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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只求入土安,治丧尽量少花钱。

亲友送别是常理,何必发难生事端。

牛羊命尽做美味,谁为它们建陵园。

埋金葬银有何用? 白让活人受饥寒。

钱少日子紧,娃多生活难,姊妹长成人,姐夫力出完。

物好有贵贱,德高没低廉,妻子早离去,损失多少钱?

闲话永远说不完,紧接上文继续谈。上文说道:麻将婶和杏花妈先后中毒死亡,村里的乡亲们都来帮忙,在村主任的安排主持下,忙而不乱,各项工作都很正常。

主人和村主任商量丧事从简,按照村里的传统习俗、一般水平进行。麻将婶的娘家人来了以后,看不上买回来的棺材寿衣,玉顺只想息事宁人,顺顺当当地把事过了就退让一步,差老蝴蝶和买东西的人拉去再换了一次。

第二次回来天色已经黑了,老蝴蝶在玉顺门前讲着自己这次出去遇见了订购寿器的怪事,发现那个订购六付純柏木棺材,八套真丝寿衣的人就是给全县农村打路的包工头。自己经常进进出出、看着让人生气的街道就是这人承包的。

众人当时义愤填膺,纷纷谴责这人的心太黑了,只图自己多赚钱,把路打得质量太差。国家投入了大量资金,结果还是满路烂坑,比过去的泥泞路只是好走了一点。

老蝴蝶决心要告,乡亲们有的劝解,有的支持,一时半会只说不完。帮忙的大部分都在门外听他演说,家里什么工作也不能进行,还是村主任出来大声呼喊,老蝴蝶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说了别人的怪事,却把主人家的丧事影响了,急忙带头跑进屋里。

村主任要求大家先把死者入殓了,吃过晚饭各回各家,早睡早起,明天照常过来帮忙。老蝴蝶和老山头指挥着年轻人把棺材挪到灵堂后边放好,忙着准备入殓要用的东西。

三快婆、神二嫂,领着几个年轻妇女准备穿戴用的一应物件,就要给麻将婶洗澡换寿衣。就在这时,麻将婶的娘家人一齐走来,看棺材的看棺材,验寿衣的验寿衣。他们边看边说:“不行,不行,这都是些啥东西吗,和我们的要求差得太远啦。”

麻氏四将领着众子侄一起挡住大家不要入殓,致使丧事不能正常进行,大管事村主任失去威严,老蝴蝶的能说会道不起作用,三快婆的伶牙俐齿无济于事。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说服不了麻将婶娘家那些坚强后盾,只得停止急需要做的工作,一个个搓着手、叹着气,想破脑袋没有计,只能站在旁边干瞪眼。

麻明抬手拍拍棺材说:“换来换去,怎么还是松木的?不过板子稍微厚了一点。我们娘家人眼睛没瞎,说清可是有雕刻的純柏木寿器,弄这样的东西唬弄不过去。”

麻亮接着说:“这样的棺材就是不行,连一点遗留价值都没有。我姐要是嫁个一般农民就可以将就,可是,她毕竟嫁给了很有名望的干部呀!怎么能用这种俗气棺材安葬哩?

常言道:‘夫荣妻贵’吗,就是一个讨饭的乞丐,如果她能够嫁给皇帝,就有可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安葬仪式那就可想而知了。我姐就是命好吗,她能嫁个干部,我们这样要求不过分呀!我看你们就把娘家人没当回事。”

麻媚拿起寿衣说:“这是啥寿衣呀?做工不精细,式样太土气,材料也是假的。我们要的可是精工细作地真丝寿衣,这样粗糙烂制的东西,怎么配给我姐穿?”

麻娟跟着说:“换了一回,席底下强不到席上头,纯粹是给我们眼窝摸鸡屎哩。像你们这样不负责任,我看再换十回也不行,想要这样稀里糊涂地把人埋了,我们绝对不能答应。”

老蝴蝶站出来说:“东西是我去换的,这就是寿器超市里边最好的,再没有比这好的现成东西啦。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得定做,就要先订合同,预付百分之八十的定金,人家才会按要求进料加工,最快也得一个月后才能取货,咱们不可能等那么长时间呀?”

村主任说:“是呀,天气热了,尸体不能放,马上就要收麦,咱们得赶快把人埋了。入土的东西有啥瞎好哩,我看这些就很不错啦,还是抓紧入殓吧。”

众人互相看看,拿起东西就要动手,麻家四将一齐挡住,麻明说:“不行,不行,定做就定做吧。天气热了怕啥哩,现在冰棺多的是,别说一个月,放一年都不成问题。我姐夫这样有钱,还怕租不起一付冰棺吗。麦子熟了就先收麦,忙罢闲了再埋人不是正好吗。”

玉顺碍于妻子新逝,自己不能和妻弟、妻妹们搞得失情破面,只好阴沉着脸,抬头看着常大伯那张酱色脸庞,那张脸好像玻璃板那么平静,看不出丝毫表情。

终于,那张脸上的嘴张开了,轻轻地咳了两声,重重地吐了口唾沫说:“各位乡亲,各位来宾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村里有干部,过事有主人,丧事怎么办?主人说了算。

凡是前来送葬的亲朋好友,有恓惶的就哭,没眼泪的就看;该吊的吊,该奠的奠,具体怎么操办,都遵主人意愿。以安葬死者为目的,一切量力而行,不要硬撑着花那些冤枉钱,有钱没钱都要埋人哩。所有的亲戚朋友,无权干涉主人的决定,不要再提那些无理要求啦。

这些换回来的东西不能再换啦,请各位来宾不要再争,再争下去只能影响亲戚之间的感情。时候不早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赶快动手入殓!”

众人遵循常大伯的话,拿着寿衣端着水,就要拾掇麻将婶。不料,麻家将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指挥麻家军把死者围了起来,大家根本无法展开工作。

麻明指着常大伯说:“你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明给你说哩,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有我们在,看你们这样把人埋得了。”

麻亮冷笑着说:“哼,我们和你的账还没算哩,你当没你的事啦。你有啥资格站在这里,人头嘴脸地说三道四?你先给我说说,我姐是怎么死的?她是被人毒死的,不算正常死亡吧。

你以为随便毒死个人就没事啦?你村里前几天发生的事总没忘吧。开车碾死了人还赔十万元哩,下毒害了人就不该赔了吗?

我知道你当然会说:‘下毒的人也死了,谁给你赔钱呀?’是的,下毒的人虽然死了,她还有女儿呀。父债子还,父债女还,都是天经地义的呀。”

麻媚接着说:“是呀,是呀,现在就是讲男女平等吗,男同志能办到的事情,女同志照样可以办到。她女要是没钱,她还有丈夫、还有公公哩-------。”

麻娟不甘落后,硬争着说:“对呀,对呀,一家一起过日子哩,经济当然不分你我啦。他们家的人又没死完,死了的人赔不成啦,没死的就能赔呀。”

麻明接着又说:“人家一个老婆赔了十万,咱们应该通情达理,亲弟兄当然不能照别人那样赔钱。咱和人家不一样,自己人当然要优惠哩,便宜一半,瞎好赔五万元了事。”

麻亮叹口气说:“唉——,五万就五万吧,便宜他了。咱四个和姐夫一共五家,每家一万,账也好算,不多不少,都没意见。那就叫他拿出五万元再入殓埋人。”

麻家军异口同声地说:“对,就这么办,只要拿出五万,东西就不再换。”

常大伯的酱色脸变成了铁青色,只听他喘着气大声说:“我给你赔,我给你赔。你们先叫把人埋了,我就是买房子买地、砸锅卖铁也会给你赔上。”

麻亮说:“我知道你是个大方人,给灾区都捐一万哩。五万元赔个命价,够便宜啦,当然不会有意见。不过,我们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还是先拿钱再埋人吧。”

麻家还有人说:“现在的人谁相信谁哩,不拿钱就不许埋人。”

常大伯急得语无伦次:‘我,我算话,赔,赔说一定算话,你们,你们尽管放心-----。”

玉顺那张白皙的脸全青了,他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大声吼着打断兄长的话说:“赔啥哩赔哩,你凭啥给他们赔钱哩?不能赔,一分钱都不能应承。”

他又一步跨到妻弟、妻妹跟前,抬手指着怒骂:“你们怕是穷疯了吧。真他妈地不要脸,想指望你姐发家致富呀?看把你们的美梦做错了着。想要钱就去法院起诉,法院怎么判,我们就怎么办。退一万步讲,这条人命就算能赔,那也赔不到你们跟前去。

死者是我李玉顺的合法妻子,她的儿子、孙子、都是法定继承人。你们算是什么东西呀?有啥权利向别人索赔命价,有啥资格得到一分钱的赔偿金?

我差人买回来的东西你们看不上,谈嫌这也不对,那也不行,我来问你,你们当初给你们的父母弄的呀?桐木棺材还是我出钱买的。埋你父母的时候,把你们一个个叫不到场,还不是我跑来跑去的说:‘都过去吧,钱不要你们出。都去给老人送个埋,老人出殡,亲娃不去,别人会笑话的。’我那时买的东西,你们怎么不弹拨哩?

你们现在眼高啦,我买的东西看不上了。那你们怎么不想一想,自己有啥脸在这里说三道四,有啥资格在我跟前指手画脚。你们从小到大,上学读书,娶妻生子,哪一个没有用过我的钱?哪一个记过我的好处,谁有一点良心哩?全都是些白眼狼。

我自从娶了你姐以后就是你们的靠山,你们的事就成了我的责任,大小事都得靠我。当初,你们的父母都是我埋的,现在只有一个姐姐你们也该埋,既然我买的东西不行就自己弄吧。你们就是给你姐穿金戴银,把棺材弄成水晶棺那就更好呀!

村主任,叫乡亲们都回家,这事我不过啦,就看他们能成个啥精。祥俊、桃花,你们去学校住,把家里给你舅留下。哥,你也回家歇着,人家要是把你告上了就准备打官司。老花,走,我跟你去住几天。乡亲们,大家能来给我帮忙,我李玉顺感激不尽,都回家吧。”

玉顺说罢,推起他的电动车就要出门,麻氏四将顿时慌了手脚。麻明麻亮指挥子侄一齐挡住玉顺的去路,麻媚麻娟又赶忙和烂头蝎夫妻嘀咕了一会。

麻娟走到玉顺跟前先说:“姐夫呀,消消气吧,我们还不是为你好吗。叫他赔钱主要是给你赔哩,你这是生那门子气呀?咱们可是一条战线上的亲密战友!我们没权继承我姐的遗产,就要和你团结一致,共同对外,该硬的时候就得硬,你可不能心慈手软呀。”

麻媚走进来接着说:“哥呀,咱们的人不能白死,该要的就要,尽量多要些。你手里钱多了,给你妻弟、妻妹分些也是明正言顺的,可不能便宜了他。我姊妹都知道你这人面情软,不好意思问你哥要钱,亲弟兄弄得失情破面不好看,那就由我们奓血脸。只要把钱要到手,你就不会自己独占,怎么也得给我们分一份。”

麻明听了两个妹妹的话,顿时茅塞顿开,知道她们受了‘高人’指点。马上附和着说:“哥呀,我们以前都用过你的钱,你那时也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才给我们用钱哩。现在,我姐没啦,往后再想用你的钱就没指望了,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呀!哥呀,咱们可得多要些,多给我们分一点,也省得我们以后有事又去麻烦你。”

麻亮也回过神说:“不能再多要了,刚才说五万就五万吧。不敢再加,图多是个没。他也是咱姐夫的亲哥哩,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也不能说话不算话呀!再说,五万元也不少啦,每家一万,够用一阵子的。如果再加,他可能拿不出来,咱总不能真逼人家卖房子吧。”

李玉顺一只手推着电摩,一只手指着他那几个妻弟妻妹,两道犀利的目光挨个盯着他们说:“你们一个个,真是想钱想疯啦。脸比城墙还厚,要想有钱就要自己挣哩,别老想着向别人要。你们如果能把那些心机用在正事上,也许不会经常没钱用。

国家的政策、法规,从来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任何违法犯罪的人都不可能连带亲属。就今天这事来说,即便真的能赔,我李玉顺绝对不会让我哥赔一分钱。

你们可能从来就没想过,我过去资助你们那些钱是怎么来的。我开始教书的时候还是个挣工分的民办教师,后来好不容易转正了,一个月不过三十几块钱的工资。直到改革开放初期,才一点一点地增加到现在这个地步。在过去那些漫长的岁月里,我只有那点微薄的收入,还得照管负担沉重的丈人家,挣点钱基本上全部顾了你们。”

麻家兄妹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凶了,麻明麻亮也低下头想着什么。村主任看到事有转机,就给玉顺取了把凳子,让他坐下慢慢说;老蝴蝶也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玉顺喝了口水继续说:“那时候,我家里的弟弟妹妹也很多,而我自己没有为他们出过一点力,没尽过一点当哥的责任。你们一个个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要订婚、结婚、生孩子、过满月,年年都有过不完的事。你们没有学费找我,父母生病找我,埋葬父母全部推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尽管省吃俭用,还是填不满你们那些没底的坑呀!

我为我的姊妹做过什么?为我的父母做过什么?整个家庭的生活重担,全部压在我哥一个人身上。可他从来无怨无悔,不声不响地默默承受着。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往过熬,弟弟妹妹渐渐长大了,而他却一天天老了下去。改革开放以后,土地承包到户,国家逐步颁布了一系列惠农政策,我们家的日子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弟弟妹妹完成学业,一个个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事业,我哥终于松了口气,开始过起了自己的独立生活,可惜我大嫂已经累得浑身是病。我母亲由于娃多负担重,身体一直不好,早就撇下一群儿女撒手西归。我大嫂义不容辞地接了我母亲的班,把一切工作承担下来,对弟弟妹妹付出了真诚的母爱。后来,他们的日子也不再缺吃少穿,我哥这才领着大嫂去医院看病。

医生检查完后,说她是久劳成疾,各个脏腑的病灶已经很严重啦,必须马上住院治疗,如果再拖下去,这病就很难痊愈了,医院叫他们预交两千元的住院押金。

那时候的两千元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呀!他家的日子才松了几年,根本没有什么积蓄。我哥为了给大嫂看病,回到家穷其所有,把自己存了几年的粮食全部卖了,好不容易才凑够了两千元。他是受过饥饿的人,一直把粮食看得特别金贵,自从土地承包以后,他家每年才能攒点余粮。但他从来没有卖过,那回为了给嫂子治病才忍痛割爱,咬着牙全卖光了。

当他拿着钱赶到医院,还没有来得及办理住院手续,却碰上了急急赶到医院的我。我是被你姐从学校叫来的,原因就是我那个最小的妻妹麻娟子正在医院坐月,由于难产而大出血,急需输血救人。

然而,医院却无血可输,叫你们赶快交钱,要去省血库调血,时间长了就有生命危险。你们兄妹几个都没办法,麻娟的丈夫急得团团转,催着叫你姐到学校找我。我跑到学校事务处好说歹说,主任才给我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我拿着那点钱跑到医院根本无济于事,就在万般无奈之际却意外地碰到了我哥。

我哥问我到医院干啥来了,我就照直说明情况。他知道后二话没说,马上从自己口袋取出两千元塞到我手里说:‘碰巧我这儿还有两千元,快拿去缴了吧。’

我接住钱诧异地问:‘哥,你,你拿这些钱到医院干啥来了?’

我哥坚定地说:‘问啥哩,快去缴钱,救人要紧。’

我满腹狐疑,但时间不容多想,急忙转身向收费处走去,却看到了不远的连椅上,坐着面黄肌瘦的我嫂子。我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几步走到我哥跟前,把钱往他手里一塞说:‘哥呀,你是给我嫂子看病来了,这钱我不能要呀!她的病不能再拖啦。’

我哥又把钱往我手里塞着说:‘兄弟,事有轻重缓急,先救人要紧,你嫂子的病缓几天还能看么。听哥地话,快去缴钱吧,人命关天,那种病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我知道嫂子的病已经很严重了,这一缓,不知缓到猴年马月才能搞到钱。所以,我执意不肯用他的钱,拧身走得远远的,麻娟的丈夫推着我,我也不肯过去拿钱去缴。

我哥自己拿着钱,大踏步地走到收费处,毫不犹豫地把钱递进窗口说:“同志,给坐月子的麻娟缴两千元,赶快给她输血,再迟就会有生命危险。”

我走过去只叫了一声:‘哥呀------。’泪水实在无法控制,像喷泉似的喷了出来。”

玉顺说到这里,周围的群众纷纷议论着说:“真是个好人呀!他们还要这般对待救命恩人,良心叫狗吃啦,连一点人性都没有。唉,也不怕遭报应!”

众人想看看常大伯这时的表情,只见他回身走出人群,蹲在了院中间那堵土墙跟前的桃树下。麻家兄妹的气焰一落千丈,一个个就像前多年的四类分子那样低头站着。

玉顺停了一下又说:“我哥缴了钱后,不声不响地领着我嫂子回家去了。你麻娟得救了,至今也没问过那笔钱是怎么来的。而我大嫂却错过了治疗机会,等他们以后凑够了钱,再去住院时为时已晚。我大嫂已经病入膏肓,再治无效,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我哥每天烟熏火燎地做饭,当爹做娘地管着一个小孩,艰艰难难地过着每一天,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那就可想而知啦。你麻娟的命就是用我大嫂的命换回来的,我哥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你们还想着讹他的钱,你们呀!真是些没良心的白眼狼呀!”

这时候,烂头蝎夫妻早就不见人影,院子里安静极了。玉顺掏出卫生纸,在自己的眼睛上不停地擦着,周围还有不少人也在做着同样地动作。

麻娟沉思良久,终于慢慢地走到常大伯跟前,猛然往下一跪,抬起头只说了声:“老哥呀!-------。”嘴里立刻尝到了泪水的滋味,一股无可比拟的苦涩灌注了整个五脏六腑。

常大伯早就泣不成声,脑海里尽是妻子的影子,嘴里只会说:“娟子,别,别这样。”

麻明、麻亮、麻媚都坐在了院里摆着的凳子上,麻明双手抱着脑袋沉思,麻亮单手拖着下巴在想;麻媚的右胳膊肘撑在右边的大腿上,半边脸压在右手上回忆着往事--------。

原来,麻将婶就是姓麻,名叫‘麻胖胖’,后来,因为成了麻将专业队的一名忠实队员,才有了‘麻将婶’这个雅号。娘家离此不远,就是五六里外的‘麻叶村’人。

解放前,他们父辈就是革命依靠对象,苦大仇深的老贫农。家里一贫如洗,住的是麦草搭建的房子,租种了二亩地勉强度日。直到东方升起红太阳的时候,他家才托共产党的福,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分了一头做梦都不敢想的老黄牛,不久便取了媳妇,很快也有了大女儿,全家人都很高兴。

父母觉得这个孩子出生的时间很好,将来一定比他们有福,而且生得胖嘟嘟的,就给娃取了名个字叫‘胖胖’。后来入了农业社,又连续生了两个儿子,全家人就和全国的劳苦大众一样,非常感激共产党的大恩大德,觉得解放就是天亮了,所以给儿子取了‘麻明、麻亮’,这两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名字。

两口子有儿有女,心满意足,不想再要孩子啦,一心一意地多挣工分,抚养着两男一女,日子还算不太紧张。

后来,生产队有一个阶段是按人口分粮,那时候的农村文化基础太差,大部分群众都是一字不识的文盲,觉得孩子多了好。当时流行的一句话就是‘生娃比挣劳动日强’,‘要想肚子饱,还是娃多好’。在这样的形势下,他们的父母觉得自己生娃的能力还是有的。于是,就改变了方针政策,两口子说要就有,有了就生,几年之内又连续生了两个女子,取名‘麻媚、麻娟’,这下人口多了,果然多分了不少粮食,父母亲高兴的不得了。

可是,好了没有几天,生产队的分粮政策又变了,开始是二八、三七开成,接着就成了五五开成。也就说,生产队该分的粮食,一半按人头分,一半按劳动工分分。

这样一来,他们家娃多劳少,真是苦不堪言,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两口子拉着五个孩子,上边还有两个年迈身衰的老人,尽管每天都在那永不休息的黄土地里上工下工,磨着天天看得见的太阳,挣得那一年一本的劳动手册上,每个月一天不短的记满了出勤工分,结果还是年年超支。一家老少九口人,一直过着衣不遮体、食不饱肚的艰苦生活。

他们的父母没有文化,大女儿初小没读完就叫她辍学回家,帮他们做点家务,几年后就和她的父母一样,在生产队里挣开了那不值钱的工分。

那时候,麻胖胖经常下地劳动,身体也不怎么太胖,尽管模样不大漂亮,身材还算基本不错,刚满十八周岁就经媒人撮合,嫁给了比她大四岁的李玉顺为妻。

玉顺那时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由于家庭是上中农成分才回到农村,在学校谈的对象也离他而去。那时候的农村姑娘选女婿,其基本标准就是‘一黄、二兰、三灰色,宁死不嫁黑脊背’,一黄就是当兵的,二兰是机关干部,三灰色就是工人,黑脊背自然是农民啦,由此可见,那时的农民问媳妇有多么难呀!

常大伯就是看兄弟回家当了农民,他们家弟兄们多,问媳妇肯定是个大问题。又兼玉顺没晒过太阳,下地劳动的确不行,就把自己的教师工作让给了弟弟玉顺。

果然,玉顺当了教师以后,很快就有媒人上门提亲,并且十分顺利地和麻胖胖结了婚。那时候的麻胖胖是比较吃香的贫下中农,之所以能够下嫁上中农成分的李玉顺,当时看上的并不是他的学识和人才,主要看上他有这份教师工作。这工作不但能照顾弟弟妹妹上学读书,还能帮助改变娘家的贫困现状。玉顺虽然人才好,学识高,但他家是上中农成分,在那唯成分论的年代里,时时刻刻都有转化成阶级敌人的危险。

当时,凡是有点文化的女青年,虽然仰慕他的人才学问,又怕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对他只有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就在这种形势下,李玉顺只有和这个只读过几年书的麻胖胖结了婚。

他自从作了麻家的女婿到如今,没有吃过丈母娘一次荷包蛋,也没有仰仗泰山大人半寸网络线,自己倒成了这一家老小的生活依靠啦。 正是:

媳 妇 娘 家 太 贫 寒 , 泰 山 无 异 变 荒 塬 。

儿 女 众 多 不 见 福 , 智 商 低 下 尽 是 难 。

个 个 有 事 都 得 管 , 年 年 亏 空 无 法 填 。

丈 夫 若 是 庄 稼 汉 , 纵 是 有 心 也 没 钱 。

且说麻家兄妹被玉顺说得没有了一点气焰,个个低下头沉思着自己的往事。麻娟心里特别激动,她慢慢走到常大伯跟前,突然往地上一跪,哭得说不出话来。

常大伯把她拉起来说:“行了,啥话都别说啦,死了的就让她安心去吧,活着的人还要生活哩。咱们应该把钱用在该用的地方上,不要多花不必要的冤枉钱。”

麻家兄妹一齐站起身说:“只怪我们思想守旧,杂念太多,大家赶快入殓吧!”

村主任走过来发号施令:“对,大家各执其事都动手,放麻利些。”

几个妇女走到麻将婶跟前一齐动手,一会儿便脱去了她身上的衣裳,有人端来水盆,拿来几条毛巾,把她全身上下简单地擦洗一遍,接着就把那些买回来的寿衣一件一件地穿了上去。人多手快,只用了一会功夫就给她穿戴齐整。

麻媚站在旁边看着说:“我看把她那几件项链、戒指、耳环就不用取了吧。我姐一辈子爱好,这几件东西让她带着走,她用过的东西,取下来也是闲着。”

众人看看玉顺,玉顺想都没想就说:“留就留着吧,取下来也不好分,省得麻烦。”

麻娟腹内的苦涩味还没有完全消除,听到玉顺的话忙说:“分啥哩,我姐没有女儿,她的东西按理就应该留给儿媳妇桃花,谁都没有权利分它。”

桃花忙说:“我不要,我不要,我是个平常的家庭妇女,从来没有佩戴首饰的习惯。”

三快婆插言说:“是呀,是呀,一般的农村妇女,又不是人家那些交际花,为啥要戴那些东西哩?好好的耳朵穿两个窟窿,也不知道疼不疼?”

四慢叔烧够了水就到处走着凑热闹,他听到三快婆的话就说:“你就知道生娃疼,穿耳朵咋能不疼哩?我以前逮了个猪娃子,老爱在墙底下拱。那时候的墙都是黄土打起来的,哪能经得起它天天拱呀!于是,我就想了个法儿,给它鼻头上穿了一段铁丝,把它疼得像杀它似的猛叫。往后不拱不疼了,一拱就疼,它就再也不敢拱墙根啦。”

梗二接着说:“是呀,是呀,过去养牛的时候,为了让牛听话,就给牛娃子穿上鼻圈,把牛娃疼得几个好小伙都按不住,给人耳朵穿窟窿,怎么能不疼哩?”

老蝴蝶插言说:“明知要受疼,为啥还要受那洋罪?我看也不见得有多漂亮呀!反而给人增加些不必要的负担,一点作用都不起。这就好比一头猪,你就是给牠把项链带满,各种首饰都带齐全,不论怎么打扮,牠还是一头只知道吃食睡觉,啥也干不了的猪。”

梗二打着趣说:“是呀,这就跟你一样,穿的衣裳再花还是个不会生娃的男人。你要是再带上耳环、项链,那就会更加与众不同、引人注目啦。”

老蝴蝶争辩着说:“男女平等吗。花衣裳女人能穿,为啥我就不能穿哩?穿花衣裳又不受疼,戴首饰,我才不受那种洋罪哩。有啥意思吗?那都是有钱人耍飘哩。”

硬蛋本来是给玉顺行礼来了,但他却不想先行,想看村里的乡党大多数行多少他就行多少,没想到这里的丧事麻烦太大,死者到现在还没入殓。村主任知道他给人帮忙只是做做样子,看他来了就马上安排了个固定工作,让他在礼房里给高书法帮忙。

这时候,村里的乡党大都忙着做事、看热闹,还没有人开始行礼。他在礼房坐的时间长了就出来走走,听听闲话,正好听到了这段议论,就急忙插话说:“你们此言差矣,女人戴上首饰就显得有气质,就能体现出身份地位,以及自身价值。大家何不想想,一个有地位的人,如果他的夫人、太太没有首饰,那咋能显示出她们的尊贵哩?这些道理,你们没有品位的人不懂得!”

老蝴蝶听得不是滋味,他就针锋相对地说:“什么尊贵呀,卑贱呀,人和人起初都是平等的。最先发明项圈、鼻圈就是用来驯服牲口的。后来,人渐渐有了私欲,有了贫富之分,有钱人就把他们的女人当成了玩物。国王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的嫔妃多得数不胜数,想着法儿妆扮他们,办法想完了,就用上对付牲口的办法栓这戴那,便于自己好抓好拽。有钱人就照着样子做,把自己的夫人太太打扮起来,时间长了,这些东西就当成了尊贵的象征啦。”

四慢叔急忙插话说:“对呀,对呀,《西游记》里就有这么一段,西方路上有个撕耳国,国王就是爱拽嫔妃们的耳朵,嫔妃们被他拽怕了,聚在一起想了个好办法--------。”

大家都听了四慢叔说话,正干的工作完全停止了。三快婆‘忽’地一下把老汉掀开说:“都快干活,没看啥时候啦,别只顾着听他胡放屁。”

村主任也说:“是呀,大家快干活,爱听《西游记》咱闲了再听。”

大家遵照玉顺的意思,没有取下麻将婶的首饰,就把穿戴齐整的她平平地抬起来,放到铺好材褥的棺材里,头底下枕着一个装满沙土的三角枕头。大家等着吃饭,干活手脚不慢,很快就把需要干的活干完了,但大家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把四慢叔围了起来。

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四叔,你说那些嫔妃们想了个啥好办法呀?”

四慢叔得意地说:“啥办法,我不说你们谁也想不到。她们给耳朵上涂了层润滑油,这样一来,把国王滑得再也拽不住啦。嫔妃们别提多高兴了,在一起跳着唱着庆祝胜利。

可是,国王到底是国王,看到嫔妃们高兴的样子恼羞成怒,大发雷霆,马上传旨,叫人给她们的耳朵都穿了孔,戴上铁打的环。国王两只手拽着两个嫔妃耳朵上的铁环,‘哈哈’大笑着说:‘你们给我滑呀,怎么不滑啦,你两个先给我过来吧!’

国王的手轻轻一拽,两个嫔妃便乖乖地被他拉到怀里。这回轮到国王高兴啦,一会拽这个,一会拽那个,嫔妃们只能由他任意摆布。有个大臣给国王建议说:‘国王的妃子们带着铁环不太美观,就跟奴隶主的奴隶似的,连一点尊贵的意思也没有。’

国王觉得这个大臣说得有理,就招来能工巧匠,用珍贵的东西给嫔妃们制造了各式各样的项链、耳环。这样一来,国王自己拽着方便,嫔妃们也显得尊贵啦。从此以后,有钱人争先恐后地效仿,很快遍及整个国家,女人们也就有了这些装饰品啦。”

众人听到这里,‘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梗二笑着说:“啊呀!真有意思,那些有钱的阔人,把人家用来驯服牲口的东西成天戴着,还自以为荣哩。”

硬蛋不屑于这些没有品位的人争辩,又回到礼房不出来了。闲话说到这里,大家已经把麻将婶入殓完毕,麻叶村的人看了看再没说啥。众人盖上盖子,设好祭奠灵堂,孝子和亲友们一块烧了安灵纸钱,这事就算告了一个段落。厨房里炒好了四样菜,卖馍的准时送来冒着热气的大白馒头,不管是客人、主人,还是帮忙的乡党,一起围桌而坐,又吃了麻将婶的一顿菜馍。

吃过晚饭,麻将婶的娘家人回去了,帮忙的乡亲吃毕喝毕,陆续回家休息,玉顺和祥俊、桃花,送完所有的亲友以后,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他们又商量了一会才和衣休息。

常大伯是最后一个离开玉顺家,回到黑洞洞地屋子里拉亮电灯,小凡早已睡得不醒人事。他疲倦地倒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这几天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地在脑海里演着。

从南方回家收麦的李祥合走进村子,天光已经大亮,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大门还紧关着,街道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一直走到他家大门跟前,看到不远的地方搭着一座帐篷,里边灯火通明,人声吵杂,‘七条、二饼,胡啦、炸了的声音老远就能听到。不用看,里边正在打着麻将,他心里十分纳闷,这样的场合怎么会摆在这里?

棚里的人只顾着玩牌,没有人看见他回来了,他也没有打扰人家,就去敲他家的大门。小凡揹着书包开门出来,看见是他十分惊喜,连叫两声‘爸爸’,又朝屋里喊道:“爷爷,我爸回来啦!”祥合把他拉到自己怀里说:“别叫,让你爷爷多睡会。”

小凡抱着爸爸的腿说:“爸呀,你总算回来了。我现在要上学去,放学回来还想问你数学题,那些题我爷爷不会算,你可别走呀!”

祥合从提包里取出两个桔子对儿子说:“拿着,给小平一个,路上慢慢吃。我是回家收麦来了,当时不走,快去上学吧。你现在不算小了,自己能跑就别让爷爷送啦。”

小凡边走边说:“我爷爷还是经常接送我,我二爷叫我坐他的电摩,就不用爷爷送了。”

祥合走进家门,杏花的房门没有开,以为她们娘俩还没起床,他就先去了父亲住房。常大伯已经起身下炕,看他进来就说:“我估计你这时也该到家了。”

祥合惊奇地说:“爸呀,你最近身体可好,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常大伯洗着脸说:“我昨天打电话问过,你单位上的人说你请假回来了。坐了一夜车,快洗洗脸吧,这水还热着哩。”祥合往炕边上一坐说:“我不洗了,先睡一觉再说。”

常大伯用毛巾擦着脸说:“儿呀,我知道你一路坐车很累。可是,再累都睡不成啦。咱家里出了大事,不然,我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祥合心里一惊,站起身忙问:“咋啦,咱家里出了啥事啦?”

常大伯就把杏花妈来了以后,所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只听得李祥合目瞪口呆、连声叹着气说:“天哪,她怎么就那么粘哩。一次出了两条人命,这可如何是好?”

常大伯又说:“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你赶快洗洗脸,还得到县里和杏花会合,去处理她妈的后事吧。你二妈的后事你顾不上了,一会过去上柱香就走。”

祥合急忙洗了把脸,人当时清爽了许多,在家里只喝了口水,就和父亲走进隔壁叔父家。

这时候的太阳已经老高了,村里帮忙的乡亲都来了,叔父家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看见祥合回来,都纷纷打着招呼,说着问着口前的客套话。

祥合和众人打过招呼,先进去看了看叔父玉顺,然后再到麻将婶的灵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就算完事。三快婆给他戴着孝问:“你怎么不磕头呀?”

祥合说:“现在不兴磕头啦,过去就有句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好男不落泪,好女不下跪’吗。现在的中国人,不管男女的膝下都有黄金哩。我们就是要带头树立起不再屈膝的坚强理念,改掉以前旧的风俗习惯。”周围的人有说对的,也有说不对的。

祥合不管别人说啥,只和祥俊、桃花说了会话,问清杏花在县城的住址,这个过年都没有回家的远方游子,这次回来连一顿饭都没吃,又得出门去了。

常大伯把儿子送出大门,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转过身来,抬手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睛,迈开站得有点发麻的腿脚,又走进人声吵杂的玉顺家门。

麻将婶的出殡时间定在了第三天早晨,也就说从死亡时间到安葬完毕,一共三天时间,今天是第二天,早晨到中午的时间并不太忙,除了少数修墓的人和有固定工作的人而外,大多数人这时都很轻松,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抽烟喝茶说闲话,招待前来祭奠的客人。

村里的乡党也趁这个空档时间开始行礼,礼房的人这才开始忙碌起来。梗大和梗二同时走进礼房,每人拿出二十块钱说:“高老师,记吧,我们每人行二十。”

硬蛋瞅着他俩说:“你两个吃药都没有钱,怎么就行二十块钱的礼?未免太多了吧。”

梗二叹着气说:“唉!啥都涨价哩。以前村里过事,乡党行礼都是一块两块,后来涨到五块十块,这两年最少的都是二十,十块钱拿不出手啦,有啥办法哩。”

四慢叔也进来行礼,听到这话就说:“涨就涨吧,礼尚往来吗。说不定你明天死了,玉顺给你行五十块钱的礼呢,这就叫‘水涨码头高,半斤对八两’,一样的。”

梗二又说:“你说得轻松,二十块钱对你们来说没有啥,对我们来说就难了。”

高书法给他们上了礼说:“你们现在不是可以啦,老常已经帮你们把吃药问题解决啦。”

梗大面带喜色,指着硬蛋嘴里不住的‘哇哇’着什么。梗二帮他解释着说:“他是说,硬蛋那天说过,我们这类人不如早点死了算啦。老常这回真的为我们把吃药问题解决啦,‘哈哈’每人六个疗程的药,这回不用早点死啦。人吗,还是活着比死了好。”

四慢叔证明着说:“对呀,这话我也听见,硬蛋还和玉顺在大街上打赌说:‘如果老常把你们吃药问题解决了,我就加入助学会,出钱资助一个贫困学生。’怎么样,这回该兑现了吧!这话可是你在大街上说的,听到的人不少,你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三快婆来看老伴把礼行了没有,听到这话就说:“谁不知道硬蛋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他说那话还不是放了个屁,想叫他给别人出钱,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硬蛋理直气壮地说:“看把你们高兴的,每人只有六个疗程的药,只够吃半年时间,你们这病一辈子都要吃药哩。我说的可是彻底解决脑梗们吃药问题,那么点药能算彻底吗?恐怕还差得太远太远。我硬蛋说过的话,也硬得跟石头一样,走到天东地西都是算数的。今天,我再当众说一遍,老常要是彻底解决了脑梗患者的吃药问题,我就加入玉顺办的助学会,用我的工资去帮助贫困学生,如若食言,我硬蛋就不是人,在座诸位都可以见证。”

大家都知道硬蛋说的是闲话,他这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把自己的钱白白送人,当时也没有人和他认真争辩。硬蛋也认为自己只用了彻底两个字,就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是呀,他加的‘彻底’二字,谁能办得到哩?可是,世上就有许多不可能的事,偏偏变为可能,弄得硬蛋不好下台,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说它为时过早。

且说硬蛋当时看没有人敢和他争,更加盛气凌人,就自吹自擂地继续说:“大家就走着看吧,我硬蛋赢他李玉顺可是赢定了的,我的钱谁都不可能白白拿去。”

三快婆往出走着说:“那你就留着往阴司揹吧,别人谁不用你的钱都能行。”

半中午的时候,做菜的师父进了门,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

但见那:

乡里乡亲满院落,活路出来不显多,

摘菜妇女都坐着,洗的洗,削的削,

手里干,嘴里说,前后跑的也忙活;

手脚利索刮鸡鱼,脑筋迟钝把蒜剥;

小伙有力抬水瓮,老头没劲去烧锅;

拉线接电眼睛好,开闸放水腿跛着。

前场灵堂有主办,架好喇叭放哀乐;

一会放着秦腔戏,一会唱着现代歌,

音箱音响声音大,有话小声不能说。

个别脑梗感觉晕,忙到茶炉把药喝;

洗盘刷碗不活动,蹲得双腿没感觉,

帮厨妇女看着阔,彩条毛巾缠胳膊,

单手挥动快家伙,响声咚咚震耳朵。

招呼客人最洒脱,拿烟倒茶要利索;

大管事,事情多,派兵遣将不出错。

几个光棒没老婆,红白喜事图吃喝,

茶水香烟不离嘴,一顿白馍喋八个,

每次回家不空手,袋子有菜有馍馍。

也有小人学下作,避过主人就偷摸。

这话不是胡乱说,家住农村都见过。

乐队进门事更多,招呼吃烟把茶喝,

各种乐器桌上摆,洋鼓洋号土铜钹,

笙管唢呐新式琴,还有许多没见过。

能吹会打财源广,司仪挣钱凭嘴说。

如今农村老年众,这种行道最红火。

几个姑娘穿得阔,浑身闪亮光彩多,

脚下凉鞋高跟细,头上金发端奓着,

一股异香变空气,两只金环坠耳朵,

红嘴唇,蓝眼窝,扭着屁股就唱歌。--------

三快婆看了一会,小声嘟囔着说:“嗯,死了人是悲痛事,怎么还高兴地唱歌哩?不知是谁兴的,把事越过越来了。以前死了人,几个唢呐吹吹打打地把人送进坟里就行了,现在就增加了这么多人,各种乐器都上全了,还有唱戏唱歌的,主人要多花多少钱哩!”

有人低声议论着说:“可不是吗,大管事也是因人而异的叫人哩,比这大的事可多啦。唉,没钱的人都死不起啦。”

三快婆说:“怕啥哩,我死了就不叫他,他就不能硬找着来。”

目前的农村过事就是这样,闲的时候没有多少正事要干,忙的时候啥人都能用上。特别是出殡的前一天下午,做菜的厨师和吹拉弹唱的乐队先后进门,远远近近的亲朋好友都来了,家里人如潮涌,再大的地方也显得不大了,再多的执客也没有闲的时间。

这时候,有个忙了几天的人却闲了下来,他就是连日来常站灶头,煎煎炒炒的武大郎。自从挣钱的厨师进门以后,这个帮忙的厨师就光荣地下岗了。他解下腰里的围裙,自己找了个脸盆,先打了点凉水,再到茶炉上兑了点热水,用肥皂洗了手就去行礼。

礼房里这时倒不太忙,近处的乡里乡亲大都行过了礼,远处奔丧的客人还没有到,高书法和硬蛋,还有几个闲人正在里边喝茶说闲话。武大郎和众人打过招呼,先拿起桌子上的礼薄看了起来,硬蛋看他看礼薄就说:“看啥哩,都涨价了。一块两块成了历史,五块十块也过时啦,最少的就是二十,你算了就不行啦!”

可是,武大郎的举动却使硬蛋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正是:

勤劳善良一小民,有钱也知把人为,

要知他能怎么作,直叫硬蛋脸发白。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送亡灵福星入福地

收新麦庄农笑庄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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