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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郡现匈奴踪迹, 哪怕仅是尸体,也绝不容轻忽。消息报至云中城, 魏太守亲自下令,由魏悦领兵搜寻, 务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边军实行地毯式搜索,方圆五里之内,及膝深的雪都被翻开, 66续续又现四十多具尸体。大多数都被野兽撕咬过,变得残缺不全。
动静实在太大, 雪地里的小兽都被惊动, 十多只野兔和野鼠飞蹿而出,引来徘徊在附近的野狼和狐狸,几名边军走得太散, 险些遭到狼群攻击。
“公子,只有这些。”
雪下全部翻过, 确定不会有更多现, 魏武率人将尸体堆叠到一起,请示魏悦,召回走远的军伍。
“依身上的皮袍,应该都是匈奴人。”魏武道。尸体太过残破, 除了皮袍, 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更不用说随身的武器。
“本部还是别部?”魏悦策马上前, 目光扫过地上堆叠的尸体, 沉声问道。
“七成以上都是本部。”魏武也不忌讳,抓起一件遍布污痕的皮袍,翻过来,又抓起一条断裂的腰带,对魏悦道,“动手的也是匈奴人。”
有军伍在尸体上现断裂的箭头,大概是扎得太深,没能-拔-出来,依旧卡在骨缝里。箭头是由兽骨制成,别说汉军,边民都不会用,只有北边的邻居才会配备。
“死的是匈奴,动手的也是匈奴?”魏悦眉心微锁,翻身下马,用刀鞘挑起地上的皮袍,又查看军伍递上的箭头。
魏武等人也觉得奇怪。
自入冬之后,云中郡先后派出多股骑兵,将附近的胡人部落尽数撵走。论理,郡中不该出现匈奴人的踪迹。就算是有,也该是别部,不该是本部。
难不成是之前留下的?
边郡落雪早,天寒地冻,尸体两三月不腐算不得稀奇。如果真是这样,那……众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都是愕然不已。
最近到过边郡的匈奴人,只有北返的兰稽一行!
魏悦显然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匈奴使团内部怕是出了问题。如果人都死在云中郡,问题很好解决。可依尸体的数量判断,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杀人者回到草原,必然将事情栽到汉军头上。若是未回草原,就此隐藏在边郡,同样是不小的祸患。更糟糕的是,不能确认尸体的身份,就无法断定兰稽是否也死在这里。如果是,事情会变得更加麻烦。
“将尸体运入城内,交令使查验。派人至附近村寨里聚,询问可有人现异状。告知各游徼亭长加强戒备,日夜加强巡逻。”
魏悦当机立断,迅下达命令。魏武等抱拳领命,快马接连驰出。
快骑驰出后,魏悦又唤来带路的青壮。
“回去之后,将此间事告知赵郎君,言死去之人很可能是匈奴使臣,让他加强戒备,外出带足人手,莫要离畜场太远。”
“诺!”
青壮调转马头离开,很快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
北风卷过,带起大片碎雪。黑马出一声嘶鸣,口鼻中喷出白气。魏悦倾身拍了拍马颈,抬头眺望北地,目光冰冷。他期待同匈奴一战,但开战的时间和地点必须由汉家来定!
赵氏畜场内,赵嘉正帮孙媪捆扎羊皮。听到青壮回报,当即将麻绳系紧,叫来在一旁递工具的卫青,让他去找熊伯。
“如果熊伯不在畜场,就去寻季熊,让他去找。记得不要走出围栏。”
等卫青离开,赵嘉又唤来两名青壮,让他们结伴前往村寨。
“让虎伯和季豹来畜场一趟,路上小心。”
事情安排妥当,赵嘉将捆扎好的羊皮放到一起,用布巾擦擦手,转身离开库房。
刚刚走出木门,就见一匹快马从雪中驰来。原来卫青没走出多远,就遇到巡视归来的熊伯。知晓赵嘉正寻自己,熊伯将事情吩咐下去,就朝仓库飞驰而来。
“郎君唤仆?”熊伯拉住缰绳,翻身下马。
“对,先去木屋,等虎伯来后一同商议。”
赵嘉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中途弯腰抱起卫青。小孩扭扭身表示不自在,赵嘉全当没看见,继续抱着未来的大将军当手炉。
木屋内烧着地炉,炉上架有陶罐,里面滚着热汤。
地炉周围铺着兽皮,赵嘉在门口掸落碎雪,迈步走进屋内,直接坐到兽皮上。
熊伯坐到赵嘉下,动手舀起一碗热汤,咕咚咚饮下。卫青见地炉内火势不旺,从墙角抱来劈好的木条,一根根填入火中。
“郎君,可是城内有消息?”熊伯放下木碗,开口问道。
“不是,是关于之前现的那些匈奴人。”赵嘉道。
“匈奴人?”
“三公子让季熊带话,死的可能是匈奴使臣。事情有些复杂,难保匈奴那边是什么反应。畜场和村寨都要增强防御,事情宜早不宜迟。”
熊伯颔,正想再问,木屋的门被拉开,虎伯带着一身风雪从门外走入。大概是赶路太急,哪怕有皮帽遮挡,脸仍被冷风吹得通红,眉毛上结着冰霜,口中不断呼出白气。
季豹跟在虎伯身后,样子也没好多少。只是年轻人火力旺,进到室内,被暖风一熏,摘掉皮帽时,际冒出一层油汗。
两人同赵嘉见礼,围着火炉坐下。
虎伯饮尽热汤,放下木碗,询问赵嘉是否有急事,才将他和季豹一同叫来。
“确是。”赵嘉颔,将之前现匈奴人尸体的事详述一遍,又提到魏悦让季熊传话,最后道出自己的担心。
“匈奴会兵南下?”熊伯和虎伯都是皱眉。
云中太守威名之盛,匈奴本部都要绕道。
去岁匈奴别部和蛮部袭击边郡,主要是匈奴本部为了减丁,驱使他们来送死。换成匈奴本部,未必会不管不顾来找魏太守拼命。
“事情难料,不能心存侥幸。”赵嘉摇头道。
草原有混乱的征兆,终究还没有真正大乱。
匈奴的凝聚力不比早年,战斗力始终还在。尤其是隶属于本部的骑兵,各个骁勇善战,全都不容小觑。据历史记载,就在数年之后,景帝病体垂危,匈奴本部的骑兵甚至打到汉朝腹地,火烧甘泉宫。
虽说历史已经生改变,魏尚没有去世,依旧坐镇边陲,挡住恶邻从云中南下的道路,边军也提前配备马鞍马镫,战斗力大幅度提高,但凡事不能全从乐观方面去想。
赵嘉一番解释,熊伯和虎伯陷入沉默。
他们都曾走上战场,和匈奴真刀真枪的拼杀过,知晓赵嘉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如果匈奴人不惜损失,决心要和魏太守硬碰硬,提前防备总是没错。
“凡事有备无患。”赵嘉道,“畜场这里交给熊伯,暂时收缩巡视范围,抓紧在围栏外铺设陷阱。”
事情涉及到匈奴人,再谨慎也不过分。
即使匈奴人不来,陷阱照样可以提防野兽,不算是白费力气。
“村寨中交给虎伯,尽快联系鹤老加强防御。青壮忙不过来,召集全村人一起动手,无论如何不能出现纰漏。”
如果是实力悬殊,实在挡不住,赵嘉无话可说。但事实证明,匈奴人也是两个肩膀扛一颗脑袋,只要准备充分,不来则罢,如果敢来,照样可以进行反杀,让这群强盗好看。
当然,事情也可能朝另一个方向展,匈奴人自己先打起来,乱成一锅粥,无暇南顾。
如果出现这种结果,对汉朝来说绝对是好事。
然而,就像他之前所言,事情不能全从乐观方面去想,从最糟糕的角度去思考,才能真正做到防患于未然。
“熊伯,让人开库房,将储备的木料取出来,多准备一些投枪和木箭。”赵嘉话锋一转,“我之前请三公子帮忙,得了一些草药和蛇毒,涂抹在箭头上,中箭者数息就会毒。”
“郎君尽管放心,库房中木料充足。如果不足,还有破损拆下的木板,都可以再加使用。”熊伯笑道。
赵嘉点点头,视线转向虎伯,口中道:“我这段时日都会留在畜场,村寨那里劳烦虎伯照看。知会鹤老,尽可能增强防备,抓紧再造一座箭楼。”
“郎君放心。”虎伯点头。
“季豹,”赵嘉转向一直没出声的健仆,“你稍后带人前往卫氏村寨,将事情道与阿姊。其后如何安排,听阿姊吩咐即是。”
“诺!”
季豹抱拳领命,见赵嘉没有其他吩咐,当即起身离开木屋,点出三名青壮,策马驰出畜场,赶往卫氏村寨。
“郎君要一直留在畜场?”虎伯问道。
“对。”赵嘉颔,目光坚定。
一年之前,遇到匈奴南下,他会选择带人离开,在村寨中固守。如今情况生改变,不提畜场中的牛羊和骆驼数量之多,土垣之内未必能盛载得下,以他之志,势必要和匈奴对一对刀锋。
“抓紧加固围栏,深挖陷阱,多备投枪弓箭。我明日入城一趟,请示魏使君,看是否能在畜场内制一批毒烟筒。”赵嘉一项项数下来,熊伯和虎伯一同查缺补漏,将畜场的防卫系数不断提高。
“生在边郡,总要同匈奴拼一拼刀子。”赵嘉折断一根木条,丢进地炉中,“我意从军征,饮马草原,杀尽匈奴,尽己所能,为边地父老除此祸患!”
火焰瞬间腾起,映红少年黝黑的双眼。
“请长者助我。”
熊伯和虎伯站起身,如当年追随赵功曹,正身行礼,抱拳应诺。
“仆等一息尚存,必追随郎君左右。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两名老仆先后离开木屋,各自下去安排。
赵嘉拿起火钳,拨动烧成炭状的木条,笑着看向卫青,道:“匈奴要来了,阿青怕不怕?”
“不怕。”卫青挺直脊背,表情坚毅,压根不像个五六岁的孩童,“我能开弋弓,能射鹰,一样能杀匈奴人!”
“好,有志气。”赵嘉笑着揉了揉卫青的头,“去告诉阿信他们,每日午后随我习字,练骑射的时间增加半个时辰。再让熊伯开畜栏,给你和阿稚几个挑些健壮的马驹。”
“谢郎君!”
“去吧。”
“诺!”
卫青满脸兴奋,终于有了孩童模样。
目送他离开木屋,赵嘉摇头失笑,又拿起火钳,拨动两下木炭,视线落在跳跃的火苗上,久久陷入沉思。
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冷。
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形成白色的雪帘,相距不到十米,竟看不清对面人影。
一场雪灾无可避免,边郡如此,草原亦然。
单于大帐中,各部领围坐,表情各异。军臣单于高踞上,盯着趴在地上的裨小王,面沉似水。
听到兰稽的死讯,右贤王当场就叫嚷着要带兵南下;左贤王嘴上没说什么,神态中却满是幸灾乐祸。
裨小王的胳膊和腿上带有箭伤,背部还被划了一刀,至今尚未痊愈。除他之外,同行的匈奴贵种尽数死绝,倒是别部随员回来不少。
据他所言,汉人全无恢复和亲之意,一味的搪塞拖延。兰稽看破汉人的诡计,决意北返,不想遭汉人中途截杀。
“有别部和汉人串通,在背后放冷箭!”裨小王咬牙切齿。
别部放冷箭是真,和汉人串通纯属于胡说八道。
裨小王和几名匈奴官员阴谋刺杀兰稽,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得手之后,又被同行的别部随员围杀。裨小王急中生智,大喊本部贵种尽数身死,他们回到草原不好交代,断无生路。如果留他一条性命,他愿意在单于面前帮忙遮掩,将罪名全都推到汉人身上。
裨小王言之凿凿,甚至当场誓,这才勉强保住脑袋。不料想,刚刚见到军臣单于,他就立即反口将别部咬出。
“你说别部和汉人串通,为何旁人尽死,偏偏留你性命?”中行说突然出声。
“我、我假意说服他们,说我会在单于面前帮其遮掩。”裨小王手心冒汗。
中行说正要再问,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有单于护卫入内禀报,几名从南归来的别部随员杀死看守他们的匈奴勇士,抢夺马匹冲出营地。
“单于,就是他们串通汉朝!”裨小王大声道。
军臣单于大雷霆,当场下令,命右贤王和左贤王各自出兵,屠灭这几支胆敢反叛王庭的别部。
殊不知,等本部骑兵抵达,别部的营地早已是空空如也。
裨小王心怀鬼胎,打着事后反口的主意,别部官员也是一样。他们表面激烈争执,背后早已有了打算,借裨小王拖延时间,暗中派人联络部落,趁本部尚未察觉,集体向南迁徙。
“匈奴人把我们当奴隶,继续留在草原必然活不成,不如投向汉朝!”
三支别部在约定地点同领汇合,勇士、老人和妇人全都拿起弓箭,骑上战马,一边防备匈奴本部追袭,一边顶风冒雪向汉朝边郡进。
消息传到王庭,更坐实裨小王的话。
中行说每次提及裨小王话中的漏洞,言事情存在蹊跷,都会被右贤王和左贤王打断。连军臣单于都对他的怀疑置之不理,决定调集兵马,等到二月雪融,立即南下征伐。
“汉人不肯和亲,我们就去抢!”军臣单于一手撑在腿上,另一手握拳重重砸在地上,“出本部骑兵,带上别部那些废物,告诉勇士们,我们去抢牛羊,抢粮食,抢绢帛,抢女人!不管抢到多少,都能留在自己帐中!”
说到这里,军臣单于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视帐中各部领,狰狞笑道:“我要屠边地汉人,屠到汉家皇帝低头,乖乖送来公主、粮食、铁器和匠人!”
军臣单于知道事情存在蹊跷,未必真如裨小王所言。但他同样可以加以利用,用来巩固自己的权威,同时威慑汉朝。
他甚至觉得兰稽死得正是时候。
换成往常,他未必能轻松调动本部骑兵,尤其是王庭四角手中的军队。
“天所立大单于,您有上天赋予的勇武和智慧!”左贤王於单最先开口,各部领纷纷附和。
右贤王失去心腹,正怒火中烧,战意高昂,加上军臣单于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对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异议。右谷蠡王觊觎铁器、牛羊和人口,一样拥护单于决定。
左谷蠡王伊稚斜看向位于上、威望高涨的军臣单于,下一刻神情微凝,单手握拳捶在胸口,和众人一同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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