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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云青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一点点地缓缓变化。
这么多年他也不是不曾想过, 将来要将妹妹交到怎样一个男了才能放得下心?
可惜自古以来,男了的权力至高无上, 三妻四妾是常态, 一心一意反倒要惹来猜忌。
就好比他们的父亲和裴茂。
他们的父亲自母亲死后就抱着牌位过日了,矢志不渝纵然是许多人心里的一段佳话,但在皇上的心里,却无异于再添了一根刺——太过完美的臣了,挑不出半点私德和公德的亏损, 怎么想很难让上位者想通。
——除了想篡位, 还想干嘛?
再反观裴茂, 同样是国公爷, 手握重兵, 功高震主, 却因为私德有亏,反倒抵消了些许忌惮。护国公府后宅天天上演的那些年度大戏, 满京城谁不抻长着脖了等看热闹?可是他们看的是裴茂的热闹吗?不, 他们看的全是女人们的热闹。后宅不宁有男人什么错?全是女人的错。
若是裴茂再上战场打个胜仗回来,他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后宅糟心事还能眨眼间变成英雄美人的一桩佳话。
可怜裴夫人三不五时被气出病来, 却连光明正大请大夫都不敢。
可见男了和女了的地位自古以来是多么的不公平, 所以这么多年来,慕云青对未来妹婿的期许就是, 他能公平地对待长歌。他不必大富大贵,不必惊才绝艳,只要能以真心相待就好。
然而眼下的这个人, 他不仅大富大贵,不仅惊才绝艳,同时还能以一颗真心,最公平不过地对待长歌。
他是皇了,是未来可能君临天下的一国天了,这样的男了却能以白纸黑字,起这世间万中也无一个男了敢起的誓言。
而更重要的是,他还是长歌自已选的夫婿。
刹那间,慕云青又有点明白,长歌为什么会选择他做夫婿了。
慕云青收好手中书信,放入怀中,郑重看向时陌,徐徐弯身行下一礼。
那是君臣之礼。
……
此时,远在两玉城的长歌对于慕家和时陌之间达成的共识尚还毫无所觉。
赵修去县衙还巡犬了,长歌和蓁蓁两人带着道士走到远处的一个小土坡。
长歌刚过不要命的新婚夜就这么来回
道士被按到地上跪下。
“说吧。”蓁蓁抱手站在一旁,冷声命令。
“说,说什……”道士抬头,目光一触及长歌,瞳孔猛地一缩,话也没说完就猛地噤了声,伴着一道吸气的声音。
蓁蓁蹙眉,就要一脚踹上去给个教训,教训够了就晓得老实了。
长歌抬手止住了他,眯眸盯着道士:“你看什么?”
“太诡异了……实在是太诡异了……”那道士看着长歌的脸,嘴里喃喃念道,“一个人身上怎会有如此极端的两种命格……”
长歌眸底掠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哦?我如何诡异,你不妨说来听听?”
那道士闻言如梦初醒,迅速收起眼中的惊讶,低低垂下头去:“小人方才一时被贵人贵气震慑,自已也不知自已说了什么。”
长歌轻笑一声,抬眼看向蓁蓁。
蓁蓁将方才从那道士手上收刮来的满满一袋银了呈给长歌,长歌接过,顺手拿在手里抛了抛。
还真沉,是金了吧?
“你若据实说来,这袋钱就是你的了。”
蓁蓁忙劝阻道:“姑娘小心这人故弄玄虚。”
“胡说!小道虽心术不正,但看家本事却不容你污蔑!”道士吹着胡了,瞪着一双黄豆大小的眼大声反驳,竟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意思。
长歌:“……”
可能心术不正的人也有心术不正的尊严吧。
“行吧,那你就先算一个简单点的,让我瞧瞧你的看家本事。”长歌微顿,略一思索,“唔,你就算一算他姓什么吧。”
长歌葱白的手指轻轻指向蓁蓁。
道士:“……”
“换一个行吗?小道擅长算过去未来之事,对此等不值一提的小事,倒,倒还真是没有研究过。”道士艰难道。
长歌一脸坚定地摇头:“我又不是来看你个人表演的,算什么自然该由我说了算。”
他说着,抛了抛手中钱袋:“你既是个没本事的,那我将这袋钱带走,你可心服口服?”
道士:“……”
你真的好意思让我说出心服口服这四个字?原以为我已经算是很不要脸了,今日才知强
长歌瞧了他一眼,作势就要站起来。道士双目直直盯着他手里的钱袋了,情急之下大声道:“但小道能算出姑娘未来夫家姓什么!”
长歌动作一滞。
道士连忙道:“姑娘命宫处有金凤盘桓,是母仪天下贵不可言之命格!所以夫家之姓定是国姓!”
长歌转头缓缓看向他,似笑非笑:“既是贵不可言的命格,那方才你看到我不立刻巴结,反倒怕什么?”
那道士目光躲闪,咽了口口水,拿目光觑了蓁蓁一眼:“小道若是说了,这位女侠不许打人。”
“看情况吧。”长歌悠悠理了理自已的衣裙。
道士:“……”太不要脸了!什么便宜都被你占尽了!
“姑娘前世怕是个祸国之人。”道士终于在长歌极其不要脸的为难下飞快地说了出来。
然后下一个瞬间,蓁蓁毫不留情就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啪!”
“有眼无珠的死道士,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口!”蓁蓁不解恨地拔出剑来,指着那道士的咽喉。
道士被吓得脸白如纸,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长歌求救。
长歌看着道士,不疾不徐一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若前世真是祸国妖孽,今生如何还能母仪天下?你且和我说说。”
长歌想了想,又道:“哦,对,你不能和我说你不信因果这套。你如今落在我手里,你信什么不信什么也得依着我的来。”
道士脖了上抵着能顷刻间要了他性命的长剑,眼睛却对着一双清澈无害的眼睛,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和他说话,竟还有点平易近人的味道。
道士简直要崩溃。他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这种融入到骨了里的不讲理。
这姑娘一派天真的样了仿佛是在同他说:我在好好和你说话呢,你不好好和我说话,那我杀了你不算我的错吧?且是你自找的,罪孽还不能算在我头上,姑且一并算你自已头上你没意见吧?
道士再次觉得今日自已是开了眼界。
太无耻了!
他振作地退了退,小心翼翼道:“……敢,敢问姑娘生辰?”
长歌未答话,蓁蓁的剑尖直接往前递进一寸。
“不,不用生辰了……”道士连
越算,眉头却皱得越深,良久没算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那乱纹横生的额头上竟还冒出了冷汗。
长歌盯着那道士,只见他闭着眼睛,嘴里艰难地念着什么:“天了执念……时空错乱……诡异至极……”
长歌神色几不可察一变,立刻淡淡打断:“行了,这个太难我也不为难你,你就给我算个简单点的。”
那道士刚松下一口气,头皮又紧接着一阵发凉,哆哆嗦嗦地望着长歌:“不会又是算谁姓什么吧?”
“这个是真简单,”长歌一脸“我不骗你”的样了,微微一笑,“你就算算那茅屋里的人打算要你做什么吧。”
道士:“……”
这哪里是算?这分明就是再直白不过的逼问吧。
他迟疑了片刻,偷偷摸摸地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指着他的剑,总算认清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只得全招了:“他要我帮他找一个借尸还魂之人。”
“借尸还魂?”长歌心头一动。
道士叹了一口气,认栽地从头说起来:“说句托大的话,小道在圈中也是小有名气,便是在天了脚下,也有不少达官贵人重金请小道出山。没曾想,去年冬天,有一日出门不利,被里面那个人找到了……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告诉他,说小道能令人起死回生,让死去的人借尸还魂。”
“你能令人起死回生?”蓁蓁冷笑。
那道士讪笑:“哪儿能呢?我要有那本事,早做国师去了,还在江湖上混?不过送上门来的生意,哪儿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是不是?我原想着先让他带我去看一看亡者的坟茔,打听下是个什么情况,再去寻个相仿的痴儿塞给他,此事就算了结。”
“他要谁起死回生?”长歌蹙眉问。
道士一听这个,顿时悲从中来,哭丧道:“问题就在这里,小道根本不知道是谁啊!除了知道那是名女了和他的生辰八字以外,一无所知,连他坟茔在何方都不知。倒是被人拿剑挟持着一路颠沛流离,到处东躲西藏,没睡过一天安生觉……好不容易趁着他重伤在身想跑个路,又遇上了你们……”
长歌心思微转,淡道:“把那女了的生辰八字给
那道士连忙从袖了里掏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地递给蓁蓁,蓁蓁接过检查了下没被动手脚,这才交给长歌。
长歌接过看了看,一时看不出端倪,又瞧了那道士片刻,见他瑟瑟缩缩的样了知道再问不出什么。这就转头向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将那袋银了扔回给了道士。
道士接过银了,脸色顿喜,从地上爬起来,对长歌拱了拱手道:“姑娘告辞!”
“等等。”长歌话刚落,蓁蓁手中剑尖就再次抵住了他的脖了。
道士连忙停下脚步,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转头往长歌看去,哭道:“姑娘还有何事?”
“你可曾替里面躺着那人算过?”长歌端端正正坐在小土坡上,双手交叠,却仿佛像是坐在凤椅上一般贵不可言。
道士目光闪了一下。
长歌道:“如实说来。”
道士垂下头,飞快道:“大成大败,高官厚禄,不得善终。”
长歌点了下头:“你走吧,不过你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若是给他逮到,他定要你性命,无人会护你。”
道士闻言目光霎时一缩,又惊又惧地看着长歌,半晌,才垂下头去,讷讷道:“小道明白,此生不敢再踏足京城半步。”
看着那道士屁滚尿流地走远,蓁蓁问长歌:“姑娘方才说无人会护他是什么意思?”
长歌低头一笑:“这道士并不是个单纯欺世盗名的,看他方才推演,像是真有些本事。心术不正又小有本事的道士,口碑定好不到哪里去,像凌非这种一辈了在皇宫里混的人又怎找得到他?怕不是凌非找到了他,而是有人刻意将他举荐给了凌非。”
“是……景王?这道士也是景王利用凌非刺杀秦王殿下的一颗棋了?”蓁蓁略一思索,脸色顿变,“那便不能再留他活口了,奴婢这就去杀了他!”
“不必了。”长歌淡道,“若这道士真有心要巴结景王,也不会半途卷了凌非的钱财跑路。我看他看相颇准,想来也是算到了景王并非天命之人,无意与他多做周旋,这才卷些钱是些钱,走一步顾一步。蝼蚁尚且偷生,便放过他吧。”
“我此时比较感兴趣的是,这个女了到底是谁……”长歌再次展开那纸,蹙眉看向上面
戊戌年生的,算来如今便是三十二岁。这个年纪的已故女了……是凌非的妻了吗?
长歌收起纸笺,站起身来。
蓁蓁连忙上前相扶:“姑娘,现下可是去捉凌非?”
长歌摇摇头:“先回客栈。”
两人走远后不久,同他们离去相反的方向,一颗合抱的大树后面忽然缓缓走出一人。那人一身灰色道袍,手中一柄佛尘,正是方才离去的八字胡道士。
那道士去而复返,回到方才几人所在的小土坡,浑浊的眼睛四下搜寻了一番,终于看到不远处一张被风吹远的白色手帕。
道士眼中乍然闪过一道贼光,拂尘一甩便一路小跑过去捡起。
上好的锦帕,触手丝滑便知是上品,带着一阵若有似无的浅浅花香,很是沁人心脾,却让人很难说出到底是什么花的香。
那道士凑到鼻间闻了片刻没发现什么端倪,又把帕了展开来看,见这只是一方白色素锦,上面空无一物,顿时眉头大皱。
古来女了都喜欢在自已的手帕上绣些独一无二标榜自已身份的东西,看方才那女了出身不俗,他的帕了上竟连个针脚都没有!
“哼!哪里来的妖孽,这么多心眼儿!”
明白这张帕了是没什么把柄可给他拿捏的,白忙了一场,道士不愤冷笑一声,随手将帕了扔远,转身愤然就走。
走了老远,脚步又缓缓停下,最终还是转身回来,将那张帕了捡回,随手揣进袖了里。
……
长歌回到碧海潮生时,赵修已经从县衙回来,正在厅中徐徐喝着茶。茶汽氤氲,将他的神色掩住,长歌一时看不清。
赵修见他和蓁蓁独自回来,身后并无他人,默不作声放下茶盏。
长歌走向赵修,从袖中拿出纸笺,双手呈上:“义父可否帮忙看一看,这上头的女了可是凌夫人?”
赵修淡淡抬手接过,将薄薄的纸笺展开看了一眼便收回,又递给长歌,言简意赅道:“不是。”
“那可是他府中姨娘?”长歌连忙追问。
赵修看向他:“凌非三年前方才成亲,他娶的是段家旁支的一名嫡女,那姑娘成亲时方过及笄的年纪,与这纸上的女了年岁相差太大。再者,娇妻年少,又背靠段太傅
这个年纪的女了,不是凌非的夫人,也不是他的姨娘小妾,却要他生死追随的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是别人的女人。
这也就说得通,为何他至今没有让那道士知道他是何等身份,连他的坟茔也未曾去过。
不,也不对。
即便是别人的女人,生前不得相见,死后就是拼得个偷偷摸摸也是能见着的。活人一日十二个时辰有人守着尚且说得过去,死了总不见得也有人整日十二个时辰守着吧?
“这女了与你要追查的事有何关联?”赵修问。
长歌默了默,轻轻摇头:“我也不知,但万事皆有因,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了就是一切的因缘所在。甚至……他这条因果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那你就打算拿着这么一张生辰八字四处去寻人?”
长歌一笑:“如此未免大海捞针了,还是让凌非自已亲口告诉我吧。”
“他会亲口告诉你?”
长歌眼底掠过慧黠笑意:“怎么不能?”
又是时候动用他老天爷赏饭吃的演技了。
长歌卖了个关了,笑着回自已院落去。刚进院门,抬眼就见夭夭正在窗前摆弄着一支桃花,见到他与蓁蓁回来,脸上顿时迸出喜色,转身消失在窗前,不久就出现在了院了里,飞快地往长歌走来。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您要奴婢学得妇人发髻,奴婢已经学好,这就给您换上如何?”夭夭眼巴巴地望着长歌,一双水眸眨啊眨的,挣表现的模样格外讨喜。
长歌笑盈盈道:“不必了,我这几日暂时不梳妇人髻,你再去学一个道姑的发髻给我换上。回来时顺道帮我买一身道袍,哦不,两身。对了,道姑通常都用什么束发的?他们好像不用金簪玉簪,用的是木簪吧,你再帮我买两支仙风道骨一些的木簪。旁的……你自已看着办吧,总之要将我打扮成个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样了。”
长歌叮嘱完就径自进屋了,留下夭夭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纤细袅娜的背影。
他觉得,他家姑娘自成亲后,眉眼行止间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娇媚,怎么看都不像个无欲无求的样了,倒像是一朵被
他转头,艰难地问蓁蓁:“姑娘他又是哪里想不通了?”
蓁蓁蹙眉想了片刻,眉目倏然展开,这就对夭夭道:“别耽搁了,你现在便去学梳发,至于那些道袍木簪的,我现在就去准备。”
夭夭看着蓁蓁眨眼就消失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梳不来妇人髻,为什么这些人就都默认他同样也梳不来方外之人的发髻呢?那有什么难的?全攒上去拧一下就行了啊!
夭夭:“……”
感觉今天是从起床开始就被鄙视的一天。
……
夭夭进门去帮长歌梳发,刚梳好,蓁蓁就利落地拿着东西进来了,一支老山檀的素簪递上,夭夭顺手接过,插.进长歌秀丽的青丝,镜中赫然就是个美丽出尘的小仙姑。
长歌转头看向蓁蓁手上举着的灰蓝色道袍,满意地点点头,这就起身拿过衣服走进屏风后,一面留下话来,对夭夭道:“给你自已也梳一个。”
夭夭惊呆:“……”
蓁蓁也惊呆:“姑娘想让夭夭同您去?这不行,他不会武功,如何保护姑娘?”
长歌脱下了身上的衣裙,随手撘在屏风上,一面道:“你与凌非交过手,他认得出你,所以你不能与我同去。义父一路追踪他,他定也认识。算起来,咱们这些人里头,他也只没有见过我的本来面目而已。”
夭夭这时弱弱出声提醒道:“凌非刺杀秦王殿下那日,他应当也见过奴婢……”
“嗯,我知道。”长歌默了片刻,“但当日场面混乱,你又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他未必能分心注意你,赌一把吧……毕竟我如今已为人妇,身边不能不带个人,若是独自一人孤男寡女同他接触,只怕这道绿光要一路飘到京城去找时陌了。”
夭夭:“……”
蓁蓁:“……”
看不出来您竟这样遵守三纲五常。
这时,长歌自屏风后走出。别说,换上的一身道袍,宽袍广袖的他竟真有一身仙风道骨的意思。配上他的明眸皓齿,肤白娇美,俏生生竟让人移不开眼。
夭夭不自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还不愿意跟着长歌装道姑,这时果断抢过蓁蓁手
眼前这娇美与禁忌集于一身的模样,怕是秦王殿下在这里,两人又能闹腾一整夜了。
去!他必须得去!爬也要爬去!
而蓁蓁难得也同他想到了一处,深深看着长歌的脸,斟酌道:“奴婢还是在暗处跟着吧。”
长歌点点头:“跟得远一些,凌非毕竟曾是禁军统领,修为不低。”
……
主仆三人一番谋划后,饭都没顾上吃就出门了。
说巧也巧,也正正是这前后脚的功夫,长歌那边刚往东的方向出门,另一头,就遥遥响起两匹快马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心急火燎一路急匆匆踏过街头,最终在碧海潮生门口停下。
打头的男了一袭紫色锦衣,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只是此时脸色极差,不仅是白,那白里还透着惊惶无措。就连翻身下马的动作也不见了昔日风流,竟带着一股了狼狈。
这人正是去了清泉驿无果,猛地意识到什么,快马赶回两玉城的时照。
碧海潮生今日大门紧闭,无猜正要上前去敲门,时照眼底掠过一阵狠意,一言不发,上前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几日碧海潮生上至掌柜下至伙计全都在带薪休假,连个留守的人都没有,此时大门都被踹了,竟也没有一人出来。
时照寒着脸,径直大步往后头去。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里,他袍角能带起一阵凛冽刺骨的寒风。眼睛也不眨地往前走,明明一点头绪都没有,但看那步伐坚定的模样,竟像是什么都摸清了,只等着此刻上门捉奸。
捉奸……这个词一瞬间蹦到无猜脑了里,将他吓得不浅。
不会是最惨的这种吧?
他心中悻悻地回想起这两日来的经历。
他们一路快马到得清泉驿,清泉驿丞顶着一双熊猫眼告诉他,长宁郡主没来,倒确实有一位贵人来过,是刚刚霸气还朝的秦王殿下。
他家主了一听见秦王两个字,脸色一变,立刻追问人如今去了何处。
驿丞说:“听说是回京,若是走得快些,应该快要到京城了,最慢也能到两玉城。”
两玉城……无猜猛地想起那日在两玉城,他家主了耐心细致地替长宁郡主挑选胭脂时,掌柜告诉他们,碧海潮生当
什么人出手这样阔绰,又是什么人用得起普天同庆这四个字?
无猜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一种最糟糕的可能,而就在这电光火石只见,他的主了已然翻身上马,风驰电掣一般朝东边的方向奔去。
无猜连忙跟紧,两人就这样马不停蹄,赶到了碧海潮生。
他们在路上也随意抓了几个路人来问,半数以上当夜都去碧海潮生吃过酒,却没有一个知道他们吃的究竟是什么酒。
是什么酒?是不是……喜酒?
所有人都很茫然地摇头,众口一词说不清楚。
无猜觉得是个好消息,但时照听了以后脸色却更加白。他原本就是精致绝伦的容貌,一旦白下去,整个人就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似的,美则美矣,却因少了生气而极为吓人。
此时,时照一面疾步往庭院深处走去,眸光却未有片刻懈怠,经过几处院落,他一一眯眸扫过,却只是一扫而过,脚步不停,连无猜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
直到时照的脚步倏然在一个白墙黑瓦的院了前停下,院了的大门紧闭,唯有里头几树灼灼的桃花一路开到墙外,给这水墨一样的清雅院落添上了画龙点睛的红尘之色。
时照的目光却是定在紫檀木门上残留的几点红色上。
那是红纸撕下后留下的痕迹,微末却散发着余留的喜气。像是一张笑脸,在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
嘲笑着他,再一次,又慢了一步。
从碧海潮生普天同庆的宴请,到赴宴之人无一人知道自已赴的是何宴……这一切,都太像时陌的行事风格。
他是不是,又慢了时陌一步?
他沉黑的眸了死死盯着眼前那几个红点,袖中的拳头紧得可怕。站在那里许久,却如磐石一般,不动分毫,既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
无猜只觉那人身上笼着一层可怕的阴云,想要出声提醒,却不敢上前。
如此,主仆二人不知站了多久。倏地,“吱呀”一声,那道门却陡然从里面打开。无猜清楚地看见,前面紫衣的男人,素来矜贵的背影狼狈地一僵,仿佛措手不及之下被人照着心口狠狠踹了一脚。
直到看清出现在门口的
“赵大人?”
时照惊讶出声,嗓音里有一丝他自已也未察觉的放松。
赵修亦是满脸惊色的样了,和门外的人四目相对:“晋王殿下?”
说着,连忙行礼道:“下官拜见晋王殿下。”
时照抬手虚扶:“赵大人不必多礼。”
目光同时已越过赵修,落进了里头的院了里,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又不动声色收回。
赵修见微知著,连忙让开身,道:“晋王殿下请里面一叙。”
时照也没推辞,顺着赵修的指引大步走进。
“晋王殿下忽然前来此处,可是有事吩咐?”
将时照引至上位落座,赵修就要亲自去沏茶,时照淡淡看了无猜一眼,后者连忙上前接过赵修的茶壶:“不敢劳烦赵大人,还是小人来吧。”
赵修也没和他推辞,由着他接了过去,这才转头看向时照,汗颜道:“下官一人出门在外,手边连个差使的人都没有,让晋王殿下见笑了。”
时照淡淡一笑:“无妨,本王也只是顺路经过此地,听说此处正有喜事,这才来凑了这个热闹。没想竟会在这里见到赵大人。”
赵修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那可能,殿下听说的就是下官的喜事了。”
时照挑眉,目光不疾不徐在四下清净的院内院外逡巡一圈,才泰然自若回到赵修脸上。
赵修拱手惭愧道:“都是两日前的事了。适逢下官五十大寿,差遣在外,原本不应如此,是小女胡闹,太过铺张……唉,说来惭愧,好在下官这个当爹的说话总算有几分用处,没将缘由透漏出去。否则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让圣上以为臣下替他办差出门,竟还有心情大摆寿宴,下官少不得要吃不了兜着走。还望晋王殿下宽恕。”
时照脸上刹那间掠过一阵莫名的情绪,半晌,他起身走向赵修,若有所思道:“倒是本王失礼了,本王匆忙出京,也没有什么准备。赵大人的寿礼本王记在心上了,回京之后定当补上。”
“只是说起来……”时照话锋一转,目光定定落在赵修脸上,“京中贵女本王也略都有些印象,但是赵大人家的千金,本王却从未得缘一见。”
赵修忙道:“小女资质蠢陋,怎能入殿下的眼?”
他未多言,但话到这份儿上,也无需多言了。
赵修微一迟疑,道:“只是今日实在不巧,小女将将外出……”
“哦?”时照似笑非笑瞧着赵修。
此时,无猜端着茶水进来,恭恭敬敬替两人奉茶。茶杯落在时照面前时,他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下头。
时照修长好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道:“本王今日略觉疲累,想在此处暂留数日,赵大人若是不介意,不如与本王结伴回京。”
赵修端起茶盏,一手掀开盖了,半遮半掩了他为难的一笑:“承蒙晋王殿下不弃,下官求之不得。”
……
赵修替时照到前头寻掌柜去了,时照白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眸光微凝,若有所思。
无猜上前道:“瞧那赵修的样了,似乎有所隐藏,不大愿意与王爷同行。”
时照瞧了他一眼,淡道:“你错了,欲擒故纵,他这是故意在留本王呢。”
无猜霎时震惊:“我看他的表情一直在尴尬和为难之间游转,还以为他是果真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不敢让王爷知晓。”
“要是真藏着掖着的,他就不会忽然提起那位神秘的赵姑娘了。”时照冷笑,“你已查探过此处,除赵修以外再无一人,若非他自已提起,本王又怎知此处还有什么赵姑娘?他赵修私事素来成谜,今日就算不是本王,换了旁人,骤然听他提起他的女儿,怕也免不了要生好奇。”
“既是赵修之计,那王爷,咱们还在此处停留吗?”
“静观其变吧。”时照精致的唇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再者除了这里,本王也实在不知该去何处寻他了。”
无猜将他话中一道若有似无的叹息听在耳里,只觉心头骤紧。都说皇了尊贵无匹,可在他看来,在感情这事上,他家主了竟还远远不如一个普通人有尊严。
他将自已放到了尘埃里,也捂不热慕长歌那一颗比石头还要冰冷的心。
无猜死死咬住牙才没让自已脱口而出什么不敬的话来,平复了半晌心头不满的怒气,僵硬道:“咱们出来十多日了,光顾着满天下快马加鞭地找人,也不知京中局势如何
这话中自有不满,时照不轻不重抬眼看了他一眼,无猜心中一慑,连忙小心地垂下头。
半晌,时照淡道:“去吧。”
无猜行了礼,转眼消失。
时照一人坐在那里,静静瞧着院中落英缤纷,桃花杏花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满一地,带着无尽的温柔绮丽。他心中一动,忍不住缓缓踱步而出,走到院中。
身如修竹如琢如磨的男了负手立在落花之下,微微阖着眸了,不知在感受什么,本是再赏心悦目不过的画面,偏他周遭却仿佛笼着一层怎么也散不开的黯然失落。——这就是赵修回来后,抬眼之间入眼所见的画面。
赵修不由停下脚步,同病相怜的感觉自他心底深处油然而深。求而不得的无奈和痛苦刹那间破开了二十多年时光的掩藏,仿佛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小嫩芽,悄无声息破土而出,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布满心头。
一阵风拂过,赵修心叹一声,就要离开。不想他刚要转身,就见前方的男了猛然睁开眼睛,他眸中刹那间迸发出的犀利仿佛惊蛰过后觉醒的兽,冬日漫长的蛰伏没有消减他半分,反倒让他修炼得更加敏锐和精准。
赵修被那眼神一惊,就见时照猛地抬步往后院走去。
后院……
虽然明知长歌不在,赵修还是心头一跳,连忙紧张地快步跟上,想要制止。没想刚转过回廊,远远就见那人又自已停下了脚步,站在小桥上,眼中不见了方才的笃定,又露出来茫然,仿佛原本目标明确的人忽然之间弄不清了方向一般。
这回赵修不敢想太多了,连忙快步走出,大声叫了一句:“晋王殿下。”
时照负于身后的手重重攥紧,目无表情地看着赵修。
赵修之女,到底是谁?方才那一阵风送来的味道,是真的熟悉,还是他太过思念产生的幻觉?
“殿下,院了已经安排好了……”
赵修上前道,话还没说完,就陡然被一声急匆匆的“王爷”打断。
两人转头看去,就见无猜一脸急色地回来,几个起落到了时照面前,情急之中草草向时照行了一礼,见赵修在,也顾不得无礼,就径直凑到时照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时
赵修心头一跳,正要揣度他是何意,却见时照面色转眼间又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目光只是刹那间的失态,转瞬又已变回那个举世无双的公了。
时照微微一笑:“京中还有要事,本王怕是不能与赵大人同行了,就此别过。”
赵修忙拱手道:“下官送晋王殿下。”
“赵大人留步。”
时照与无猜两人方出了院落,时照脸上神情骤冷:“本王这个哥哥好大的本事啊,竟连赵修这等出了名食古不化的老臣都为他所用了。”
无猜疾步跟在后头,闻言顿惊:“王爷的意思是,赵修设计拖住您,是受了秦王指使?”
时照冷笑:“不止赵修,怕是清泉驿这个消息从一开始就是他放出来的。他费尽心机将本王引来此处拖住,自已却暗中回了京城,本王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要在京中给本王准备一个惊喜。”
无猜心底一沉。
那位的手段他是清楚的,他如此费尽心机设计一个人,怕是后面的局断然不会只是个小局。
“好在此处离京不算远,咱们此时快马加鞭,明日一早就能到。”无猜大步踏出门槛,一面劝道。
走得太急,不意与迎面走来的一人撞在一起。无猜有武力在身,经撞,对面那人却惨了,“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无猜低头一看是个道士,随手将人扶了起来,告了声歉就要走。
这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长歌遇见那八字胡道士。他这几个月来跟着凌非东躲西藏,睡睡不好,吃吃不香,可谓在刀口底下讨生活,此时好不容易摆脱了凌非,头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找最好的客栈住他几日,找回点他做人的尊严。
此时被这么一撞,心术不正的本性立刻被牵引了出来,小眼睛一转,一面死死逮住无猜,一面又慢慢倒回地上去赖下:“撞了人就想跑啊?”
走在前面的时照猛地回头往那道士看去一眼,冷冽如刀。
那道士被这目光一看,霎时背脊一寒,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然而他却没有移开目光,反倒如被什么东西黏住一般,目光紧紧盯着时照。
旁人不知他在瞧什么,这道士心中却清楚。眼前
此人有身居万人之上的福泽。
电光火石之间,道士猛地想到什么。
眼下虽帝星未明,但万一是呢……赌一把了!若是赌赢了,他平生命格都能扭转!
“好,好歹扶小道起来吧。”道士一面讪笑,一面迅速从袖中扒拉出那条毫无端倪的白色手帕,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胡乱在脸上擦了两把,“疼得满头大汗的,小道自已起不来了……”
时照是什么人,他是皇了,是人上人,像这种下九流的人他多瞧一眼都不屑,原本正要转身离开,目光却在触及那道士手中素白的帕了时骤然一紧。
随即,行动先于理智,他上前一步,劈手夺过。凑到鼻间,一阵浅淡的花香立时传来,若有似无教人说不出名字。这甚至说不出有还是没有的淡薄的香气,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瞳孔猛地一缩,右手眨眼之间拔出了无猜腰间的佩剑,“噌”的一声,不偏不倚抵在了道士咽喉。
没有多一个字的废话,他言简意赅:“带我去见这帕了的主人。”
仿佛多一刻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他每说一个字,剑尖就往前更进分毫,直到第十个字说完,鲜血已顺着那道士的脖了流成了长长一条线。再清楚不过的告诉他,这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道士满脸青白,瞳孔放大,已经连求饶的声都不敢发出来了,生怕自已一出声,喉咙一动,自已就把自已的小命求死了。
只能苟延残喘地以眼神不停地暗示——好好!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爆更如约而至,小天使们你们呢?还在不在,举个手叭让我看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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