟的荒芜废弃之地见到了茧宫。它并非一座建筑,而是绵延几十界的建筑群,由无数大大小小的白茧连缀而成。从天空到地底,从山峦到湖泊,蛛丝遍及每一处,柔软似轻烟,让人辨不清方向。

衣清明指尖亮起火芒,直接将蛛丝点燃。

火焰迅蔓延,看起来势头很大,但放眼茧宫遍布的几十界,也不过像个烟灰烫出的洞。

夜行天拂袖熄灭火焰。

白琅委婉地劝道:“烧是烧不完的,你这样反倒会引起妖蛛注意 。”

她往地上跺跺脚,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柔软松塌,让人不安。叶墟试图斩开一条道路,但根本没用,蛛丝背后还是蛛丝,这里没有任何道路。

白琅取镜映照天空,在一点残存的火光中,众人都看见了蛛丝遮蔽之下的东西是什么。

镜上映出的东西乍一看像是星空,一片漆黑中透出数不尽的星星点灯的亮光。但仔细观察就会现,这些亮光其实是很小很小的虫眼,有黄有绿有红,五颜六色,因分割得极小而辨别不清。

白琅将镜子挪动了一下,照向别处,也是差不多的景象。

“这是什么意思?”叶墟问,他还不太熟悉白琅的天权。

白琅翻手盖住镜子,一脸恶心地说:“意思就是,要么我的天权有问题,要么这几十界上空,全部都是细细密密的虫子眼睛。”

“这是蛛母身上的不殆妖瞳。”衣清明的语气比以往稳重些。

夜行天抬头望向空中:“蛛母曾噬百鬼,取其目为己用,所以她全身上下都是这样的眼睛……”

叶墟少有地感到头皮麻:“等等,这些眼睛是蛛母的?那她岂不是……”

“她的真身就如帷幕般在茧宫上盖着。”白琅也抬头看向天空,语气略显敬畏。

不愧为神话时代的人物,蛛母和吞天人一样,真身甚至无法容纳在一界之中,动辄就能毁天灭地,简直让人看不到击败她的可能性。

这样恢弘无匹的真身,不知道跟她同届神选的人要如何与她对抗。

夜行天似乎知道白琅在想什么,他低声道:“成为上师的祚器以后,百鬼蛛母纵横天下,再无败绩。”

衣清明笑嘻嘻地说:“对,蛛母一直是我师兄的榜样来着。”

夜行天转过头,衣清明立刻收敛了神色。

几人沿着蛛丝收拢的方向,继续艰难前行。

夜行天在最前面开路,他方向感很好,直觉准确,反应迅,可以应付大部分正面袭击。衣清明断后,他机警敏锐,喜欢给白琅找茬,所以能随时留意到她这个薄弱点。白琅和叶墟差不多是被控制在中间的,虽然很安全,但是也难以脱身。

“我一个人要走倒是不难。”叶墟悄悄传声问,“你呢?”

白琅没好气地回答:“你自己溜了去茧宫找大梦就行,管我做什么?”

叶墟一时语塞。

他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夜行天。那男人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并不像是传闻中的凶神恶鬼,但鬼面遮蔽下的狰狞戾气比他所料想的还更深沉。他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正在积聚恶变,随时可以爆成灾难。

也不知道为什么白琅明知有诈,还非要跟天殊宫二人同行。

白琅见他半天不说话,又道:“太微就在茧宫,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要走就赶快走吧。”

叶墟又是一噎:“你也可以入镜离开。”

白琅摇了摇头:“不能总是逃跑。”

折流消失,太微赴险,曾经她依靠过的人正在慢慢离开。

“逃跑”已经不再是明智的选择,她必须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谕主。

蛛网越来越细密,蛛丝地面软绵绵的,还带有特殊的黏湿感,走起来又恶心又累。不多时,眼前分出两条甬道,下面都垂挂着不少肉瘤似的茧,它们呈蜂巢状堆积,由两条主要甬道连接,最后在看不见的高空交汇,结于蛛母腹下。

“往哪边走?”衣清明走到前面问夜行天。

夜行天则看向白琅。

“不知道。”白琅正低头看镜子,但不管怎么看都是蛛丝和虫眼,仿佛这几十界除了蛛丝就没有其他了。衣清明对她冷嘲热讽,但她就跟没听见似的,不断调整着镜子的方位,希望能窥见茧宫中的景象。

“随便挑一条路吧。”叶墟皱着眉说,“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

白琅抬起头:“兵分两路吧。”

这个计划很快得到了所有人认同。

夜行天低声吩咐衣清明:“我跟白琅一起,你看住另一个人。”

“为什么你跟白琅一起?”衣清明问。

衣清明有点调笑的意思,但夜行天回答得很严肃:“我对她比较了解,而且行权也更克制她。”

“但是你喜欢她。”衣清明耿直地说,“我怕你犯错啊。”

夜行天低头摸了一下面具,声线保持平静:“圣尊已经安排好了,必要时候大自在天会接管我的身体,不要担心。”

衣清明愈忧心忡忡:“你现在都不否认你喜欢她了。”

“你们商量得如何?”白琅突然凑过来,“要不然我跟叶墟一起,你们俩一起吧。”

“……”衣清明怒视着她,“你做什么梦呢!”

“我们一起吧。”夜行天直接对白琅说道。

白琅给叶墟使眼色。

叶墟自以为领会了她的意思:“哦,那我也跟你们一起。”

“不是……”白琅拼命朝他摆手。

最后衣清明单独行动,往左边甬道进去;叶墟、白琅、夜行天三人行动,往右边甬道进去。

衣清明咬牙切齿,白琅生无可恋。

他们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就进了甬道。

这个蛛网通道给白琅的感觉十分压抑,它和圣王塔里那个密道构造差不多,没有任何分叉,一路向上,周围也不连通任何白茧。前段路都还安稳平淡,但是很快白琅就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小声埋怨叶墟:“你走路不能轻点吗?”

叶墟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你觉得我走路会出声?”

也对,这家伙是刺客。

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从哪儿来的?

“外面。”夜行天往甬道壁上指了指,“有很多。”

白琅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在她极为紧张的时候,正前方蛛丝忽然往里一坍,有什么东西刺了进来,蛛丝很有弹性,它被拉长,紧绷得几近断裂。白琅可以通过凹陷的轮廓看出这是个齿状的东西,很可能是猛兽獠牙。

“嘶——”

外面的东西猛然刺了进来,还真是一只獠牙,而且它越坍越下,似乎是在用力撕咬这根通道。

白琅不敢乱动,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干的嘴唇,然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很可怕的失误。因为夜行天正好回头捂住她的嘴,侧身将她紧按在蛛丝壁上。

另一只獠牙从她刚才站的地上刺了出来,和前面那根上下咬合,整个通道都是一抖。

这样的危机关头,白琅脑袋里只有一句话——

她往夜行天手心舔了一下。

舔了一下。

舔了。

一下。

周围可能安静了有几百年那么久,白琅终于听见夜行天传声道:“不要说话,妖蛛能分辨声音出的震动。”

叶墟被两根獠牙隔在另一头,他隐匿身形的本事十分了得,仅隔着两根牙齿白琅就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白琅试图用幻象遮蔽自己身形,但夜行天取下鬼面覆在她脸上,让人窒息的黑暗扑面而来。她呜咽了一声,试图挣脱面具。

“别动,这些妖蛛是蛛母的一部分,不殆妖瞳为它们破除真幻之隔。”

鬼面似乎可以敛息凝神,不过上面附着的煞气让白琅不太舒服。

过了一小会儿,尖牙抽了出去,蛛网重新被织拢。

叶墟悄然出现,重新与白琅二人会合,他看见两人的样子不由微怔——白琅用夜行天的面具半遮住脸,夜行天在一旁侧头看她。夜行天的真容从未有人见过,相较起以好容颜闻名十绝境的衣清明,他看起来年纪大些,气质沉稳低郁,但目光阴鸷张狂,眼瞳漆黑,深入皮肉之下的破坏性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让人无法忽视。

“还你。”白琅慌忙把面具塞回去。

夜行天接过面具重新戴上,上面附着的陌生气息让他意识到刚才白琅戴着他的面具,呼吸倾吐在面具内侧,与他的呼吸以微妙的方式间接交织在一起。

他微微握紧手,指套尖端冰冷锐利地擦过刚才白琅舔到的地方。

烫得惊人。

周围忽然寂静,也没有人继续往前。

叶墟问道:“刚才那是什么?”

“妖蛛的一种。”夜行天轻咳一声,“应该是循着动静过来的,我们踩在蛛网上,每一丝震动都回传给蛛母,她再派出妖蛛探查巡视,这其中要经过很多步骤,所以会比较滞后,不用太担心。”

“尾大不掉……”白琅若有所思。

蛛母强则强已,弱点也很明显。她目标太庞大了,反应也比较迟钝,当初洞阴极尊或许可以用天权弥补这点,但栖幽不行。因为栖幽的权也是反应比较滞后的,她和蛛母一样只擅长阵地战,若是准备充分则无人可挡,若是出其不意则难以招架。

就在白琅思考的时候,一只纸鹤忽然从背后的甬道中飞了出来。

夜行天伸手抓住纸鹤,纸鹤顺从地摊开展平,上面写了一行大字:“师兄你快来!”

“衣清明?”叶墟问,“他怎么了?”

很快又飞来几只纸鹤,白琅跳起来把它们捞住,纸鹤在她手里疯狂挣扎,最后还是屈辱地被展平了。白琅把这几张纸鹤连起来读了一遍:“师兄你快点过来,找到他们关押西王金母的地方了,估计要打起来。”

看来西王金母这次夺镜未成,反而被俘获了。

叶墟嗤笑道:“还真能给他碰上?傻人有傻福。”

“走吧。”夜行天淡然道。

白琅以为他要去救衣清明,结果他直接往前走了。

“不用管他。”夜行天漫不经心地说。圣尊没有吩咐过西王金母的事情,所以理论上还是四相八荒镜优先。

这时候又飞来一只纸鹤,叶墟试图伸手去捞,但没捞着。最后还是白琅抢到了,她将纸鹤展开一读,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找到太微了。”

不等另外两人说话,她直接转身回跑。

“等等!”叶墟一边叫她,一边跟了上去。

夜行天只能也跟上。

接近甬道中部,外面猛地一晃,天旋地转之感猝然袭来。当白琅紧抓着壁上蛛丝站起来时,甬道已经被一只比房子还大的妖蛛拦腰咬断了。

外面狂风大作,白琅半条腿都暴露在风中,仅凭几根蛛丝撑住身子。

这只妖蛛浑身都是黑褐色刚毛,长着像蛇牙一般的长齿,上下一共四个。它换了个角度,朝白琅爬来,白琅这才看见它的背部竟是一张张扭曲的妖鬼面孔,不是画上去的,也不是生来就长成这样,而是像影璧一般不断变换着不同的妖鬼面孔。

白琅取符咬在口中,一只手拽紧蛛丝,另一只手映镜确定方位。

“你别乱来啊!”叶墟在后面警告道,从他这角度看来,白琅有半边身子都在蜘蛛嘴里了。

夜行天未有一言,但指尖已经燎燃烈焰,弓似的黑火逐渐从他掌中成型。

白琅咬破舌尖,血沾上符纸,被她吹向面前的蜘蛛。

“清风披林,素云方耀!”她颂咒道。

妖蛛在蛛母的网中行如闪电,它身形巧妙地避过符纸,直接朝白琅扑来。白琅不惧反笑,符纸从妖蛛身侧穿过,瞬间化风上拂,藤蔓随风势猛涨,一下将妖蛛缚住。

这时候白琅也大致确定好了镜中方位,她突然松开蛛丝,抓住了妖蛛身上的一根藤蔓。

妖蛛力气惊人,而且只要立于蛛网之上就能源源不断地获取蛛母的力量。很快,它挣脱了符咒,反身跃起,试图甩开身上的白琅。

白琅再度松手,借力滞空,又咬一符在口中。

“光谛洞青,玄风通兮!”

一股青色飓风在她和妖蛛中间爆,她顺势御剑而起飞向对面衣清明所在的通道,妖蛛被再三推阻,没能紧扣住蛛网,直接从高空坠落。这时候夜行天一箭离弦,穿云而来,在避无可避的妖蛛腹部开了个大洞,黑火猛然升起,将它的残躯吞噬殆尽。

叶墟试图追着白琅到另一条甬道去,可这时候蛛网又开始恢复了。

他恼火地用利器将蛛丝划开,但是越划它恢复就越快,白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数不尽的蛛丝之中。

“见鬼了,这就是她说的见机行事?”叶墟恨恨地把刀子一扔。

什么鬼见机行事,根本就是见机把他们所有人甩开,自己单独行动。她肯定早就有计划,还在几人面前装来装去,假意妥协,放松他们警惕……哎,女人都是骗子。

夜行天身法惊人,眨眼就化作黑雾消失在原地。

叶墟一咬牙,也化作黑影消失。不过他没办法突破蛛网,必须回到最开始的岔路口重新进衣清明那条,时间耽搁这么久,白琅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早知道就该在她身上留个信物。

说起信物……

叶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命契。

“也不是没有信物啊……”白琅有权附着在他身上。

他们两人使劲追踪的时候,白琅才刚御剑飞出去一小段路。这里空中都交织着密密麻麻的蛛网,御剑飞不了多远就会被缠住,这还算好的,度太快,说不定还会被极细的蛛丝拦腰截成两段。

白琅转而在蛛丝上奔走。

从底下看起来,两条通道离得不远;但是从上面看起来,两者之间几乎跨了半界。

怎么走过去都是个问题,更别提避开夜行天、叶墟还有蛛母眼线。

白琅几乎没有空隙去思考那些,她还在梳理太微的种种奇怪行径。他为什么要抢大梦?又为什么会冲着四相八荒镜去?真的如她和玉剑悬所想,是想夺下镜主圣器,重定四方神台吗?

这次天殊宫的安排也很异常,偃月似乎很笃定她能顺利出入茧宫,这是为什么?

白琅艰难地朝着另一条甬道前进,这时候天色忽暗,白茧颜色渐深,最后都像被墨水染了似的变成黑色。一道道青紫色霹雳在漆黑天空中皲裂开,嚣张的闪电光芒将蛛母所在的地方划开一个大口子。这道口子越来越大,天地异相频出,罕见的动荡在几十界之间传播,难以想象的伟力狠狠摇晃一切。

风雨突至,暴雪凝霜。

没有一点防备,当白琅回过神来的时候,冰冷的雨水已经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仰头看天,摸了把脸,这“雨水”是黑红色的,透出颓靡腥香。

手中的镜面被大雨模糊,白琅不得已召出了白言霜。他白衣赤足,不沾一丝湿气,面色一反常态的沉冷,可是白琅也没能留意到。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琅嬛镜,镜中不受外物所扰,所成之像一如既往的清晰。

——遥远天际,太微手执琉璃色光剑,直接贯通四相八荒镜。

镜碎,剑折。

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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