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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那军士一脸正气地喝叱自己,青二十七很配合地翻身下驴,慌慌张张地作揖道: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晚生符天竹,家住庆元府鄞县承天巷二百二十三号。啊,我这么说您不好找,其实说来不难,这个嘛……
“只要从县衙前的东大街往西城门方向走,第二个路口,不不,第三个路口往右拐,走两百步就可以看见一株樟树,只要找到这樟树就能找到晚生,这个嘛……
“不过晚生可不住在樟树下,晚生住在从樟树左边进去的花巷走三十步外再右……”
一边说,一边指手划脚略为夸张地比动作。
那军士先是好奇地听青二十七说,后来发现她没完没了,好似怎么也说不完的样子,终是发了飙:“我管你从哪来住哪里!你擅闯皇陵,可知再往前三步就是灭九族的死罪!”
“啊……”青二十七的身子一晃,又是一揖:
“军爷且听晚生一言,晚生此乃往临安备考,途经此地,一时之乎者也忘了形,这个嘛……
“若非军爷提醒,差点儿呜呼哀哉。军爷与神门前的石狮子,真是保大宋龙脉的栋梁,栋梁啊……”
那军士脸黑黑的,显然是受够这迂腐书生的不知所云,叱道:“说人话!”
青二十七做出吓坏的样子,讪讪地道:“那个……军爷行行好,晚生迷路至此,不晓得附近可有农家借宿,请指点一二,晚生不胜感激。”
见她总算简洁了,那军士面色稍和,果然给她指了个方向:
“此去三里有柏子户,你可以到庄中沈家一试。沈家小姐向来心善,你可报说是我柳毅然介绍去的。沈家必定收留!”
咦?
青二十七偷看年轻男子些微忸怩的神色,不由再次进行了合理联想:这沈家小姐,莫不是他柳毅然的心仪对象?
大宋皇陵向由奉先禁军及柏子户守卫,奉先禁军如流水,柏子户却是铁打的。
柏子户因皇陵广植柏树而得名,在陵园数里外置有庄园,代代相传,世世维护皇陵的建筑及陵树。
这柳毅然既为禁军军士,与柏子户有接触是必然的。
不过嘛,柏子户多为富民,自家小姐虽比不得大家闺秀,一般来说,应极少出门才是,怎么就和这柳毅然搭上了关系呢?
青二十七肚中腹诽,口中却试探道:
“多谢柳军爷,多谢柳军爷!晚生真是感激涕淋、无以为报啊!但不知柳军爷……这个嘛……
“军爷有否口信或是事物让晚生转交给沈小姐?……这个嘛……”
一边瞄他脸色,更拿定了三分:“莫怪晚生夸口,晚生别的不会,这个传递信息嘛倒是……”
柳毅然先是有些心动,突然想起什么,大怒钢枪一指青二十七:
“你个花花肠子的臭酸秀才!莫不是想借着我打沈小姐的主意吧?!”
呃……这是哪跟哪!青二十七将头一缩:
“岂敢岂敢!这是从何说起!我符天竹书生一名,岂敢触柳军爷天威!再说柳军爷一表人才、神威无双,这沈家小姐定然……这个嘛……”
不等青二十七找到好的措辞,柳毅然突然神色转黯:“算了……你这穷酸秀才懂什么……我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青二十七安慰道:“哪里哪里!柳军爷何必妄自菲薄!情之为物,不知所起,何尝有形?古有齐宣王爱无盐,中有……”
她信口开河,把历史上外人看来不般配的夫妻说了好些,柳毅然被她绕得云里雾里,呆了半晌,突道:“我就算给她个口信,无非也就是‘想念’二字而已。”
青二十七眨眨眼,有心多八卦八卦:“这个嘛……‘想念’二字,可有许多说法!
“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之思法,也有‘何当共剪西窗烛,共话巴山夜雨时’之思法。
“但不知柳军爷是哪一种?”
柳毅然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许久才解过意来,黯然:“沈小姐与我虽各自有情,怎奈沈大官人……”
原来演的是棒打鸳鸯。
青二十七不由暗自感叹:她这回出门,怎么就总遇见些痴男怨女呢!
算算距离,柏子户庄园与青龙十八桥的工地并不太远,如能在那停歇一段,倒也有益于她的调查。
于是青二十七毅然将柳毅然所托担起,信誓旦旦必为他把话带到,恨不能许诺将月老做到底,帮他们牵定红线。
然而柳毅然却叹了口气,不知想些什么。
与柳毅然告别后,青二十七提鞭赶驴,不多时便进入了柏子户庄园。
这庄子各家各户房子长得都差不多,错落地点缀在田间地头,其时夏至已至,麦收稻种,绿意盎然,如梦中桃源。
青二十七估摸着沈家必为庄中大户,便向最大房子而去,一问,果然如此。
她报上柳毅然的名字,那门房奇奇怪怪地看了她一眼,便安排了一间客房给她。
青二十七表示要向主人道声扰,门房却道主人晚上有贵客到,怕是没时间见她。
青二十七只得作罢,心想明儿再去瞧瞧主人家什么样儿,若真能帮忙成就一对好姻缘,倒也不错。
明儿去拜谢主人家的意思,就是晚上先去拜会小姐。
如若小姐对那柳毅然无意,她也就不必多费工夫了。
其实此事透着一丝蹊跷。
若说柳、沈二人受家庭阻力被迫天各一方,柳毅然何以让青二十七报他名字到沈家借宿?
按正常的思维,若真是沈家长辈棒打鸳鸯,青二十七报他的名字到沈家,别说什么借宿了,不被乱棒打出才怪。
可沈家并没拒绝青二十七,接待她的人虽然冷淡可也客气。
这么说来,沈大官人并且完全拒绝二个小字辈的好事了?
青二十七继续发挥合理性推理:或许沈大官人和柳毅然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只要柳毅然达到沈大官人的某个要求,那他是有可能将女儿终身相之的。
这着实有点儿意思,青二十七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夜幕降临,今儿天气极好,圆圆的月亮向内收了点,变成凸月的形状,亮亮地挂在天边,将众星光芒掩过。
柳毅然为什么会让自己登门时报他的名字呢?
青二十七的另一个推理是:或许他与沈家小姐有约,只要有人报他的名字,沈小姐必有渠道得知。
而情郎既为来人指路来沈家,必然会托此人带口信给她。
因而沈小姐多半会主动来找她。
如果她的推理有误,沈小姐没自动来找她,那她再去找沈小姐不迟。
天色还早,青二十七悠哉悠哉地在小院中赏月。故意装出书生狂浪,指月念诗,絮絮叨叨地不知说了多少话。
直到耳后风声,一块小石向她丢将过来。
以青二十七的功夫,自知此人臂力无几,便装作被丢中的狼狈样儿,一边喝道:“是谁在戏耍小生?”
只听得“嘻嘻”一笑,青二十七向石头来处看去,一个小脑袋瓜子正趴在墙头对着自己笑。
原来是个面带娇憨、头挽双鬟的妙龄女子,虽无十分美貌,却有七分秀气。
青二十七将狂妄书生装到底,摇头晃脑念道:
“尔乃东家之子乎?这个嘛……果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太白,施朱太赤也!平日汝想必既惑阳城,又迷下蔡,众人逐之。这个嘛……
“但不知今夜登墙窥生,所为何哉?”
那女子先是愣愣地听青二十七夸她,待听到最后一句,脸上一红,啐了一口:
“呸!哪来的呆子!哪个偷窥你来的!我见你用手指月,不怕被割耳朵,好心提醒来着!”
传说用手指月亮是要被割耳朵的,青二十七倒真忘了。
连忙捂耳,做出一副书呆模样:“阿弥陀佛!小姐莫要吓人,小生的耳朵很重要!割不得啊!割不得!”
“嗤……”那女子笑了起来,“呆子!我且问你,你是哪里来的?”
哟,终于有人问她从哪来了!青二十七摇头晃脑地道:“小生符天竹,家住庆元府鄞县承天巷二百二十三号……”
啪啦啪啦,又把编给柳毅然的那番话编了一遍给那女子听。
那女子一边听一边笑,终也是不耐烦地打断了青二十七:
“说啊,你再说啊!家里有什么人,有什么财产,生辰八字几何?不如我呀给你做个月老,帮你介绍位美貌佳人,让你们百年好合罢?”
青二十七煞有其事地答:“这个嘛……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嘛……就算小姐看上了小生,小生也不敢唐突啊!”
“呸!哪个看上你!”那女子面色潮红,“我不和你玩了。我且问你,你从庆远府来,可曾路过帝陵奉先禁军兵营?”
青二十七问道:“这个嘛……路过如何?没路过又如何?”
那女子哼道:“问你你就回答,你这穷酸书生怎么这般啰嗦!”
青二十七:“小生是想,小姐既这样问,这个嘛……难不成小姐去过那帝陵奉先禁军兵营?”
那女子眼珠儿一转,笑道:“你猜!”
“唉……”青二十七叹了一口气道,“小姐既未去过,那小生就说不得!说不得了!”
那女子道:“怎么就说不得?”
青二十七故意摇头道:“说不得……这个真说不得……”
她果然急了起来:“快说啊!你要不说,我即刻让刘大把你赶出去!看你还能在这儿骗吃骗喝骗住!”
青二十七依旧摇头:“人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个嘛……小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宁可住到野地里也不能背信弃义啊!”
她啐了一口:“穷酸书生!你受人之托,还未忠人之事就被人赶了出去,也敢自称重信守诺?”
青二十七叹道:“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
那女子说:“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了!姐姐我的确去过帝陵奉先禁军兵营。那你去过没?”
青二十七:“我自然是去过的。而且还遇见一个人,他给我说了一个字谜。”
那女子:“猜字谜?好呀好呀,猜字谜我最拿手了!你且说来听听。”
青二十七支支吾吾道:“这个字谜嘛……只有一个字……猜的嘛……也是一个字。”
那女子:“唉!你这酸秀才真的很烦人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青二十七道:“屁?屁乃人生之气,岂有不放之理。可是这个嘛……小生现在没屁,实在放之不出啊!”
那女子气煞,翻了个白眼就从墙头翻了下去。
青二十七忙道:“小姐小心!小姐小心!若有甚闪失,可是小生的罪过了啊……”
那女子好半天才从墙那边又爬了上来,脑袋瓜子依旧架在墙沿:“你再不说清楚,别怨姐姐我使狠招!快点说!你还要不要命了?”
青二十七:“好死不如赖活……这个嘛……小生还是要命的……至于那个字谜嘛……是‘霭’字。上雨下谒,暮蔼之蔼。”
那女子眼珠儿又是一转:“你且等等!我想想再告诉你!”说着,从墙头上消失了。
这字谜其实不是字谜,乃是“密码”,密码本是陶潜的《时运》:
“迈迈时运,穆穆良朝。袭我春服,薄言东郊。山涤余霭,宇暧微霄。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柳毅然与沈家小姐曾有约,若一定要经中间人传递消息,就以此诗为接头暗号。
青二十七说“霭”,对方就要对“霄”。
这女子难道不能背诵《时运》,所以要去查书么?
正狐疑间,她又出现在墙头:“我知道答案了,对‘霄’,是不是?”
青二十七大喜:“小姐果然聪敏!这个嘛……小生当可说了!”
那女子道:“哼!快说啦!”
“那位兄弟说了,‘迈迈时运,穆穆良朝。袭我春服,薄言东郊’,这个嘛……三日后辰时,在帝陵东神门往柏子庄方向第三十六株柏树下见,方便否?”
那女子道:“知道了!如果那天巳时过了还没人到,就是走不开,让他别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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