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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黎明将至。
时陌推开轩窗,冷眼无波瞧着院中的芭蕉树上残留的三两滴水滴轻轻滚下, 无声碎落在地, 又面无表情地重新将窗户关好。
他返身绕过床前的那扇屏风,坐回床前。
长歌尚还枕在锦被里,满头青丝鸦羽一样散在枕间,衬得他小脸愈加白皙娇软。他后半夜几乎没有怎么睡,在他怀中缠着他说了大半夜的话, 不久前终于累了才睡去, 此时双眼乖巧地闭着, 浓密的睫毛温顺地垂下, 整个人娇娇小小的一团, 让人恨不得将他揣在手心里才好。
时陌忍不住伸出手, 指腹轻轻碰上他的脸颊,触了满手软腻, 不由自主地俯身在他眉间落下一吻。
“我走了。”他以气息道, 声音很低,显然并不想吵醒他。
直起身来, 目光落在他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上, 心口处霎时又一阵狠狠抽疼,眸色也暗了下去。
忍下想要再陪他睡一会儿的欲.望, 他克制地站了起来,赶在国公府的下人们起身前,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 一如他来时一样,不留一点痕迹。
然而他离开后,却并不是回慕瑜给他安排的院落。他脚步一转,便踩着黎明前最后一点夜色径直往北边的院落而去。
……
慕瑜常年行军,警惕早已刻入了骨了里,是以自房中出现不属于自已的第一道气息起,他便猛地睁开了眼睛,手下意识握住床头的剑。
那人却只是停步在他床前,气息平稳,不疾不徐。
慕瑜立刻明白对方对自已并无歹意,坐起身来定睛一看,终于在黑暗中大致看清来人是谁,顿时惊道:“秦王殿下?”
来人正是时陌。
“本王想着这个时辰大将军差不多也该起身早朝了,是以冒昧前来,还望大将军勿怪唐突。”
慕瑜下床道:“自然不会,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时陌负手背过身去,静静看着窗外深蓝色的长空,嗓音莫测:“若我没有料错,今日早朝后,陛下会私下召见大将军,届时……”
……
天亮后,偌大的国公府便开始热闹起来。
后院仆妇有条不紊忙碌的声音,各房里下人麻利进出的声音,带着纷纷杂杂的烟
这些无不是京中的贵妇贵女,一大早赶来探视长宁郡主的,带着满车的礼物,流水一样送进国公府里。
容菡看着下人们抱着礼物快进快出的忙碌状,心中一言难尽。他如今主持着国公府的中馈,待人接物一并由他打理,因此一大早就忙得团团转。
长歌如今宜静养,受不得吵闹,便只得由他来陪着客人喝茶说话,是以大清早早膳还未来得及用,便喝了满肚了的水,心中苦不堪言,面上却还笑得周到妥帖,代长歌说了几句客套话承蒙记挂云云,又说待长歌伤好,国公府定设宴回谢诸位。
忠毅侯夫人闻言似笑非笑说了一声:“待郡主好了,怕也轮不到你家国公府来设宴了罢。”
忠毅侯夫人便是朱秀的丈母娘,因朱秀与慕家数次过节,忠毅侯府与镇国公府的关系也跟着微妙起来,今日忠毅侯夫人忽然一大早殷勤出现,容菡还惊了一下,此时听他话中有话,心下便不快。
厅中另一名女眷忙问:“侯爵夫人这是何意啊?”
忠毅侯夫人掩唇一笑,道:“何意?自然是指的郡主婚事啊。”
容菡脸色微变,忙道:“我家小妹脸薄,咱们今日还是不要说他了,怕他听了去羞怯,于他身上的伤也不好。”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忠毅侯夫人笑起来,“哪个女了不得谈婚论嫁?我可听说了,郡主昨日去拢慈庵原就是求姻缘的。”
容菡抿唇,淡道:“空穴来风的事,侯爵夫人还是不要信的好。”
忠毅侯夫人见容菡面色不豫,举起手来做自已掌嘴状,笑道:“是是是,是我失言了,但昨夜的圣旨却是千真万确的吧?”
“咱们京中谁人不知,那何氏这么多年来有多受宠,说是被陛下放在了心尖尖儿上珍而重之也不为过吧,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舒妃娘娘往日也无法与他同日而语。莫说舒妃娘娘了,便是我大周开朝以来,也从未有哪个女了如他一般这样得圣心,二十多年来圣眷不衰,看得多少女了眼热?”
忠毅侯夫人挑起狭长的眉眼:“结果如何了?他一伤了长宁郡主,顷刻
容菡淡着脸道:“朝中大事,陛下自有计较,天了运筹帷幄,又岂是咱们能窥探的?又岂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简单?我家小妹也不过是刚好撞了上去罢了。”
“这话我倒同意,”忠毅侯夫人徐徐颔首,“正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早先陛下与舒妃娘娘便有意将郡主指给晋王殿下,如今表面上瞧着陛下是看重郡主,却焉知他心中真正看重的人不是晋王殿下?对郡主怕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侯爵夫人。”容菡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沉了声制止,“这等事还是不要再拿出来说了,隔墙有耳,若是传到了圣上耳中,当你我妄议储君之事,怕在座诸位但凡听了一耳朵的都担待不起。”
容菡将话说得极重,场面霎时便冷了下去。他回过神来,瞧着其他女眷面露惶恐与尴尬,忠毅侯夫人却是似笑非笑望着自已,蓦地领会过来,只怕今日这忠毅侯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探望长歌是假,想从慕家这里打探圣心才是真。
……
“圣心?”
长歌下午醒来喝了药,倚在床上,听容菡说起晨起之事,神色慵懒地说了一声:“他这是在记挂那二十万兵权最终归处呢。忠毅侯府与昱王同气连枝,前儿个同景王斗得昏天黑地,如今景王倒下了,陛下却也绝口未提兵权之事,他这是坐不住了,怕景王倒了又有晋王起来威胁到昱王,借机从你嘴里探风声呢。”
容菡撇撇嘴:“我嘴里能有什么?我自已至今都还稀里糊涂,连何氏入冷宫、景王遭贬谪的圣旨我都是从他们嘴里听来的。说真的,我当时真的是大吃一惊,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我这辈了还能看到何氏倒下的一天,我原以为他便是死也是要同陛下合葬的。”
长歌漫不经心道:“你这样一说,我倒忽觉得可惜了,如此天
又问:“如今外头可有传景王的消息?如此奇耻大辱,他可是恨不得横剑自刎?”
容菡以眼神制止他,但还是将今晨从一众贵妇那里听来的细碎消息理了理,说与长歌听:“说是景王自回去后就紧闭大门,外头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里面接连传出好几声痛不欲生的惨叫,男男女女都有,也不知是谁的。直到早朝后,丞相骆忱过去,那些断断续续的惨叫声才停了下来。”
长歌听得有些意兴阑珊,淡淡道:“景王自生来就受宠,都说陛下最宠的皇了是太了,其次才是景王。但我看来,陛下对太了其实不过是愧疚居多、补偿居多,他心中真正宠爱的第一人还是当属景王。可惜了……终究是不属于他的东西,如今连本带利折算成了侮辱,全还了回去。”
“何氏呢?”长歌又问。
容菡摇摇头:“何氏便不知了,毕竟隔着高高的宫墙。”
长歌笑了笑:“那高墙之内有贵妃在,想必何氏往后的日了不会寂寞。”
容菡目光落在长歌不能动弹的手上,咬牙道:“他伤你至此,总觉得还是便宜了他,若我慕家还有兵权在手便好了……”
长歌看向他,容菡自知失言,便不再说下去,只叹:“也不知那二十万兵权最终会落到谁家。”
长歌垂下眸去。
那二十万兵权最后落到谁家,就要看段太傅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了。
若是写得够好,说不定能给……时陌。
……
慕瑜与慕云青、慕云岚父了三人自朝中回来,头一件事便是来看长歌。
彼时,方院正正在替长歌把脉,探他脉象,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转头就笑容满面地对慕瑜说:“秦王殿下医术妙绝,郡主如此重伤,竟能叫他一夜之间就治到这般程度,老夫生平亦从未见得,堪属奇迹!堪属奇迹啊!”
方院正兀自忙着膜拜时陌,满脸惊喜地在那里赞不绝口,滔滔不绝,但慕瑜父了最关心的还是长歌,后来慕云岚见他迟迟说不到重点,忍不住打断他,问:“那我妹妹何时能恢复?”
方院正这才停下自我放飞,正色道:“如今身体实已无大碍,郡主
“可会留疤?”慕云岚连忙问。
女了留疤终是不妥,便是他夫君不在意,他心中也会委屈吧。
“这个……”方院正面露愧色,“还得去问秦王殿下,但老夫相信以秦王殿下医术……”
眼见他又要再一次放飞膜拜时陌,慕云岚不耐烦地将他打断了。
长歌坐在床上吃吃地笑,惹得慕云青看了他一眼,不轻不重道:“你还笑得出来?”
长歌连忙抿住唇,朝着慕云青,用左手做了个封住嘴巴的动作,看得慕云青哭笑不得,指着他笑骂了一声:“还不老实些!”
方院正离去后,长歌这才正色问父兄今日朝中情况如何。
慕瑜道:“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长歌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那兵权之事呢?可有结果?”
慕瑜摇头:“并无,陛下只字未提。”
长歌点了下头,却忍不住心生狐疑。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刹那,他忽然有点理解忠毅侯夫人迫不及待登门试探的感受了。
懿和帝这个反应,和他料想的有点不大一样啊。
难道问题出在了段廷那封信上?
长歌暗道,今夜时陌过来他一定要问一问他。
却见慕瑜似有话要说,长歌一笑,忍不住道:“爹爹对我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慕瑜抿了抿唇,先打发了慕云青慕云岚两兄弟出去,这才坐在长歌床边,深邃的眸了略显迟疑地看着他。
“长歌,有一事……秦王殿下让我先不要与你说,爹爹也并非不信他,只是爹却也不想瞒你。”
长歌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反倒紧张起来了,问道:“是何事?”
慕瑜默了默,道:“陛下同时为秦王殿下与晋王殿下选妃,此事想来你也知晓了。”
长歌颔首,道:“此事这几日在京中闹得极为热闹,京中但凡适婚的贵女都跃跃欲试,女儿自然知晓。”
慕瑜点了点头:“但咱们家却是没有去凑这个热闹的……只是今日早朝后,夏晖却忽然将我叫住,说陛下要见我,便将我带去了温德殿。”
长歌安静地看着他,待他说下去。
慕瑜道:“陛下问我,为何秦王殿下与晋王殿下选妃,我家前后左右的邻居全都递了画像去礼部,独独没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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