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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扬的雪花从天而降,飘过冰冷的屋檐、干瘪的枯枝,缓缓地落了下来,掩盖了地面上的一切痕迹。
站在屋檐下的阿宁伸出手来,让雪花落到她的掌心。然后瞧着它们慢慢地融化,变成了几滴晶莹的水珠。
那场她亲身参与的冬猎,已过去了一月有余。王斓入土的消息,也在前不久传到了长安。
想到冬猎,王斓中掌而亡的模样便浮现在了阿宁的眼前。一念及此,阿宁便忍不住心疼起她来。
她早就知道,王斓不喜欢她。她也知道,其中的缘由是因为王斓喜欢陆羽。但她却想不到,王斓对陆羽的感情已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
她原本以为,王斓对陆羽,无非是年少女子对出众男子朦胧的爱慕。然而那个仅仅十八岁的女子,却用那样决绝的选择粉碎了她的判断。
阿宁扪心自问,若是将王斓换作她,她是否会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性命去救陆羽呢?
她不敢确定。
她可以保证,若是陆羽死了,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他报仇。但是她愿不愿意为他而死呢?她真的没办法确定。
想到陆羽临走时悲痛欲绝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担心起来,想立刻赶到他面前看看他的近况。然而冬猎之事,太子到底猜出了一些端倪,于是对她的约束也严格了起来。虽然还不至于到禁足的地步,但想要出长安城已有些困难了。
如果可以,阿宁多么希望冬猎的一切从未发生过。然而眼前空荡荡的庭院却不断地提醒着她,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再无更改的可能。
她此时所在的,便是陆羽在长安的住所。陆羽临行时给她留了书信,将此地的一切托付给了她。但此前她自己出宫都很困难,所以直到今日才来到了此处。
在此处居住时,陆羽雇了两个负责打扫的长工。所以陆羽在信中嘱托她,给长工发一笔饷银,打发他们离开。
但等阿宁来到此处之后,发现那两个长工早已没了踪影。屋中的家什也少了一些,似乎便是被他们卷走了。
在陆羽的床上坐了一阵,阿宁留意到了他放在床头的两本小册子,于是便拿起来翻看。
册子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蝇头小楷,一本记录的是各位皇子皇孙的种种信息,其中就包括他的父亲与诸位兄弟。另一本记录的则是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其间不乏可以用来要挟他们的种种秘闻。
阿宁自然猜得出,这两本书都是李静忠拿给陆羽,想让他用来熟悉朝中局势的。但她不知道的是,陆羽收到这两本书的第二天,便与她一起被莫离追出了长安城,所以这两本书他还没来得及看。
迟疑了片刻后,阿宁先翻开了记录大臣秘的书册,仔细地看了起来。仅仅看了几页,阿宁便对其中的几则秘闻产生了兴趣。原本匪夷所思的一些事情,在她看见了这些秘闻之后,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居然是这样!”“天啊!原来如此!”越往后看,阿宁心中的震撼便越强。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窗口吹入,将几片雪花吹到了她的脸上。
凉意袭来,阿宁这才意识到,原来窗外早已下起了雪。
于是她找了块布,将那两本小册子包了起来,迈步走出了房门。
……
害怕雪越下越大,阿宁便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东宫。
但等到她终于进了屋,头上还是沾满了雪花。星星点点的银色,像是已白了头。
侍女们见状,赶忙冲上来帮她拍打身上的雪。只不过与冬猎前比,服侍她的侍女已然完全变了模样。因为在那之后,太子李亨已将阿宁所有的侍女都换掉了。
瞧着那些陌生的脸,阿宁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但这些侍女又极为热情,让她不忍心伤她们的心,于是她只能挥了挥手,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收拾就好。”
侍女们犹豫了片刻,才纷纷告退。最后一个侍女出门后,从外面关上了门。
见身周宽敞了起来,阿宁总算是松了口气。她踉跄地向一旁走了两步,不管不顾地歪进了椅子里,然后才开始清理身上的雪。
头顶的雪花有些已经化了,顺着她的衣领便溜了进去,冷得她龇牙咧嘴。
正这个时候,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阿宁顿时皱起了眉,开始在心里怪起了侍女的没规矩。然而当她看清门外之人时,便“腾”地站起了身,规规矩矩地叫道:“见过父王!”
来人正是太子李亨,他的眼圈发黑,脸色暗淡,显得很是疲惫。
听到阿宁的声音,他微微一笑:“别客套啦,我就是好几天没见你了,想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瘦了没有?”
阿宁同样以微笑回应他,然而心中却在想:“不是前天才来过么?两天时间我就算瘦又能瘦到哪里去?不放心我就直说嘛!”
但这些想法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多谢父王记挂,父王快坐!”
李亨笑着点点头,坐了下来,随后问道:“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可曾无聊?”
阿宁自然早就编好了说辞,于是便按部就班地将其说了出来。
编的时候,阿宁可说是绞尽脑汁,李亨一时间自然听不出什么问题。于是他听了之后,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恩,不错,宁儿你若是一直如此,父王也就放心了。”
接着,他又嘘寒问暖了几句,便站起了身,准备离开。阿宁也赶忙站起身,打算送他出门。
但突然间,李亨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犹疑的光。阿宁顿时一惊,顺着李亨的目光瞧去,只见她用来包书的那块布不知何时被掀开了,她从陆羽那里拿回来的那两本小册子已然露了出来,被李亨瞧在了眼中。
“宁儿,这是什么呀?”李亨目光闪烁地问道。
虽说阿宁觉得这两本册子本身没什么,但她怕李亨知道她去过陆羽的住所,于是便掩饰道:“哎呀!这是我搜罗来的两本闲书,讲的都是女儿家的闺中闲事,让父王见笑了。”
听了这话,李亨还是有些怀疑。但阿宁既已说了书中讲的是女儿家的闺中事,他便也不好去翻看,只能用似有所指的语气说道:“你是皇家的郡主,这些闲书还是少看的好。”
“是!下不为例,以后再也不看了。”李亨的话音刚落,阿宁便态度诚恳地应道。
“嗯。”李亨目光深沉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房门。阿宁赶忙跟上,将他送了出去。
然而她前脚刚一出门,便有一道身影从门缝中闪入,轻巧地抓起了露出一角的书册,飞快地翻阅了起来……
送走了李亨,阿宁也松了一口气。她耷拉着脑袋回到了屋中,关起房门,便又将自己塞进了椅子里。
靠着椅背歇了许久,阿宁才恢复了力气。于是她拿出了那两本书册,接着读了起来。
没多久,记载着大臣们辛秘的那本书册便被阿宁读完了。于是她又拿起记载了皇子皇孙的那一本书册,开始阅读了起来。
书册的第一部分记录的便是她的父亲太子李亨。阿宁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只觉失望透顶。因为其中记录的内容,没有一件是她不知道的。而那些事中,也没有哪一件,算得上是李亨的把柄。
不过有一点让她有些奇怪,那就是关于李亨的最后一页。那一页说的是李亨出生时的一些事,包括出生的时间、出生前的一些征兆之类。
最后几句提到了李亨的母亲,她的祖母,但只提了几句,便戛然而止,而之后便再无一字了。
阿宁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又没什么别的想法,便只好继续往后翻,看关于其他人的记录。
这一次,阿宁的感受与看上一本书册时截然不同。因为那些大臣们阿宁虽然认识,但平日里与他们接触不多,所以看他们故事便有种隔岸观火之感。
但这些皇子皇孙,却都是她的亲属,她也自认为比较了解他们。然而看了书册里的内容之后,阿宁便有种世界崩塌的感觉:“天啊!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这是真的吗?他会做这样的事?”
合上书本之时,阿宁已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过了许久,她的心情才重新平静了下来。脑子里的秘闻如走马灯般地来回闪现,阿宁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就是人人羡慕的皇家啊!没想到暗地里会有如此多的黑暗。”心里这样想着,阿宁轻轻地叹了口气。
拿着书册把玩了一阵,她便又想起了李亨记录的古怪之处。于是她将书册翻到了李亨那部分的最后一页,细细地揣摩了起来。
“景云二年乙亥,生于长安东宫之别殿,初名嗣升。其生母杨氏,杨氏曾祖父名杨士达。”
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怎么看都像是少了一段。
阿宁皱起了眉,将这几句反复地读了起来:“生于长安东宫……生母杨氏……曾祖父名杨士达……杨士达……杨士达……杨士达!”
阿宁“腾”地一下从椅子中跳了起来,她突然想起来,她以前见过杨士达这个名字。
那是在弘农杨氏的族谱上,而杨士达的曾孙女,便是当年那个被武崇行赠予血玉的杨氏!
那个神秘的杨氏,正是她的祖母,于开元十七年逝世的太子的生母,杨贵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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