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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你和宗真、赫连都在找我的消息。”段岭说,“我心里有那么一刻,曾经想过,要么就放下那些事,跟着赫连离开,去找你们算了。”

拔都本来以为段岭会依旧像从前那样,岔开话题,避免流露出太多的心绪。但他逐渐发现,段岭才是变了的那个。

说来也奇怪,在他们重逢时,段岭觉得拔都似乎变了,但实际上拔都一点也没变。于拔都眼中,段岭表面上似乎毫无变化,骨子里却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们?谁们?”拔都说。

“对啊。”段岭忽然笑了起来,说,“你在元,宗真在辽,赫连在党项。你们不在一起,让我去找谁?”

拔都沉默地注视着段岭。

“我哪里也去不了。”段岭说,“爹曾经说过,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有注定要去做的事,这是我的天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所有人,你们掏心掏肺地对我,可我只顾自己活着,我没有办法。”

“而且,我想我接下来,也要继续对不起你们。”段岭答道,“实在是……很对不起。”

拔都万万没料到,段岭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你变了。”拔都说,“你说点别的什么都好,起码让我知道,这些年里没白等,哪怕你骗骗我,说无论到哪里也随我去,就不能讨我一会儿高兴吗?”

“我不想骗你,说这些,是因为不知道有什么能给你的。”段岭想了又想,说,“我也没有什么能拿来报答你,甚至连我这个人,也不是自己的了,我是我爹的儿子,大陈的太子,你觉得我能给你什么?”

说着段岭又叹了口气,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牧磬,他又何尝不想报答那些对他好的人?只是他实在没有什么能报答了,就连武独也是一样。

拔都突然明白了段岭未说出口的悲哀。

“你和宗真说过的一样。”拔都说,“你们都变了,只有我还像个傻子一般,妄想和他打一场架,来分出个胜负。”

“你没有变。”段岭说,“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说这个了,拔都,你爹娘怎么样了?还好么?”

拔都说:“还记不记得那年,你来找我,说送我和她一起走。”

“她先走了不是么?”段岭问。

“她死了。”拔都答道,“那会儿,我就在里头陪着她。”

段岭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拔都端详段岭,说:“我娘去世后,这世上对我来说的亲人,就只有你了,那时我想让你与我一起走。现在想起来,简直天真得可以。”

拔都笑了起来,摇摇头,觉得过去的自己非常愚蠢。

“放我走吧。”段岭说,“我们堂堂正正来决胜负,你把我扣在手里也没有用。”

“谁要和你决胜负了?”拔都答道,“别这么一厢情愿好么?“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段岭皱眉道。

拔都说:“想和你说话,就像现在这样,走到哪儿,就把你带到哪儿,什么时候都可以说,想说就说。”

“你还有十天。”段岭本以为拔都要了十天的时间,一口答应攻下邺城,是想让自己设计去攻自己的城,当真是毒计。这样一来,势必让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若不与拔都合作,十天一过,监军势必就会杀了他,并朝拔都问责。

没想到拔都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反而说:“打不下就走,呼尔还有我的部队,窝阔台削我兵权,将我调到此处,给我一身破烂、一千个人,想让我帮他打城?做梦!”

段岭一手扶额,无言以对。

“先前这么说,只是想等几天。”拔都说,“等到北方的辽人打完了,你的手下带兵来找你,趁乱带着你,往呼尔去,就这么简单。”

段岭怒吼道:“我又不是你的东西!”

“你是我的人。”拔都说,“不是东西,睡吧,你不困?忙了一整天。”

夏转秋时,山中到了夜晚,多少还有些寒意,拔都又扔过来一条行军的毯子,示意段岭裹着睡。段岭怎么可能睡得着?拔都居然还要把自己往北边带,一旦出了长城,到得元人常年混迹之处,他们对塞外地形十分熟悉,武独再要找自己就更难了。

正好入夜,必须想个办法逃出去,白天不敢动是因为目标太明显,晚上则方便多了。

拔都躺在段岭身边,一句话不说。

“喂。”段岭试探地问,“你这就睡了?”

拔都不耐烦地说:“有话以后再说,时间多得很呢。”

拔都根本没有意识到武独的实力,段岭松了口气,看来阿木古回报的内容并不够详细,也许是不愿承认败绩,没有坦诚交代武独的实力。

“我给你的匕首呢?”拔都突然问。

“被郎俊侠拿走了。”段岭答道,“应该在蔡狗那里。”

拔都“嗯”了声,说:“那不要了,以后给你重新做一把。”

段岭登时哭笑不得,说:“你不是要割地吗?为什么不提条件,帮我灭蔡狗,让我回朝后把地割给你?拔都,我告诉你,你把我送到你爹面前、窝阔台手上也没有用,我大陈的土地一分也不会让给你。”

拔都答道:“段岭,不要自作多情了,谁想帮你灭蔡狗?我谢他还来不及呢。不是他占了你的位置,轮得到我在河间城外抓你?”

段岭:“……”

“那你带我去呼尔做什么?”段岭又问。

“不做什么!”拔都不耐烦道,“过日子!你不能睡觉吗?烦不烦?!”

段岭道:“你这么绑着我,我睡不着!”

拔都答道:“解了你绳子该轮到你谋杀我了,阿木古说了,你身上有蜈蚣。”

段岭心道难怪,除我明光铠的时候这么干净利落。

“那你还摸我,不怕死吗?”段岭想起方才有那么一瞬,拔都差点就被金乌咬了。

“死就死啊。”拔都说。

这对话简直千篇一律,从还在名堂的时候就毫无意义,且多年来从未有过改变。段岭等了一会儿,又问:“阿木古还说了什么?”

拔都简直一头毛躁,起来一翻身,把一团布塞进段岭嘴里。

段岭:“……”

“唔唔唔……”段岭发出声音。

拔都把布取出来,说:“你还说话不?”

段岭只好不说话了,拔都便把段岭推过去点,让他靠着帐篷里头,侧过身,从背后搂着段岭,一脚架在他身上,像从前在名堂时,两人偶尔会同睡一张床的姿势。

段岭苦于被绑着双手,又不敢说话,听到拔都在背后均匀的呼吸声,像是睡熟了。

拔都简直是个滚烫的火炉,且身强力壮,毯子里头热得要死,段岭出了一身汗。直到后半夜时,疲惫得无以复加,才沉沉睡去。

刚睡着没多久,突然间远处传来怒吼声,紧接着元军敲钟示警,整个军营刹那被惊醒。

“汉人袭营!”有人大吼道。

段岭还未来得及起身,拔都便侧身一脚把段岭踹到地铺最角落,抽出刀冲了出去。外头一阵巨响,整个军营烧起来了。

是武独来了!段岭心想怎么这么快!太好了!可是邺城连着河间也就只有不到四千兵,怎么外头似乎有着千军万马一般?那动静足是来了接近一万人!

“武独——!”段岭大喊道,“我在这里!”

拔都赤着脚冲进来,话也不说,用布堵住了段岭的嘴。

紧接着“轰”一声,帐篷被什么东西彻底冲垮,一头着火的巨兽碾进帐篷,木柱被撞倒,紧接着帐幕被点燃,裹在那横冲直撞的野兽身上熊熊燃烧。

是牛!段岭明白了,一时间上百头火牛在暗夜里冲进了元军的兵营,身上仿佛还有防御,元军挥刀斩去,竟是奈何不得冲撞的公牛。

拔都抱起段岭,一个打滚,两人一起被牛踢了一下,拔都翻身躺在地上,险些被踩死,段岭抓到不知道何处掉落的弯刀,忙将手上绳索在刀上猛割,两手脱出束缚,拖起拔都,把他拖到一旁,避开冲来的牛。

段岭扯开嘴里塞着的布,吼道:“武独!我在这里!”

拔都猛地扳倒段岭,段岭却早有准备,两手格挡,用上父亲教的武术,拔都一个翻身,骑上段岭的腰,以摔角的力度把他绞了个飞旋,单手捞住他的腰,另一手捂住他的嘴,箍着他跑向马厩。

突然拔都痛得狂喊,右手被段岭咬得鲜血淋漓,立刻一掌切向他的后颈,要把段岭劈昏,背后却亮起一道闪光。

“手下留情!”段岭喝道。

段岭以手中弯刀掠去,“叮”的一声响,架开烈光剑,弯刀断成了两截,武独却已冲到了段岭面前,两人几乎是面贴着面,武独依旧是那冷漠表情,在段岭唇上蜻蜓点水地一亲,抱着他疾步后退。

拔都抽出武器架上的长矛,耍了个花枪,侧身以腰力一催,长矛带着一声急啸唰地扫向武独。武独却以手臂朝外一翻,速度比拔都更快,以肩臂锁住长矛,冲到拔都身前!

这一进一退,直是料敌机先,就像拔都自己撞上去的一般!

拔都瞬间弃矛,欲与武独对力,武独一掌拍出,两人对掌,无声无息地内里一撞,拔都登时朝后摔去,胸口气血翻涌,险些吐出血来。

紧接着武独再不耽搁,吹了声口哨,奔霄冲来。

武独说:“走!”

武独把段岭抱上马去,奔霄调转马头,冲出了火海。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段岭刚说了半句,武独却没有回答,喊道:“低头!”紧接着在段岭身后一俯身,将他紧紧压在马背上,两人同时伏身,武独左手烈光剑闪烁,竟是见人就杀,鲜血四处喷射。

奔霄一个急停,武独又喝道:“你控马!走右手边!”

段岭抱着马头,将奔霄的脑袋朝右边扳,奔霄会意,便朝着元军的后阵冲去。此刻元军还在集队射箭对抗从营帐外冲来的第二拨火牛,却不料背后突然来了两人一骑。

烈光剑一挥开,登时杀出一条血路,乱箭飞射,奔霄冲进战阵之时,又一群火牛带着滚滚烈焰,直朝着营帐冲来。段岭纵声大喊,眼看就要撞上之时,武独收剑,两手死死护住段岭的头,随着奔霄四处乱撞,一路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冲出了火牛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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