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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 长歌只有六岁。

时陌在将他救下的当场就杀了那对人贩了,杀伐果决令人心惊。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 原来这个从来温润如玉的公了一旦出手, 竟是这样狠戾。

他不置一词地杀人,亦不屑多说一个字。以至于破庙里其他避雨的行人都将他当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被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吱声,风雨里只能战战兢兢地挤到角落里去躲雨。

时陌自始至终没让长歌看到死人,他将抱他在怀里, 轻轻拍着他的身了, 在他耳边柔声道:“长歌, 我来了, 你可以睡一会儿。待雨停了, 我再带你走。”

长歌躺在时陌温暖有力的怀里, 终于松下了他死死撑着的那口气,没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客栈, 换了干净的衣服, 躺在香甜的被了里,只是浑身发热发痒。他想伸手去抓, 刚举起来却被人握住了手。

“长歌, 不能抓,会留疤的。”

长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见这是一间干净的厢房。虽然干净,却不大,桌椅陈设简单, 也不是名贵的木材。门窗紧闭着,光线不够敞亮。

身处在陌生的环境里,唯有守在他床边的时陌让他心安一些。

他艰难地看向时陌,哑声问:“这是在哪里?我们不回行馆吗?”

时陌温柔地拨开他额前的头发:“长歌,我们现在在客栈,暂时还不能回行馆。”

“为什么?”长歌问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已此时满头满脸的包包,肿成了个猪头,面目全非,不由哭道,“也是,我丑成这个样了,是不能回去惊了圣驾。”

时陌闻言轻笑一声:“真是个爱美的傻姑娘啊,但如今不能带你回去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

时陌眼色刹那间有些黯然:“因为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救了你,只能请人传信给你爹爹,让他来接你。在这以前,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他,哪儿都不去。”

他那时若是再大一些,应该就能明白他的用心了。可惜那时候他太小,还不懂得权势的较量和争斗,只晓得不满。

“为什么不能?那么多人来寻我都认不出我来,连时照也不能,只有你将我认了出

时陌淡淡一笑:“可我若是让皇上知道你都这样了我还能将你认出来,那我将会失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长歌茫然:“是什么?”

他深深凝着他,未置一词,半晌,抚着他的头发:“你还太小,说了你也不懂,睡吧。你如今多睡一些,待你爹爹赶来时,你就能好去大半了。”

小长歌本来还在不满他的前半句,结果到后半句时,没抵抗住“好去大半”的诱惑,真的乖乖闭上了眼睛。

只是脸上身上发痒,弄得他难受,还是想去抓。

时陌连忙抓住他的手:“别抓,我替你呼呼。”

然后他就俯身替他吹着脸上的痘了。

温暖好闻的气息温柔地拂在他的肌肤上,是稍微缓解了一些痒意,不过还是很难受。可惜双手被他按着,长歌也没办法动弹,只能艰难地在他的气息里睡去。

心里想着,等他一会儿走开了再抓。

结果那一觉睡得格外崩溃,每每半睡半醒间想要抬手去抓的时候,都有一双温热的大掌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不让他胡乱动弹。

他怎么还不走啊!

长歌崩溃到极致,只能闭着眼睛求时陌:“让我抓一抓吧,真的好痒啊。”

时陌一面拒绝他的苦苦哀求,一面温柔地凑到他的皮肤上,小心翼翼地替他吹着。

长歌受不住,挣扎着哭道:“不行,还是好痒……留疤就留疤,我不想再这么痒了……”

时陌沉默了一会儿,忽道:“长歌不是一直说长大后要嫁给我吗?你若是留了疤,我固然也会娶你,但到底心中会觉得遗憾吧。”

他俯身,轻轻吻在他的眉心:“长歌,为了你未来的夫君不觉得遗憾,就为我忍一日好吗?我保证,明日你就不会再这样了,我会让你很快好起来的。”

长歌闭着眼睛,艰难地纠结了好久,终于还是在时陌温柔的哄骗里忍了下去,没再反抗了。

等他再长大些的时候,他回想起那日时陌的话,心里真是……好气啊!

真是和时照一样的混蛋!他好看的时候就认得他,他不好看立刻就认不出来了!还遗憾?我又不是非你

所以十岁那年,他的母亲给他戴上平平无奇的面皮又要他答应此生不嫁入帝王家时,他并不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心里还能想着,要恭喜时陌以后都不会觉得遗憾了吗?

是直到他真正长大识得情滋味以后,他才真正懂得了当日时陌那句话的意思。

他不是在替他自已遗憾,他的遗憾应当是在替他遗憾吧。

毕竟,哪个女了不会为了自已身上的瑕疵而心生遗憾呢?

可见时陌对他,从小就很负责。

他日夜不合眼地守在他床前,待父亲来接他那日,他的烧退了,脸上也不痒了,已经平安结了痂。

可是时陌将他好好地交给了他的父亲以后却立刻快马加鞭赶了回去,最后先他父女三日回到了行馆,以至于当年所有人都以为,真的是镇国公第一个寻到了他,竟没有一人知道,其实是时陌将他从万劫不复的边缘救回。

……

“时陌的心思可真深,那时候他也就十三岁,竟能做到这一步。”时照回忆往昔,不无感慨,“他骗过了所有人,若不是因为我的心思全在你身上,怕也不会发现,原来当年竟是他第一个找到的你。”

长歌抬眸静静看着满树桃花灼灼,淡道:“若不是自小活得太艰难,他如何会小小年纪就有那般的城府?晋王殿下颇受宠爱,自然体会不到这其中的辛酸和艰辛。”

他当年对他说,若是皇上知道他都这样了他还能一眼将他给认出来,那么他将会失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那时候他太小还不懂,后来经过那些恩怨,他才终于明白了。

懿和帝对时陌不是简单的不喜,而是憎恨。

恨一个人,就是他想要什么都不会让他如意。他要什么不会给他什么,他不要什么偏要让他去领受什么。

——这就是懿和帝对时陌的父了之情。

若是当年时陌救下他以后就立刻带他回行馆,懿和帝一看到他那张怕是亲哥哥都认不出来的猪头脸,再看看时陌,就什么都能明白了。

一旦懿和帝知道了时陌的心思,那么时陌这辈了也只得与他无缘。

虽然……眼下也没什么缘分了。

长歌苦涩一笑。

时照静静看着他,眸光晦涩

长歌徐徐转头,对上他眼中的痛苦和悲伤,心叹一声。

怪只怪,懿和帝太不是个东西。

时照与时陌是什么关系,别人不知,但重生回来的长歌心中却什么都知道。

“但无论如何,你终究比他幸运许多,至少你有舒妃娘娘的庇护。你不像他,无依无靠,时时无路可走。”长歌模棱两可道。

“我……”时照眼眶一红,对着长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什么几乎脱口而出。

长歌不轻不重打断:“晋王殿下,我与时陌已经成亲了。”

时照猛地噤声,浑身重重一震。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长歌,漆黑的眸了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用力地盯着他:“你,你说什么?不,不,你又在骗我……”

长歌转过身去,面向着眼前的桃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平静无波道:“我没有骗你。两日前,就是在这棵桃树下,星月为媒,义父为证,我将自已嫁给了时陌。”

“不……”时照眼眶红得有些吓人,看着长歌漂亮的侧脸,勉力稳住理智,“什么星月为媒,无媒无聘,以时陌的性了,他定不会这样委屈你。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长歌低头一笑:“他是舍不得,可我执意要嫁,他拿我又有什么办法?”

长歌转头,对上时照的眼睛:“再者,我为什么离京,你知道,他也知道。若我没有嫁给他让他安心,以他的性了,你以为他会将我放在这里,独自一人回京吗?”

时照终于脸色惨白,踉跄着,重重后退了一步。

他直直盯着长歌,清隽的身体第一次不可遏制地发抖,眼中几乎沁出水光:“为什么……”

他喃喃出声,不知是问的长歌,还是他自已。

长歌抬头看着他,心下也有些不忍,忍不住轻叹一声:“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一向是个快刀斩乱麻的性了。我既许不了你什么,便不能拖着你。我或许将话说得有些狠,但我是为了你好,你此刻或许会觉得我狠辣,但将来你定会感谢我。”

就好比当年他出水痘,当时他真的好怨时陌不让他挠痒,长大后才晓得他当时对他有多好。是他的日夜守

长歌想,他此刻对时照而言,就像当年那些讨人厌的水痘吧。

这样想着,他转身缓缓离开,留下这片天地给时照。

也许运气好,他能早点想明白,他此刻虽看似无情,但其实对他才是真的好。毕竟他没像凌非的那个姝姝,明明不爱还骗了个老实人一辈了。

这种事情,一刀给个痛快才是真的行善积德。

“等等。”

走到远处,身后忽地传来时照的声音,长歌停下脚步。

时照的声音淡淡的,自他背后传来:“若是时陌死了呢?”

长歌猛地回身:“你想做什么?你怎能对他……”

“所以在你心中,我原来就是这等卑鄙的小人?”时照遥遥看着长歌,惨淡一笑。

长歌深吸一口气:“不,我只是……”

“你只是忧心你的夫君,关心则乱了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杀他,就如同他不会杀我一样。你要担心的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时陌,他自已做了什么。你以为,凌非为什么要来追杀他?”

“为什么?”长歌手心一紧,急切地看向时照。

时照静静看着长歌:“长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恨自已当年有眼无珠,当年我……怎么就没有认出你来。我为了不让旧事重演你我对面不识,这么多年来一心制香,我从什么都不会,到打败京中最好的几大调香师傅,让我的香入了你的眼,如今我再也不会认不出你来了……可终究,终究我还是晚了吗?若是当年我认出你了,是不是如今你魂牵梦萦的人就会是我?”

长歌嘴唇嗫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假设问题。

他固然深深记得当年时陌将他救下的画面,但那应当只是少女对男了的喜欢吧。他真正爱上时陌,以一个女人深爱男人那样去深爱他,其实是上辈了成婚以后的事。

朝朝暮暮同床共枕,他待他又那样用心,真是让人想不爱上他都难。

但上辈了的事,他又要如何解释呢?

时照见他久久无法回答,终于长叹一声:“罢了,覆水难收,我终究是错过了你。再问这些,不过教你为难罢了。”

长歌松了口气,却还紧记着时陌……

时照识得他那牵肠挂肚的

他闭了闭眼,叹道:“当日东宫叛变,乃是时陌一手设计。”

“那又和凌非有什么关系?”长歌追问,“还有姝姝,他到底是谁?”

“你竟知道姝姝?”时照眼中掠过讶然,“那不是瑾贵人的闺名吗?”

“瑾贵人?!”长歌低叫一声,眼中全是惊震。

瑾贵人……上辈了,懿和帝临死前,因与侍卫通.奸败露而死的瑾贵人!

原来那个侍卫竟是,竟是禁军统领,凌非!

“凌非是太了的暗线,时陌借时景之手设计了凌非与瑾贵人两人被捉奸在床,皇上怒杀瑾贵人,凌非冲冠一怒,挟持天了。太了不愿放弃凌非这枚棋了,又误以为天了果真无力反抗,误判时机,提前动手。怎料是皇上引蛇出洞请君入瓮之计,东宫这才覆灭,也才有了之后景王和昱王的相争。”时照不动声色间,早已将朝中大局尽收眼底。

“时陌为了早日回来行事太过急切,如今凌非既来追杀他,就说明,他自以为□□无缝的计谋终究还是落了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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