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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你看到的,尚还是小事,可关乎百姓生计的政令,就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实则现在天下尚未一统,我朝刑律实则还是相对严苛了些,若是太平治世,刑律可酌情减轻,只不过斟酌法理政令,务必慎之又慎,否则朝令夕改,同样有损朝廷威信”
李天衢仍对李继贤谆谆教导着,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言行,他十分满意。有同理心、有正义感毕竟是好事,至于帝王心术、为君之道李继贤如今年纪还小,现在有意识的培养,直到他年纪再大些,有些事情还是放手要让自己这个四儿子去做,才能有切身的体会。
“帝王的一言一行,本来就当为天下表率,每逢决策时,也切记不可感情用事。何况如果遇到事便喜怒皆形于色,也很容易让一些臣僚揣摩清楚你的心思。在没有确定事件的真相时,不要妄下定论。而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
听自己的父亲继续说着,李继贤仔细聆听,正在很努力的理解着,不过以他这个岁数而言,也已经有些听不明白了忽然李继贤把头又朝着那对哭喊哀求的姐弟望去,眼中也仍带着一抹不忍之色。
李天衢心想市监司的胥吏公事公办固然没错,只要能尽快恢复街坊秩序便可,倒也没有必要为难这对处境凄惨的姐弟。
只不过周济这对要安葬亡父的姐弟,自己倒是不便出面,还须吩咐周围的侍卫去与那几个胥吏知会几句。否则帝君携皇子微服出宫,在汴京城内游逛,这事若是闹开,周围大批围观的百姓,只怕要跪下一片山呼万岁不说被认个脸熟,以后再要出宫的话可就麻烦了
而李天衢正寻思时,有个身着一身便服,做文士打扮的人也注意到这边闹出的响动。他挨进扎堆的人群中,不停说着借过、借过周围百姓倒也有识得他的,立刻让路道好,那人一一含笑点头示意。
护卫在李天衢、李继贤父子周围的大内侍卫,眼见那个人不似是个练家子,也只是径直朝着前方走去,便纷纷不动声色的把身子一侧,好让那人挤蹭过去。
而眼见那人就从自己身边不远处经过,李天衢打眼望去,瞧得个真切,却不由一乐。
这不是已经升官做了汴京太府寺市令的冯道么?倒还真是不期而遇。
当初李天衢肃清朝中拉帮结派的权臣党羽,从上至下,受波及者极多。可是这冯道按官身职责,本来是要看高郁麾下党羽眼色的小官,不但独善其身,而且也没有被清洗落得个被贬官、罢黜,甚至徒流、抄家的下场。
最开始中榜而入仕为官之时,冯道也不过是区区正八品上的汴京市署丞。而后官升一级,做了从七品下的汴京东苑副监,可再怎么熬资历,官阶却一直没动过。但是旁人还讥笑他看似懂得为人处世,却终究不会做人,多主动些去巴结高郁相公与他的心腹,不但保你仕途顺利,更有大把的油水可捞。
然而冯道不以为意,无论什么派系的上官老爷,只要法理说得过去,于公于私,真要是找到我头上,也都会去帮忙可是我也不会主动去巴结,去孝敬什么贵人讨得些肥差。朝廷官署自会考核政绩,也没必要去拜到哪个高官显要门下,争取升官发财的机会。总之你们谁我都不得罪,但我也不会倒向任何一方派系
结果李天衢搞的那场官场大清洗,从头一撸到底,冯道的上官、同僚纷纷落马,他却能独善其身。非但没有遭牵连被清算,由于朝廷要补齐罢黜的官位空缺,再经查证政绩,冯道早就有晋升的资格所以他可不止是官升三级,而是由从七品下,直接蹿升至从六品上的汴京太府寺市令,直接跳了六级
毕竟文官不比武将,尤其是乱世不同于治世。诸国林立的世道,打仗的机会也多。哪怕你只是个低阶军将,如果连战连捷,立下几次头功,官职品阶自然也会蹭蹭的往上升便如夏鲁奇如今在殿前司官居正五品,当然与王彦章那等勋帅以及诸路节度相较差距还不小,可是考虑到他从戎入伍时不过是一介大头兵,现在年纪还未满三十可说得上难能可贵。
而冯道是文官,晋升需要考政绩、熬资历,而且在任期间,没个三五年光景,也看不出你打理本职工作的能力如何同样也不过是近三旬的岁数,本来以为会泯然于众的冯道官职突然水涨船高,不但殊为不易,现在汴京几处司署官吏看来,对他也已是极为佩服了
李天衢曾遣人查证冯道如今的情况,感叹以他的为人处世而言,倒真当得起政坛不倒翁这个称号。眼下见冯道出面,李天衢寻思也就不必插手,且看他如何处理。
那几个胥吏仍在呵斥着,却见冯道挨挨挤挤的从人群中站出身来。既是管理汴京诸市坊的官员,他们也都识得身着常服的冯道身份,为首的那个也立刻上前见礼,并说道
“冯相公,这不过是侵街扰纪的小事,自有卑下处置,又何必劳烦您前来过问?”
“无妨,既然见着了,也须当管一管。你们固然是秉公执法,只要不违背法理,该讲的人情,也总是要讲的”
冯道笑言说着,随即走到那对姐弟面前,又询问
“你们在汴京闹市说要卖身葬父,想必也是京城内居住的人家,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那少女见冯道是管事的官员,便立刻哭哭啼啼的哀声说道
“这位相公容禀,小女一家,本是海州朐山出身,因家父经商,折了本钱,不但家计萧条,更是债台高垒。只得变卖家产,来汴京投奔姑表叔父,却未曾寻觅得亲属,故而流落在城中。可怜家父染疾身故,小女与舍弟举目无亲,也只得如此”
“原来如此,经商逐利,为生计奔波,其中也难免会有风险”
冯道闻言叹道,旋即又转过头去,对那几个胥吏说道
“倒要劳烦你们,将这对姐弟万夫的尸身,搬到城北义庄暂时保管,毕竟将尸身摆在闹市间的确不妥而出殡丧葬之事,我稍后便去打理。”
“啊?这”
那几个胥吏闻言,一时间也不免为难了起来,却又不便拒绝。冯道见状,便又和善的笑道
“毕竟司市监整顿街巷,也是份内职事,而这对姐弟忍悲负痛,辛苦搬抬亡父至此,也着实可怜你们几位劳苦,权当做个人情,待事情办妥,我请几位吃茶。”
“冯相公如此说,可就是折杀小的们了。您是太府寺市令,咱司市监丞,也须向您禀奏事宜,卑下识得抬举,又怎敢说是相公欠了我们的人情?那这对姐弟就劳烦冯相公您处理了。”
既然为首的发话,那几个胥吏便上前去抬起装承那具尸首的架子,高声叫嚷着围观的百姓让出一条道路,而冯道再向那对姐弟望去,又安抚道
“你们不必忧虑,安葬令尊,由我出钱打理便是。可是待令尊入土为安之后,你们可还有亲属能去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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