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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端木白虽然回到了西湖,却是并没有往玫瑰舫或百合舫去,而是乘坐了一只小船,上了孤山。

然后,纵身腾飞而起,仿佛一溜青烟般越墙而过进入皇家寺院。

这个时候,遥远天际边,已经出现了一抹曙光。

偌大的一座寺院里,却是静悄悄的,除了正殿上盘坐着一位白眉老僧之外,和一个打扫着石阶的小沙弥之外,冷冷清清的。

端木白站在大殿门前看了依然闭目坐禅的白眉老僧,似乎不忍惊动他的静修,并没有入去招呼,而是径直取道走向西边禅房。

走过一条颇长的长廊,在几乎最尾端的禅房门前才停驻脚步,没有敲门,里面的人显然是已经有所感应的打开半扇门儿,展现出了一个英俊的青年人。

程远山。

原来,被官府全城通缉的程远山,居然隐匿在近在咫尺的孤山皇室寺院。

不得不说,程远山也算是够胆大的。

不过,话说回来,皇室寺院毕竟是前宋时期的行宫式建筑物,当年忽必烈全面攻占江浙之后,为了安抚当地军民反抗情绪,拖朝廷后腿,不仅刻意把这座皇室寺院保存下来,还严令禁止骚扰或破坏,故而,即便是官府对程远山全城通缉,却愣是没谁敢于提出对皇室寺院搜捕的建议。

“师兄......”

端木白摆了摆手,意思是进里面说话。

二人坐落之后,程远山显然失去了往昔的镇定和淡定,有些迫不及待道:“师兄,见着他了吗,怎么样?”

端木白苦笑一下,道:“你确定一个内力被禁锢的人,可以将王孟二人杀死吗?”

程远山微微一愣,道:“功力被禁锢?”

端木白轻轻点头,缓缓道:“昨天,我跟段大师聊了好一阵,对于那个司徒先生,他暗中观察过了,要知道,以当今段大师的盖世医术与深厚内功,在他这个境界,基本连悬线诊断都无需要,仅凭气机感知,和观望人之颜色,便可以获悉病灶信息......”

程远山忍不住插口道:“莫非,便是传说中凭眼力便看出齐桓侯病情之扁鹊那等境界?”

端木白点点头,道:“嗯,段大师跟我说了,司徒先生原本具有一身颇为深厚的功力,却是不知如何,竟然让人给封住了‘九龙绝脉’,形同废人。”

程远山骇然道:“九龙绝脉?”

端木白道:“段大师绝不会看错的。”

程远山道:“如果强行冲开‘九龙绝脉’将会发生什么?”

端木白眼里极快掠过一丝忧愁,道:“首先,能够封住他‘九龙绝脉’之人的功力显然要比他要高明,在没有外力援助之下,他自己是冲不开的,其次,根据段大师所言,他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被封住‘九龙绝脉’而出现异常现象,这说明了,封住他功力的人是在保护他,而非害他。换言之,如果他不恰当的强行冲开‘九龙绝脉’之后,极之可能会被蔽塞已久的内功疯狂奔泻之下,奇经八脉经受不住负荷,要么,全线瘫痪,成为一个中年躺床的实实在在的瘫痪患者,要么,就是经脉爆裂,一命呜呼。”

程远山惊呆了。

忍不住轻轻低喃:“如果换是我,遭遇如此悲剧,怕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端木白微笑道:“事实上,他过的非常坦然,至少,表面是这样子。”

程远山沉吟道:“如果不是他,我真不相信,世上之事居然可以巧合到如此诡异之地步。”

端木白道:“师弟,你有没有想过,但凡,人在做某件事儿之前,至少该给自己一个理由,或说是动机,如果是他,那么,他的杀人动机在哪里,难道,仅仅看不惯王孟两个公子爷的丑恶嘴脸?别跟我说什么正义侠义等等东西,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那些东西很遥远很缥缈,不管你信是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程远山沉默了。

他倒不是给师兄面子不便辩驳这个世界究竟还是有侠义之人的,因为现实还真的差不多如此。

譬如,王家寿宴当晚,也就是王孟两个公子被杀之夜,本来是一直暗中跟随林妍芝的他,忽然想起附近的万花楼的可爱小情人随着他和王晓玫恋爱升温而冷落了好一段时日了,忍不住上去看看她——后来,当他离开了小情人之后,便听见了耸人听闻的消息,经常陪伴在林妍芝身边的王孟两个公子被残杀,林妍芝也疯了!

在某个角度说,他并没有全力以赴的做好他的侠义之事。

由此可知,便是受于师命的侠道中人都干出脱岗失职之事,而司徒先生与林妍芝只是一面之缘,哦不是,甚至,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实质的接触,他会为一个陌生女子奔波劳碌吗?

更何况,司徒先生又非神仙,如何凭远远一眼,便清楚了林妍芝的遭遇,从而出手相助。

这明显是说不通的。

那么,问题来了,林妍芝和王孟两个公子最后出现在藏道道观的时候,适逢司徒先生他在,而且,他问起了林妍芝三人的关系,然后,没多久,惨案便发生了......

多么巧的巧合!

端木白忽然道:“师弟,你确定司徒先生在藏道道观是第一次见了林妍芝?”

程远山道:“这点完全可以确定,要不然,司徒先生也不会问起师尊他们三人。”

是这理。端木白也感觉问的多余,小小的尴尬一下,道:“然而,林妍芝之所以装疯卖傻,明显是在保护着凶手,显然是她熟悉之人,否则,她不仅不用装疯,甚至可以站出来协助官府破案。”

程远山缓缓道:“师兄,这个问题我想过了,而且,也经过了多种渠道搜刮林妍芝及其丈夫的人脉关系,从关系亲疏到武功层次,逐一捋清,逐一排除,发现一件事儿,林妍芝夫妇最好的朋友,武功最好的人,也就是王孟两个公子爷了,那样分析的话,敢情是,他们是把自己打死的。”

端木白沉吟道:“我一会去玫瑰舫听听玉玲的消息,我昨晚交代她去试探林妍芝的口风,或许可以掏出点什么。”

程远山想了想,道:“师兄,现在,我不宜出去了,或许,你可以往王家走一趟。”

端木白眼神一闪,微微点头,道:“王晓玫却是货真价实被吓傻的,如果她可以恢复过来,绝对是最佳的突破口。不过,这个时期,她肯定被官方控制起来了,密切关注她的动静的。”

程远山呆了一呆,眼神一黯,掠过一丝痛苦,却是无言。毕竟,那曾经是他深爱着的人,不管她后来如何因为虚荣而生出心理的失衡,但是,他相信,她只是一时的任性而已,她最终该还会回到他身边来的。

而当前,看到心爱的人遭遇此般苦难,他的心头,如何会不为之悲苦万般?

最后,他黯然一声长叹,道:“那便算了罢。”

端木白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

大清早的,玫瑰舫的姑娘们都在休息中,偌大的客舱冷冷清清的,与夜晚之笙歌蝶舞欢声笑语判若两个迥异的世界。

不过,对于端木白来说,这并没有关系,他虽然是来找女人的,但是,却不是其他的女人,而是这儿的老板娘,顾玉玲。

显然,顾老板娘是在等着他的。

当他走进在玫瑰舫的客舱时候,顾老板娘正在泡茶。

但是,老板娘的心情显然并不好,洗刷茶具的时候,居然走神了,纤纤玉指给开水烫了一下。

端木白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出自本能的一个跨步瞬移般到了老板娘的身边,抓起她被烫着的玉手,把手指含入嘴里。

老板娘微微一怔,娇脸瞬间红云一片,仿佛,被水烫着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脸。

她娥首低垂,似乎个大姑娘那般羞涩的不敢直视端木白,只是轻轻的,仿若蚊子轻言:“爷,您......”

端木白没有作答,那么专心的呵护着她的玉指,仿佛,这一刻,天下大事,莫过于她的手指。

老板娘眼光很柔很柔,那曾经滞留的焦躁和忧愁悉数褪去。她轻轻咬了咬唇,轻轻道:“爷,玉玲没用,帮不上您,那林妍芝嘴巴很紧,一个字儿都不愿说,哪怕我跟她说了,再如此下去,作为首要的突破口,军部的几个,虽然被您暂时镇住,但是,在无奈之下,他们极之可能会上报上去,到时候,军部与刑部联合运作,那样的话,她势必要遭受各种无底线的手段逼供,最终吃亏的是她。可是......”

她无奈的一叹,道:“她还是不肯开口。”

端木白终于从嘴里抽出她的手指,仔细看了看,嫩如脆葱的玉指原本被烫的通红的食中两根尾端此际只留下淡淡的红晕,尤其幸运的是,经过他暗度真气及时的将热毒迅速吸纳出来,水泡都不起,故而不会引起发炎落下疤痕,有碍美观了。

他轻轻的松开手,似乎很随意道:“以后小心点儿。”

老板娘轻轻点头,道:“知道了。”

端木白站了起来。

老板娘眼里微露失望,道:“怎么,要走了?”

端木白道:“嗯。”

老板娘道:“不喝杯茶么?”

端木白道:“下次吧。我得亲自去一趟西风苑,晚了说不定司徒姑娘要被接走啦。”

老板娘道:“找她也好,说不定她有办法。”

端木白道:“除了此事之外,还有另外他事问将于她。”

老板娘也没有问另外之事是什么事,只是轻轻点头,道:“哦,那该当趁早去。”

说着话儿,她也站了起来,准备相送,端木白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辛苦了整夜,进去好生休息罢。”

老板娘眼光更柔了,声音更轻了:“嗯。”

******

不得不说,端木白来的还真是时候,几乎和老王的马车同时到达西风苑的大门口。

刚刚走出走出大门的司徒姑娘很快便看见了他,微微一愕,然后对司机老王道:“王老,我家来客人啦,麻烦您转告王爷一声,这早上就不过去啦。”

老王看了一眼背着手站在路边的端木白,眼里极快掠过一丝奇光,点点头,道:“好。”

然后,他调转了方向,驾驭着马车,回王府去了。

司徒姑娘向端木白抬手肃客,当先前行一步,作引路姿态,端木白却是居然不敢僭越,跨上一步,与司徒姑娘并肩而走,嘴上道:“姑娘如此,我却是不敢当。”

司徒姑娘道:“端木先生如何此般客气,似乎稍嫌落俗哦。”

端木白正色道:“公孙大先生可说是当今硕果仅存的几位之一,也是当今武林辈分最高的老前辈,我们江湖人虽然行事方式每每逾越常理,但是,却是礼不可废。”

他笑笑道:“按辈分说,你比我至少高了一层,我要称你一声姑姑的。”

司徒姑娘冷哼一声,道:“你敢喊出‘姑姑’两个字,我起码有三十六种法子让你后悔。不信你可以试试。”

端木白忙道:“别,一种我都不想试。”

一会儿,他们进入了客厅,却见衣着光鲜的司徒先生干着跟他形象严重不般配的事儿,面前摆着一大窝白粥,左手拿着个肉包子,右手抓着小木勺,这边咬一口包子,那边呼哧哧的扒一口粥,那包子偶尔流出肉汁他还伸出舌头津津有味的舔上一舔,那个随意的跟风度严重脱节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教书育人为人师表的先生气质,估计跟原始山林里的野人有得一拼罢?

显然,小李子和小翠都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虽然同台吃喝,却是硬把脸扭向另外一边,绝对是不打算跟司徒先生有密切交流的。

端木白微微一呆,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看了司徒先生一眼,又深深看了身边的姑娘一眼,眼里掠过一丝明悟。

或许,在各种情报显示,司徒先生是司徒姑娘的远房族弟,落魄江湖,适逢路过临安城,偶然获悉其姐在此地,为了生存,百般无奈之下,寻求姑娘的帮助,寄居于此。

事实当真如此吗?

一个远房亲戚,且寄人篱下,求助於人,他不感恩戴德,心存敬畏,行为有所拘束,却反而似乎缺失章法的随意放纵,敢情,是彻底拿这儿当自己家了!

——这可能吗?

端木白何等高明之人?

好像他曾经跟司徒先生说过的那样,他在比司徒先生还要年轻的时候,便已仗剑江湖,叱咤江湖。于今的司徒先生只是二十出头,而端木白已经年近五十了,也就是说,至少,他的江湖经验起码超出三十个年头。

他的资历他武功,决定了他的判断能力站在一个极高的层次上。

从身边的姑娘的温柔眼神里,他不仅看见了姑娘对司徒先生的宽容,甚至,是宠溺。

当然,亲情里,也可以蕴含着深度的宽容和宠溺,但是端木白却是总觉得隐隐的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又一时半会分析不清,只得作罢。

何况,那边的司徒先生在往左手这边咬包子的时候,刚好他的视线往左边门口这边移动过来,看见了端木白,扬了扬手上的包子,招呼道:“叔,过来吃早餐呀。”

端木白笑答:“好呀。”

司徒姑娘微微一怔,道:“你们认识?”

司徒先生道:“昨夜叔请我喝酒了。”

司徒姑娘深深看了端木白一眼,后者微微点头,道:“不错。”

说着话儿,两人来到了餐桌前,司徒姑娘对小李子和小翠道:“这位是江南四大世家端木世家的家主,端木白端木先生。”

江南四大世家的端木世家,还家主?

等等,端木白,那不是被称江南三把剑里的一把么?

小李子和小翠连忙放下碗筷,招呼端木白入座进餐。

小翠更是麻利的给添加碗筷,并给装上了白粥,送到了端木白面前。

端木白道了声谢,然后在司徒先生身边坐下,道:“今天还要上课吗”

司徒先生点点头,道:“要的。”

对面的小李子一喜,殷勤道:“先生,我给你看看去,车到了没有。”

话未曾说完,便拔腿就走,一溜烟的小跑出去。

司徒先生无语,瞧他热心的模样,好像生怕谁不知道他密切关注那个女司机似的。

解决掉了左手的包子和大窝白粥,司徒先生捂了捂撑起圆鼓鼓的肚皮,道:“叔,我走了,您陪我姐说话,中午留这吃饭,我姐珍藏着贡酒呐。”

司徒姑娘白了他一眼,道:“败家孩子,赶紧做你的事儿。”

司徒先生道:“叔,拜拜。”

端木白微笑道:“拜拜。”

司徒姑娘忍不住道:“拜拜,什么意思?”

端木白答道:“便是再见的意思。”

司徒姑娘好奇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呢?”

端木白道:“我也是从一兄弟处听来的,至于司徒侄儿......”

司徒先生道:“这是文化上的事儿,我是个文化工作者,自然也是知晓的。”

司徒姑娘为之气结,道:“好吧,我承认我是个没文化的人,你赶紧的做你的文化工作去,我的文化人。”

司徒先生一笑走了。

待得小李子回来了,充分验证了司徒先生已经乘坐马车离开了西风苑,端木白站了起来,对司徒姑娘道:“姑娘,这清晨的空气特别好,去花园走走。”

司徒姑娘点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在花丛小径走了一会,然后上了亭子双双对面坐落。

司徒姑娘凝视着端木白,道:“端木先生,您似乎不愿我们的谈话被小李子他们知晓,该是意义重要,对吗?”

端木白沉声道:“是非常重要。”

司徒姑娘道:“哦?”

端木白缓缓道:“姑娘,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如何结识司徒先生的,嗯,别跟我说,他是混不下去了,找上你的,那只不过是你对外刻意制造的一种混绕视听的烟雾弹而已。”

司徒姑娘眼角一挑,淡淡道:“那你想要我说什么,或者说,你希望我给你编什么?”

端木白无奈一叹,道:“我这样跟你说吧,我怀疑他是我兄弟梦中游的失踪十年的孩子。”

司徒姑娘一震,一呆,然后很快摇头道:“不可能。”

端木白道:“如何不可能?”

司徒姑娘缓缓道:“据我所知,梦大侠的大公子于十年前莲花村断月崖坠崖而去,当时,武林黑白两道都参与搜救行动无果而终,这还不算,没过多久,地震爆发,断月崖三座山峰夷为平地,休说那百丈山崖梦家大少坠落下去难有幸理,便是当真百神庇佑侥幸活着了,在接下来的地震灾难降临下来,便是铜浇之金刚鉄铸之罗汉,也万万抵挡不了大自然的摧毁力量,断无存活之理。您道对是不对?”

端木白点点头,道:“说来也是,不过,在他的身上,我总是容易犯上一种错觉,好像在跟我兄弟梦中游在交流一般。”

司徒姑娘微笑道:“或许,您太久没跟梦大侠见面啦,心里极为惦念,便偶遇仿似之人,便好感油生,出现了形象重叠的错觉罢了。”

端木白微微点头,道:“或许,你说的不无道理。只不过,有些东西,真的是太过接近了,尤其,他的相貌,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忍不住的油生好感和亲近,哎,都说当人喜欢怀念的时候,便是老去的迹象,看来呀,许是真的老了。”

司徒姑娘含笑道:“切,我这个姑姑都不认老呢,你这当侄儿好意思么?”

端木白哈哈大笑道:“姑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与我无关。”

司徒姑娘笑了笑,正色道:“端木先生,除了说我弟弟的事儿,还有什么重要之事?”

端木白道:“怎么,着急赶我走吗?”

司徒姑娘道:“是我不会说话,您见谅。您慢慢说,好吧。”

端木白想了想,道:“其实,你弟弟的事儿不算完。”

司徒姑娘道:“您还有疑点?”

端木白看着她,缓缓道:“我想知道,你何故封住他的‘九龙绝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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