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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 诸侯王入长安朝见, 是高祖时就定下的规矩。

鉴于各王国路途远近, 以及诸侯王实力强弱, 朝见的队伍大多会错开时间, 很少碰到一起。

刘彻有心彰显武威, 提前派人往各王国宣旨, 并一度推迟演武时间,甚至许先到的诸侯王延迟归国, 就为刘氏诸王能够齐聚京城, 共同参与这场盛事。

通过这次朝见,也能看出诸王对新帝的态度。

远在边陲的代王接到旨意就动身,属于最先到达的一批。

距离更近的淮南王却以各种借口拖延, 迟迟不肯动身, 使得淮南国的队伍落后诸王,姗姗来迟不说, 更是最后一个抵达,难免让刘彻心中不悦。

思及七国之乱时,淮南王一度想要跟随起兵, 天子的不悦很快燃成怒火。

直接表现为, 各王国队伍抵达后, 诸王都是隔日受到召见,而淮南王入京数日, 迟迟不见宫中来人, 只能在下榻处等待, 引来各种猜疑甚至是看好戏的目光。

面对这种处境,刘安暗道失策。

无奈他错估少帝的性情,错已铸成,想要补救却无良法。没人乐于帮他出面,甚至连他的兄弟和侄子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不愿代为讲情。

这让刘安很是恼火,差点维持不住儒雅宽厚的表象。

相比之下,随同入京的王女刘陵蒙窦太后召见,得以出入长乐宫,借机献上道家典籍,并且凭借极佳的口才,给王太后和阳信公主留下不错的印象。

倒是皇后陈娇面上带笑,态度中始终透出一抹疏离。

刘陵试了几次,始终无法如打动阳信一般,获取陈娇的信任,这让她感到挫败,又有些不服气。

究其原因,陈娇得窦太后提点,又知刘彻对淮南王的态度,和刘陵相交,仅维持面上过得去,对方想要再近一步,立刻会被挡回去。

使尽浑身解数,仍是无从下手,淮南王催得又急,刘陵不得不放弃,转向王太后和阳信。

比起窦太后和陈娇,从天子母姊入手,未尝不是一种方法。

可惜她不在长安,淮南王早年埋下的钉子也被-拔-除,消息不够灵通,根本不晓得天家母子、姊弟之间早存裂痕。

如果知晓,她绝不会和王太后及阳信走得如此之近,不惜送出重礼,请她们在天子面前讲情,禀明淮南王绝无不敬之意。

“父王好读书鼓琴,研学老庄,国事尽托于相,无意政军之事。此次来迟,实因途中遇大雨,有乡里遇灾,父王心生怜悯,下令停车相助,方才拖延时日。”刘陵一边说,一边推出两只精美的漆盒,盒中装有镶嵌珍珠的金钗,以及价值千金的玉璧。

王太后知晓她的意图,也对玉璧很是动心。无奈母子间的关系不比早年,这份厚礼委实有些烫手。

阳信同样清楚,收礼就得办事。但经过献美之事,在天子面前,她说话的分量渐轻,别说渔阳,甚至连三公主都比不上。

见王太后和阳信迟迟不肯点头,刘陵心生猜疑,以为是对方贪心不足,嫌自己礼送得太轻,正要开口再言,王太后却堵住她的话,礼物原封退回,更借口精神困乏,命宦者礼送她出殿。

刘陵走出殿门,心中满怀猜测,联系王太后前后的态度,突然有了答案。

“难怪了。”

如果王太后和天子不和,母子间存在裂痕,此事自然无法帮忙。

想到这里,刘陵眸光微闪,既为功-夫白做感到懊恼,也开始认真思量,究竟该如何补救,才能将事情圆回来。

想想窦太后和陈娇的态度,刘陵不由得心头发沉。

离开淮南国之前,她和淮南王都是信心满满。结果到了长安,四处碰壁,一切都超出掌控。想要真正达成所愿,远比想象中困难。

不过,事情越难,才越有成功的价值。

刘陵步下石阶,行动间脊背挺直,然盈盈一握的腰肢,微微上挑的眼尾,因笑容翘起的饱满红唇,无不流淌出一股妩媚的味道。

长乐宫内,窦太后挥退宦者,让陈娇靠到近前。

“天子怎么说?”

“陛下说,会将演武讲于我听。”陈娇靠在榻边,指尖擦过玉制的简页,双眸微垂,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窦太后许久没出声,掌心摩挲着陈娇的发顶,如她幼时一般。

殿中寂静良久,才响起窦太后的声音:“娇娇,尽快生个孩子。”

“大母?”陈娇抬起头,低声道,“是否太早?”

外戚的势力本就让天子忌惮,何况刘彻年纪尚轻,这时有了长子,还是出自陈娇,实是祸福难料。

“天子肖似先帝,却又不类。”窦太后沉声道,“娇娇,不想落得薄氏的下场,就尽快生个孩子,无论皇子公主。”

“大母,这事我会考量。”陈娇靠向窦太后,话锋一转,道,“待到明岁,宫内该进些家人子。年岁大的宫人放出去,也能彰显天子仁德。”

“真心之言?”

“真心。”

窦太后拂过陈娇的发,笑着点了点头。

“娇娇长大了。”

“大母说过,想在宫里活下去,想要过得好,必须给自己留条退路。”

话音落下,陈娇捧起玉简,道:“我给大母读书吧?”

“好。”

窦太后躺回榻上,合上双眼。

陈娇展开简册,柔和的声音流淌在殿内,带着独特的韵律,娓娓动听。

刘陵自宫内铩羽而归,淮南王成了诸侯王间的笑话,只能按下所有心思,老实呆在居处,以免出门碰到熟人,惹上一肚子气。

长安官员固然不能给他气受,刘氏诸王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就如之前上表,请朝廷重置献费,收回盐矿之利的代王,此刻就很不受待见。

置献费是高祖之法,没什么好说的。盐利也能商量,毕竟手里有盐场的诸侯王属于小部分。但将矿利归于朝廷,就涉及到大多数诸侯王的钱袋,不是一般的惹人嫌。

不客气点讲,代王这封上表,无异于当着刘氏诸王的面掀桌,而且掀翻不算,还抄起桌板兜头盖脸一顿拍。凡是被波及到的,无不鼻青脸肿,掉几颗大牙都不稀奇。

碍于当时的形势,刘氏诸王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自己打开钱袋。

然而,主动给钱和被动割肉完全是两个概念。

正因如此,代王入京之后,老实得不能再老实,遇人就陪笑脸,还是没少被人鼻孔喷气。尤其是辈分高的几个诸侯王,喷气不算,就差抄起拐杖给他一顿好打。

代王的委屈,刘彻全部看在眼里。

鉴于这种主动背锅的精神,天子下令,在代国内建马场和畜场,从长安送去织工,手把手教会羊毛纺线,禽绒制衣物被褥之法。

这些方法都是由边郡献上,且附有赵嘉之名。

考工室制出成品,不仅实用,样式更为精美。

丞相卫绾得宫内赏赐,看到其中之利,不顾“垂垂老矣”的人设,当日就请见天子,言此物保暖,冬日可取代兽皮葛麻。经商队市出,亦能获取不菲利润。

至于原料出产,卫丞相表示,汉家少地放牧,北边不是有大片的草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锋刀所指皆为隶臣!”

天予当取,天不予,就发兵去夺!

总之,干死匈奴,打通商路,顺便把草场抢过来,让归降的胡人为汉朝放牧!

卫绾的奏请已经很不客气,窦婴和直不疑更是强硬。

“顺者圈为牛羊;逆者如杀犬屠狼!”

君臣保持一致,这次演武就是讯号。

一为彰显武威,让诸侯王老实些,为进一步收权朝廷释放讯号;其二,就是要考察国内军队,以待他日出兵草原,抽调最强者,几波干死匈奴!

对此,魏悦和李当户都有猜测,赵嘉也有所察觉。反倒是少骑营,一心想要和边军掰腕子,除了平阳侯曹时,从上至下,基本摒弃外物,一门心思加码训练。

临到演武日,武帝御驾出宫,太仆公孙贺亲自为天子驭车。

刘氏诸王的车驾排成长龙,轮声辘辘,旗帜招展。

驭马的国官俱着甲胄,同行护卫皆为昂藏大汉,披挂全甲,骑高头大马。

队伍行过城内,百姓夹道。

手持长戟的汉军立在道路两侧,天子车驾行经,“陛下千秋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刘彻安坐车内,一身黑色衮服,冕冠垂下旒珠,腰侧佩有宝剑,气势犹如山岳。

车轮压过土路,车架微微晃动,旒珠轻声撞-击,遮去天子年轻英俊的面容,仅现出刚毅的下颌,以及缚于颌下的系带。

“陛下,将出城门。”

公孙贺扬起长鞭,同色骏马加快速度。

队伍行出城门,路旁早有骑士等候。

“往林苑。”

“敬诺!”

演武之地定在长安郊外,距边军和少骑营地不远。

早在两月之前,演武场就被包围起来,平整出大片草地,并为步骑比武设置障碍,立起靶子。

演武场北侧立有高台,为天子、刘氏诸王及长安贵人观看操演之处。

沿校场东西两侧,每隔百米立有木架,架上支起皮鼓,身材壮硕的军伍手持木锤,以鼓声传达号令。鼓外另有旗架,军伍立在其上,以旗帜指引和变换队列。

此外,号角、木哨和圆鼓都将用于各军指挥,一切的一切,只为能在演武中取胜,拔得头筹。

天子及诸王车驾抵达,沿木梯登上高台。

参与演武的边军、少骑营和王国军队皆于校场列阵。

其中,黑甲黑盔,连兵器都是黑色的边军最为醒目。除队列整齐,行动恍如一人之外,萦绕周身的煞气,足以令人侧目。

鼓声起,数万人同时以长兵顿地,吼出高昂的战意。

“战!”

三鼓之后,步卒列阵,在行进间变换阵列,盾手在前,枪矛兵在后,弓箭手位于最后,刀牌手隐于其间。

依旗兵号令,各支队伍列成长阵,捉对开始厮杀。

汉时演武,绝非队形操练即罢,无论骑兵还是步卒都将全力拼杀。

这样的演武,必然会出现死伤。但正是实打实的对战,才能展示出军队真正的实力。

演武场南侧立有一座高塔,塔上-插-有汉旗,最先夺旗奉于御前者,即为最终胜者。

木塔四周围有大片树木,并有暗藏的陷阱。军伍想要成功夺旗,除了要战胜对手,更要避开所有陷阱。

赵嘉率领步卒,魏悦和李当户各领骑兵,自演武开始,就如虎扑羊群,不顾一切向前冲锋。

盾兵的本职是为防守,但采取赵嘉的训练方式,加上对武器的改进,硬生生将兵种带上另一条路,点出完全相反的技能:进攻!

百余壮汉组成盾墙,无视飞来的箭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协调性齐头并进,猛冲向对面的王国军队。

冲到近前,盾兵齐声高喝,未如预料般掩护枪矛兵和刀牌手击敌,而是继续加速,以盾牌乃至自身为武器,硬生生-撞-开对手防线,撕开一条缺口。

枪矛兵紧随而至,借长兵优势,挑飞对面的盾手和枪兵;刀牌手互相配合,寻找缺口,直扑对方的弓箭手。

边军弓手拉开弓弦,目标却不是对战的步卒,而是位于步卒两侧骑兵。箭雨覆盖,确保一个都不放过。

灭掉第一支王国军队,边军全靠步卒,骑兵压根没有动手。包括追袭残兵,都是步卒代劳,而且还是披着全身甲的盾手!

背着大盾,两条腿追四条腿,尽管没能实现反超,却能在奔跑中投出短-枪,将残兵击落马背。

此情此景,简直不可思议,说出去都未必有人相信。

饶是刘彻早听过禀报,知晓边军的训练和作战方式,此刻也不由得呼吸加重。遑论之前被蒙在鼓里的刘氏诸王。

除了身处边陲,对边军有一定了解的代王,余者都是满面震惊。

震惊于这样一群人形兵器,震惊于视为精锐的王国军队,一个照面就被砍瓜切菜,全无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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