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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阳到清河,二百里多一点的路程,李如柏统帅的南路军,却足足走了七天还多。
一天行军三十里,相比于火急火燎的西路军,李如柏的心态很好。他并不着急抢功,因为他不需要,他们李家已经是当世首屈一指的豪门显贵了,些许功劳无关紧要。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毕竟没有人会嫌弃自己身上的富贵太重。最主要的是,他对这一战的前景,十分的不看好。
李如桢懒洋洋地驭着马,跟在李如柏身旁,眯着眼睛道:“杜疯子那边,应该有战报传来了吧。”
李如柏点了点头,“那夯货着急抢攻,听说只用了不到两天,就杀到了萨尔浒,按理说这个时候也的确应该有消息了。”
李如桢问道:“二哥觉得,杜疯子有几成胜算?”
李如柏长叹了一口气,“我只希望,他不要败得太惨。要不然,我们连和狗奴儿谈条件的资格都没了。”
李如桢点点头,“是啊,只希望,那杜疯子能知难而退。”
可事实,终究让这兄弟二人失望了。
他们才刚离开清河,距离鸦鹘关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迎面就跌跌撞撞跑来了一个满身血污的明军。
“总兵大人,祸事了。”
明军带着哭腔,嚎叫道:“杜总兵与建奴血战萨尔浒,大败。”
“什么?”
虽然事先已经有准备了,但消息真正传来的时候,李如柏仍是不免大吃了一惊,焦急问道,“杜松呢?”
那明军抽泣着道:“建奴掘坝放水,将我大军一分为二,被建奴各个击破,不但全军覆没,杜总兵,杜总兵他也以身殉国了……”
“什么?”
李如柏面色苍白,险些丛马上掉落下去,牙齿颤抖着摇着头骂道,“杜松匹夫,有勇无谋,祸国殃民!”
李如桢的脸色也很难看,“二哥,那我们怎么办?”
李如柏挥了挥手,命人将传信兵带下去安置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道:“没别的办法了,杜松的西路军中,不但有宣大的精锐,更是戚少保练出来的浙兵,全都是我大明的精锐。连西路军都不是建奴的对手,咱们手下这帮废物,肯定更加不够看的。”
李如桢皱眉道:“可是,杨镐那里?”
“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李如柏摆摆手,咬了咬牙道:“摆明了冲上去是自取死路,咱们又何必自取其辱?”
李如桢皱了皱眉,“我以为不妥。”
李如柏瞪着眼道:“你想要犯傻?”
李如桢摇了摇头,“无令擅自退兵,乃是不赦之死罪,将来朝廷追究下来,二哥你可就不好脱身了。”
李如柏咬了咬牙,“为了辽东大局,我顾不上自己的安危荣辱了!我们李家男儿,能为国而死,死而无憾!”
李如桢笑了笑道:“二哥,听我的,你不但会好端端地活着,还能够站到更高的位置上报效国家!”
李如柏愕然道:“什么意思?”
李如桢笑了笑道:“我料定,杨镐那厮收到杜松部的败报之后,必然会催促我们加速进军。可是,这辽东地形复杂,山川丛林密布,稍有不慎便会走岔了路。”
李如柏会意地点了点头,“这虽是个办法,但你觉得,明眼人会相信么?”
李如桢冷笑道:“信与不信,很重要么?”
李如柏深深地看了自己的三弟一眼,“你是打算要逼宫么?”
李如桢嘿嘿笑道:“若陛下继续相信咱们李家,则自然一切都如常。但若陛下听信谗言,对二哥起了猜忌之心,那咱们兄弟也不是砧板上的鱼,二哥你说对吧?”
李如柏长叹了一口气,“陛下对咱们李家加恩甚重,若真有那么一天,等我死后,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去见父亲和大哥呢?”
李如桢阴着脸道:“既然如此,那我这个不忠不孝的不肖子孙就闭上嘴。反正,崽卖爷田不心疼的又不是我。”
李如柏狠狠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传令全军,就地扎营,再派斥候去赫图阿拉详加探查。”
很快,李如柏就又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辽东经略杨镐,连下三道急令,命他火速进军,与其他两路兵马汇合。
另一个是,北路军也败了。
开原总兵马林统帅的北路军,在尚间崖遭到女真主力围攻,全营大溃败,几乎全军覆没,马林仅以身免。
仗打到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明军已是必败之局。再挣扎下去,只会造成更大的损伤,辽东局势将更加不可收拾。
所以,慌了手脚的杨镐,立即下令南路军与东路军避敌锋芒,暂撤回沈阳休整。
这个命令,已经让李如柏等了很长时间了。
所以,他的反应从没有过的迅速,第一时间就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回师路上,李如柏仰天长叹,“养虎为患,莫过于此啊!”
李如桢的精神头也很消沉,虽然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杜松与马林败得实在太惨了一些。
可想而知,此战过后,必然全国震动,朝廷震动,皇帝震动。
那么,追根溯源,当初坐视甚至纵容努尔哈赤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李成梁,会不会被拿出来翻旧账?
要知道,万历皇帝可是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
李成梁虽然已经死了,但他依然是李家最大的保护伞。
覆巢之下,没有安卵,自古如此。
李如柏见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李如桢眯着眼道:“我在想,我们会不会成为狗奴儿下一个攻击的目标?”
李如柏脸色一变,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这不大可能吧,毕竟咱们离着赫图阿拉还有一百多里呢。”
李如桢叹口气道:“但愿如此吧,只是我这心里面,总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那狗奴儿再混蛋,总也要多少顾忌一下当年的交情吧。”
李如柏虽然是在安慰李如桢,但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李如桢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刚想要开口,脸色却突然大变,浑身一抖,险些丛马上摔了下来。
“建奴杀过来了,兄弟们快跑啊!”
“连戚家军和宣大军都不是建奴的对手,咱们就更打不过了啊!”
所谓将是兵之胆,这话一点没错。李如柏这个统帅磨磨蹭蹭,畏缩不前,早就影响到了他手下的那些兵卒。
因此,只是山顶方向传来的一声号角,就吓破了许多人的胆,不等李如柏下令,很多兵卒就各自撒开脚丫子疯跑了出去。
李如桢面如金纸,颤抖着甩了甩马鞭子,再也顾不上和李如柏纵论天下大事了,驭马飞奔。
李如柏的脸,一半青一半紫。
毕竟也是久经沙场见过血的人,李如柏还是有几分胆色的。
眼望着带头逃跑的李如桢,李如柏只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耻辱。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堂堂大明第一将门里,怎么就出了李如桢这么个一个怂包。
虽然,李如柏还算镇定,但对于已经完全失控的部下,却也是无可奈何。
满脸不甘地望了眼那传来号角声的山峰,无奈地摇了摇头,李如柏也只能随着逃窜的人流,离开了这个让他耻辱的地方。
虽然在混乱中自相踩踏死了千八百人,但总体来说,李如柏手下的这些人,还算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安然无恙地返回了沈阳。
当然,无恙只是身体上,心里面的伤痕,却是再怎么好的灵丹妙药都无法治疗的。
对女真的恐惧,第一次深深印入了这些明军的心里面。
三月初一,距离明军丛沈阳誓师出征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赫图阿拉城内,后金军也在举行着一场大会,庆功大会。
努尔哈赤满面春风地站在高台上,手里举着一盏美酒,哈哈大笑道:“从今天起,我大金,将成为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统治者!我的兄弟们,为我们自己的勇猛,庆贺吧!”
萨尔浒之战的影响,是巨大的。
代善也是满脸喜色,第一个举杯附和道:“此战之所以大获全胜,将士们勇猛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父汗您调度有方,指挥若定。所以,我提议,这一杯酒,让我们大伙儿共同敬大汗如何?”
皇太极眯着眼站起来,不言不语地举起了酒杯。
萨尔浒之战中,代善不止一次身前士卒,带队冲锋,可以说是立下了头功。
因此,他的尾巴重新又翘了起来。
努尔哈赤笑了笑,摆摆手道:“要是没有你们上阵杀敌,我就是诸葛再生,也不可能撒豆成兵。所以,这一杯酒,还是我们大伙儿共同举杯,为我们自己庆和,为大金美好的明天庆贺吧!”
烈酒入喉,激情上涌。
同样在这一战中立下大功的阿敏,放下酒杯,拍着胸脯叫嚷道:“大汗,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南朝大势已去,何不趁势追击,杀他个片甲不留!”
努尔哈赤眯着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说说,咱们接下来打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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