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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三年春, 黄河水徙, 自顿丘东南流。

顿丘县令得报,同县丞、县尉亲往勘察,并连日写成急报,派快马送往郡城。

骑士日夜不歇,将奏报呈递东郡太守。太守闻讯大惊,一面派人前往顿丘,一面写成奏疏,将顿丘急报一并封存, 飞送往长安。

黄河改道非同小可,如不能及时塞河迁民,造成的损失恐无法估量。

奏报送出后,东郡太守犹不能放心,召来熟悉水文的长吏以及郡中长者,仔细询问之后, 当日给东海郡太守和济南郡太守送去书信, 望两郡能提前防备。以此次水徙流向, 顿丘东南各郡县当其冲。

飞骑日夜兼程, 途中几乎不曾歇息,生生跑死两匹快马。抵达长安时,见到城门守卫, 疲累交加, 险些从马背跌落。

见他头簪雉羽, 背负竹简, 守卫即知有急报。不待问明身份,骑士竟一头栽倒。幸亏守卫反应快,才没有跌在地上。

“快,黄河水……徙!”

骑士声音沙哑,嘴皮干裂,顾不得磨破流血的大腿,解开身上的包裹,艰难道:“报!”

中尉宁成最先得到消息,不敢有半点拖延,立即将奏疏送往宫内。

不想请见天子扑了个空,又见到久不出府的弓高侯,询问引人前来的宦者,方知昨夜宫内“出事”,因一名殿前自尽的家人子,王太后要治虎贲校尉韩嫣重罪。

因王太后有意牵涉陈娇,宦者未敢透露太多,只对宁成摆摆手,示意他,如不是十万火急之事,实非请见时机。

“事关重大,刻不容缓!”

宁成是酷吏,也是能吏。关乎沿岸十六郡百姓,哪怕会被王太后记恨,他也必须见到天子!

一名侍中恰好经过,知晓宁成要见天子的缘由,主动接过此事。他为天子近臣,纵有少许失矩,大不了不做侍从,外放去做县令。

侍中进-入长乐宫不久,刘彻即从宫内走出,见到宁成,焦急问道:“奏报在何处?”

“请陛下过目。”

宁成捧出竹简,刘彻等不及回到未央宫,直接在石阶前展开。看到其中所写,神情更为凝重,立刻下令道:“召丞相、大将军、御史大夫入宫议事。”

“诺!”

宦者奉旨出宫,以最快的度往各府传天子口谕。

刘彻正要返回未央宫,长信少府急从身后追来,言王太后要见天子,请慢一步起驾。

心念黄河之事,王太后却在这时添乱,刘彻的耐心终于告罄,最后一根弦崩断,当场下旨,将弓高侯礼送回府,抓捕韩嫣的长乐卫尉除官,卫士尽数北屯边。

凡知晓昨夜事的宫人宦者一概罚为罪奴,长信少府同样在内。

“陛下……”

长信少府掌皇太后宫,以汉太后的权威,手中权力着实不小。

即使王太后始终不能掌握宫权,但谁也不能保证,今后椒房殿还能一直得宠,会不会有哪个美人后来居上。

一旦皇后失宠,窦陈两家被天子忌惮,宫权势必会重归太后手中。

届时,身为长信少府,必得太后重用。

不想美梦尚未成真,天子一道旨意,他竟要罚为罪奴!

若是士人,尚能输铜抵罪。可他是中人,根本从不得此例。

刘彻送走弓高侯,并赐绢帛药材。

其后让陈娇返回椒房殿,韩嫣和公孙贺随他往宣室。态度十分强硬,明摆着此事就此作罢,不许再做任何追究。

“太后体弱,闭宫休养。”

留下此言,刘彻起驾返回未央宫,未再同王太后说半句话。

一场风波戛然而止,颇有些虎头蛇尾。

刘嫖进到宫中时,长乐宫已经闭宫。陈娇知晓她的性情,索性将她请往椒房殿,将事情前因后果尽数说明,免得道听途说,生出不该有的麻烦。

“你说王娡是突然难?”听完陈娇的讲述,馆陶愈感到疑惑。

“阿母,事情是有不妥?”

“着实是奇怪。”刘嫖端起漆盏,似想用茶汤滋润喉咙。刚刚递到嘴边,动作突然停住,想起早年的某件事,眼底闪过一抹暗沉,“阿娇,咱们八成被骗了。”

“阿母?”陈娇面露不解。

“你年纪轻,见的事不多。”刘嫖放下漆盏,示意陈娇遣退宫人,待殿内仅剩母女二人,方才继续道,“太宗皇帝有一宠妃,封夫人,最得宠时,甚至能与皇后同席而坐。”

“阿母说的是慎夫人?”

“正是。”

回忆起早年,刘嫖神情微冷。

慎夫人最得宠时,阿母没少受委屈,她和两个弟弟都要避其锋芒。当时的日子,她至今依旧记得。正是看到慎夫人的一切,她才对权利格外着迷,甚至一度钻了牛角尖,被王娡利用彻底。

“在慎夫人之前,太宗皇帝宠爱尹姬。论美貌身段,后者远胜于前者,且能歌舞鼓瑟,宫中无出其左右者。”

这些陈年旧事,窦太后曾与陈娇提过,只是和刘嫖的角度不同,更侧重于掌控。

“慎夫人和尹姬相争,最初落入下风。她比尹姬聪明,却故作愚笨,拿捏着尺寸,刻意中尹姬的圈套,令太宗皇帝生怒。其后抓准机会,使出苦肉计,借宫人揭穿尹姬并罗织罪名,翻身不说,更让太宗皇帝心怜,一点一点将尹姬逼落悬崖,直至粉身碎骨。”

“阿母是说,太后亦有类似的打算?”陈娇道。

“有可能。”刘嫖沉声道,“我早就觉得王娡的种种举动根本不像她。早年能让栗姬无法翻身,将前临江王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如今再是轻狂,也不该蠢笨如斯。”

刘嫖越说越觉得自己没想错,当下握住陈娇的手,叮嘱道:“娇娇,她终究是天子生母,血脉割不断。你同天子是夫妻,但至今没有孩子。如今太皇太后已去,宫权掌于你手,王娡行此计,未必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意。”

“置之死地而后生?”仔细咀嚼此言,陈娇神情微生变化。

以轻狂遮掩心机,用示弱衬托椒房强势,其后如何?

真如阿母所言,使苦肉计,证明太后之尊手无权柄,对天子没有任何威胁,反而是椒房殿独霸汉宫,并有窦陈两家支持?

“阿母无需担心,我会留意。”

“单是留意不够。”刘嫖握紧陈娇的手,认真道,“王娡走到今天,绝非侥幸使然。原本,她同天子的关系已无法转圜,然经今日之事,背后定有谋算。她惯会示弱,且能做得天衣无缝,你务必要小心!”

“我知。”陈娇颔,见刘嫖仍面带焦急,出言宽慰道,“阿母,我非懦弱怕事之人。再者言,陛下是什么性情,阿母还不知晓?区区苦肉计就能让他心软,岂非笑话。”

“这倒也是。”刘嫖松了口气。

“还有,”陈娇放松语气,笑道,“换做早年,遇到今日之事,阿母早找上长乐宫。”

“你是我儿。”刘嫖瞪了陈娇一眼,“我担心你,你反倒有心思说笑。”

陈娇摇摇头,撒娇般依偎在刘嫖怀中。

自陈娇嫁给刘彻,母女俩少有这般亲近。刘嫖一时间愣住,待反应过来,双臂拢住女儿,眼角不禁有些红。

“阿娇,你放心,阿母定然护住你!”

“我知。”

长乐宫内,王太后坐在殿中,熟悉的宫人和宦者尽被抓走,现在伺候多为生面孔,唯恐触怒她,全部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下去。”

王娡沉默许久,开口时声音略微沙哑。

宫人宦者如蒙大赦,忙不迭弯腰退出殿门。

待门扉合拢,王娡起身绕到屏风后,呼吸因怒意变得急促,十指攥紧,掌心留下弯月状的红痕。

待怒意稍退,耳闻淅淅沥沥的雨声,嘴边掀起一抹弧度。

看起来,老天都在帮她。

宣室内,闻知黄河改道,奉召入宫的窦婴等皆面色凝重。

“陛下,从东郡马不停蹄赶往长安,至少也需数日时间。从顿丘现异状,再到奏疏送抵,至少过去半月。”

“事关重大,臣请陛下下旨,尽徙郡县百姓,并征役夫筑堤塞河,以防水势大,损害人命。”

在场之人,不乏封邑在水道以北,基本不会受到水徙影响。相反,朝廷役夫筑造河堤并迁徙百姓,多会令他们遭受损失。

但在此时此刻,无一人提出异议。

一则是水患非同小可,若是治理不及时,以致于酿成惨祸,无人能够担得起重责;二来,天子和三公摆明态度,出言反对实在愚蠢。

最后,为田利罔顾人命,凡有良心者,都不会行此恶事。

河道必须治理,无人提出异议。针对征役夫之事,众人却有不同意见。正当春耕之时,若是大批征丁,恐会引来民怨。

“陛下,臣记得,高祖皇帝下旨治理水道,曾民夫八万。”卫绾开口道。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尽数陷入沉默。

刘彻紧锁眉心,手指不断收拢放开,这是他遇到难题时的习惯。

在众人议论时,韩嫣一直没出声。至殿内突然安静,他忽然想起同赵嘉闲聊时,对方说过的一番话,联系此刻难题,不由得心头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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