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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受伤住医院,吃药打针把病看。
干部钱多雇人陪,农民情重亲属伴。
孙孙不要靠山倒,爷爷受罪非自愿。
瓜熟蒂落寿命尽,华佗扁鹊没法办。
生病如受难,想见亲人面。出钱雇人陪,药物见效慢。
法盲听人劝,证言莫随便,帮人做假证,自己坐法院。
闲话过多人讨厌,紧接上文归正传。上文说道:常大伯初骑电摩就去了几十里外的东土村,顺利地找到了三快婆的娘家侄羊娃。羊娃开着自己的面包车把常大伯拉到猪场去订猪粪,却意外地遇见逃亡在外的七寸蛇。
七寸蛇以为常大伯是来抓她的,当时吓得跪地求饶。常大伯叫她不要害怕,自己不是来抓她的,也根本没想抓她,让她放心回去过日子。
谁知这女人心瞎胆小,不愿作冒险的事。常大伯一再表示不追究了,她还是摇着头说:“我那天当众承认了的事,你就是不告,不一定村里的人都不告。特别是老蝴蝶那个认死理的人,他要是打个电话就麻烦了。”
常大伯只好说:“那你再坚持几天,我回去给乡亲们说说,你已经真心悔改啦,让大家再不要追了。我叫车拉猪粪的时候把你捎回去。”
七寸蛇谢了以后又说:“老常哥,那你可要快些哩。我想回去,在这里给人家出猪粪,老板说三个月的学习期没有工钱。我出来穿的衣裳不多,天气凉啦,人老了不耐冷,就是冻死在这猪圈里也没人知道。”
常大伯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当时答应向老板给她要点工钱买衣裳。他和羊娃二次走进办公室,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喝茶吃瓜子。羊娃往桌子上一坐,左腿往右腿上一担,伸手抓了把瓜籽,悠闲自得地磕着喝着。
常大伯喝了口说:“朱厂长,咱把价钱谈好订个合同,只要价钱合理,我们每年都拉你的猪粪。至于回扣方面,就没有说的必要了。”
羊娃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说:“老常叔,你咋这样说话哩?这里的猪粪没人要,放着白占地方,污染环境,附近村民老提抗议。你只要拉了就算给他帮了大忙,挣点回扣也是应该的,你咋还说啥价钱哩?”
朱厂长马上哭丧着脸说:“啊呀,李厂长,这事要是在平常效益好的时候,我的粪你随便拉去就不说钱啦。今年行情不行,养猪业赔了本,我还指望猪粪卖点钱给工人开工资,还有羊娃拉了东西的运费哩。
李厂长,我给你算便宜些,以前猪粪紧张的时候,一方都卖到一百多啦,咱们初次打交道,就按一百元计算,怎么样?这就够便宜啦。”
羊娃笑着说:“啊呀,朱老板,哭啥穷哩?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啦,今年的行情虽然差了点,国家一次就给你补助了几十万,加在一起比往年还好,把你就可怜地靠猪粪开工资呀。老常叔,从这里拉猪粪路远,再说,他这猪粪上果树没有鸡粪好,果子的品质不行,我给你另找个鸡厂吧。”
朱厂长板着脸说:“羊娃,你想挖苗断根呀?你这几年在我这里可没少挣钱。看你说话这样子,咱们不想打交道啦?”
常大伯忙说:“那里,那里,羊娃听说我要找粪源,马上就给你领来啦,还不是因为你们是老关系吗。他说猪粪没有鸡粪好,这是事实,他不过说说实话而已。鸡粪的价钱最大不过一百,看来,你是不想谈成此事。”
朱老板忙说:“价钱好说,价钱好说,就按五十块钱一方算账,可不能再便宜啦。怎么样,咱们立个合同吧,往后,年年先供应你们。”
常大伯说:“臭粪量方太麻烦了,就是羊娃那货车,装一车贰佰元,运费是我的。你看怎么样,能行了就订合同,不行了我就另找鸡粪。”
朱厂长的胖脸又笑得跟弥勒佛似的,急忙叫人打印合同。功夫不大,合同就打印好了,双方看了看签上自己名字,各自保管一份。
常大伯签了字后又把七寸蛇的事说了一遍,叫朱厂长给她发点工资,打发回去算了。朱厂长听了这话却冷冰冰地说:“哦,你说地是那个僵猪婆呀!不行,不行,她才来了几天就想要工资哩。李厂长,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干啥都得有规章制度呀!在我这里工作的人,不管干那项工作,都得有三个月的培训期,培训期间只管饭没有工资。她只干了月数天,现在要走就得给我把饭钱开了。你这人是咋搞的,不告她还帮着要工资?”
常大伯再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人民币说:“朱厂长,她吃你的饭是多少钱?我替她还了,赶快让她回去,冻死在你这里就是麻烦。”
朱厂长瞪着眼,张着口,半会才‘啊’了一声说:“这,这咋能叫你出钱,你带她走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二百来元的饭钱不要啦。”
常大伯把钱往办公桌上一扔说:“这是伍佰元,扣过你的饭钱,多余地交给她,就说是你朱厂长给她发的工资。”说罢,拧身走出办公室。
羊娃追过去跑在前边,快速打开车门,常大伯坐上车一言不发,直到面包车开出厂门,他才叹着气说:“唉,不怪什么伟人说过:‘资本家都是靠吸工人的血过贵族生活哩。’就那么点工资,把我的人都搁不住。唉,出猪粪的活还有三个月的培训期,真会坑人。他平时对你怎么样?”
羊娃开着车说:“我的运费只压一车的钱,前边的不清我就不拉。现在的厂长老板,还不是和过去的资本家一样剥削哩。你不是也要办厂吗,办厂就得要工人,用工人就少不了剥削。”
常大伯气呼呼地说:“我办厂就不是为了个人过贵族生活,我要和乡亲们一起发家致富,绝对不会剥削工人。那个朱老板心太黑了,出个猪粪有啥培训的,不到时候还要给他饭钱,这不是硬亏人吗。”
羊娃开着车不能多说,常大伯发了阵子牢骚就不说了。他们刚回到家里,羊娃媳妇就把他姑的来意说了一遍。常大伯看着三快婆说:“啊,你就是为这事来的。应该,应该,提前了解清楚,省得到时候着急。”
羊娃却说:“应该啥哩,我看就是多此一举。好我的姑哩,你操那些心干啥?找啥养老院哩。你两口要是老得干不动了,我就开车把你们拉回来养活着。我小的时候母亲去世早,你像我妈似的把我抓养大,你老了我养活你,回报你地养育之恩,这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常大伯站起身说:“好,好,羊娃,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啦。你们都在,我该回去了。”羊娃两口说啥也不让走,常大伯走不出门,只好重新落坐。羊娃媳妇急忙进厨房做饭,羊娃陪着他们又把七寸蛇的事说了一遍。
三快婆听了瞪着常大伯说:“你这老家伙怎么和东郭先生一样,对谁都好。七寸蛇是啥人你不知道吗,她就是狼,你救了她她还要咬你。管她干啥,冻死在猪圈里活该,那不是给咱村里把害除啦。”
羊娃接着说:“是呀,是呀,我姑说得不错。小时候的语文书上有两课就是‘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的故事。那就是告诫人们在做好事、发善心的时候要分清瞎好人哩,不该救的坏人就不能救。”
常大伯微笑着说:“那些都是过去的话,现在不是提倡爱护野生动物,创建和谐社会吗。七寸蛇到底不是蛇,也不是狼,她只是个有头有脸、有血有肉的人呀。做了错事知道错啦,已经有真心悔过之意,咱继续以好心对她,她就再不会有以瞎心相报的道理。”
三快婆还是埋怨着说:“恐怕未必,柳枝好心好意地把书信借给她,想叫他们的关系变好哩,结果换回来地是什么?你咋还不灵醒哩?”
他们在客厅说了会话,羊娃媳妇把饭做好了,电饭锅做了一锅米饭,炒了四盘菜,还烧了个鸡蛋汤。刚吃完饭,常大伯就要告辞。
羊娃夫妻知道留不住,就把他送出大门,三快婆看到明晃晃的电动车就说:“咱们一块走,你把我带上就回去啦。”
羊娃和媳妇一齐挡着她说:“姑,你急啥哩,多住几天嘛,想回去我开车送你。咱现在有专门拉人的面包车,再不要你来回跑啦。”
三快婆着急地说:“不,不,现成的车捎回去就行了,让你送还得白烧油。老常,快走,快走,今辈子能坐你一回电摩也很不错。”
常大伯跨上电摩还没坐稳,三快婆就当坐自行车那样往后边上,常大伯初骑电摩,经验不足,一时没有注意好,电摩被她掀得朝外倒去,常大伯侧身倒在地上,三快婆则摔了个仰面朝天。前半身躺在地上,后半身还担在电摩上,双脚在空中挣扎着乱蹬,嘴里只会说:“快,快。”
羊娃先把他姑抱了起来,羊娃媳妇就去扶常大伯。常大伯扶得坐起来了,右脚在电摩下压着出不来。羊娃媳妇丢开他去扶电摩,女人家力气太小,电摩比自行车重多了,她双手抓住电摩,闪了几下没扶起来,反而把常大伯压得‘嗷嗷’直叫。羊娃放下三快婆,走过去扶起电摩,朝媳妇瞪了一眼说:“真无用,这点力气都没有,还不赶快扶人。”
羊娃媳妇再去扶起常大伯,常大伯的右脚疼得站不起来。羊娃撑好电动车,和媳妇两人把常大伯架回屋里,放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三快婆没有受伤,自己走回来看常大伯的右脚,羊娃媳妇帮着脱去鞋袜,只见踝骨附近的皮擦破一块,鲜红鲜红的,眼看就要渗出血了。
三快婆抬头瞅着就喊:“愣着干啥,还不赶快扶到车上,拉到县医院拍片子,看骨头坏了没有。唉,把它家地,我咋喋个这冷活哩!”
羊娃和媳妇一同去扶,常大伯却动了动脚说:“不用,不用,你看这不是好着哩。我这骨头硬,没有那么容易断的,歇一会就没事了。”
羊娃媳妇说:“那也得去村卫生所看看,把伤口处理一下,开点预防消炎药,要是感染了就麻烦啦。”常大伯又说:“不去,不去,现在的诊所看病,进去就得挂几天吊针,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羊娃朝媳妇使了个颜色说:“老常叔说不去就不去,你出去买点止疼消炎药,拿回来让他吃了。咱把电摩放到车上,我开车把他们送回去。”
常大伯没有反对买药,只说了一句:“不用你送,我能骑回去。”
三快婆瞪着他说:“站都站不住,逞啥能哩,就叫他开车送吧。”
羊娃媳妇出去不大一会就回来了,但她手里并没有拿药,身后却跟着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医生。羊娃媳妇进门就说:“大夫来了,先让他看看吧。这小伙是我表弟,医学院毕业的,几个大医院要他都没去,回家自己开诊所看病,都好几年啦。医术相当不错,在我们这一带很有名气。”
小伙放下药箱就看常大伯的伤脚,三快婆和羊娃夫妻也过去瞅,只见他的脚脖子明显肿了起来。小伙和羊娃把他扶起来,让他右脚试着踩地,常大伯稍一用力,便疼得‘哎哟,哎哟’地连声呻吟。头上黄豆大的汗珠立刻滚了出来,像阵雨似的急速落到地上。
那小伙果断地说:“不行,赶快去医院,越快越好。”羊娃没有征求常大伯的意见,马上和小伙架着他走出客厅,扶进停在门外的面包车里。
三快婆跟着坐上车说:“这事全怪我,我去医院服侍他。”羊娃媳妇手里拿着一叠人民币,边走边往口袋装着说:“老表,一客不烦二主,咱都走吧。你是内行,医院里人熟路熟,有你去就好办多了。”
小伙没有推辞,羊娃媳妇锁好大门,便和小伙一同上车。常大伯坐在车上不停地说:“这么点小伤,不用去医院,别,别去医院啦。”
羊娃不听他说:“开着车一路风驰电掣,不大一会便进了县医院的大门。自古人熟好办事,这话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诠。小伙轻车熟路,到处都有他的同学老师好朋友,每个关口绿灯齐放,很快便拍了片子,办好手续,住进了县医院的骨科病房。一切安排就绪,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常大伯坐在病床上还说:“这么点小伤,住啥院哩,你们这不是小题大作吗。我骑电摩出门,晚上不回家不行,家里人会着急的。”
三快婆大声说:“回,回,你就知道回。医生说骨头裂了缝,就跟骨折一样,不住院咋办呀?你要能行,就自己下来回去,我们都不留你。”
羊娃冷静地说:“老常叔,啥心都别操,安心住着看病,家里我会安顿好的。我一会把我姑送回去,让她给你家捎个话,就说你把猪粪订好啦,坐朱厂长的车去了农高会,想多逛几天长长见识,让家里人放心。”
常大伯看自己的脚脖子越肿越大,稍微一动就疼痛难忍,只好无可奈何地说:“唉,我这骨头怎么不结实啦?羊娃,花钱多少我会还给你。”
三快婆说:“还,还,还啥哩还哩,要不是我急着上车,你能受伤吗?我侄子替我出钱,应该。”羊娃接着说:“也不能全怪我姑,要不是我媳妇扶不起车,我估计骨头也裂不了缝,看病钱我应该出。”
常大伯大声说:“都别说了,你们不是在追究责任吗。这事谁都不怪,人老了就会骨质疏松,要是年轻,怎么会轻轻一压就裂缝哩?”
护士进来给常大伯挂好吊针,羊娃媳妇办好手续,又出去买了毛巾、香皂,脸盆等几件生活用品,回到病房对羊娃说:“好了,你们快走吧,这里的事有我一个人就行了,我表弟回去还要给人家看病哩。”
羊娃和他姑、小伙都回去了,羊娃媳妇跑出跑进地忙奔着。常大伯躺在床上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穿白衣的人来去匆匆,着时装的人出出进进。一张张面孔有喜有闷,一片片嘴唇有答有问;一滴滴药水如珠似泪,一个个病人有醒有睡。忽听得呻吟声令人心碎,唉,生病是受罪。
三快婆说谎的技术并不高明,她骗性格直率、思想单纯的柳枝、杏花倒还可以,想骗眼明心细、聪慧伶俐、识文断字的玉柔就不容易啦。
柳枝听了三快婆的话就说:“想逛就叫逛去,爱逛几天逛几天。经常躜到坟上干活,周围尽是死鬼,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出去散散心也好。”
祥合没在家,杏花只说了句:“人已经走了,不想叫去也不行啦。”
玉柔看看三快婆的脸色、眼神,心里疑惑,嘴里却顺着柳枝和杏花的话应付几句,马上回到自己家里,和玉顺一起分析她的谎话。
三快婆回到家里,暗自庆幸自己顺利完成了使命,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几件干净衣裳,又把自己卖了粮食的钱取出五百装在身上,准备明早再去医院。四慢叔从后院进来,看见老婆收拾衣裳就说:“怎么,现在就去养老院呀?你不是说先去看看吗,这么快就订好了?”
三快婆小声说:“不是,不是,住啥养老院哩。我侄子说他养活咱两个,干不动了就开车拉回去啦。房子都给咱准备好了,媳妇还叫快点过去。”
四慢叔又说:“再快也不能现在去呀,就凭咱两个这身体,再干五年没有一点问题。你急着死去呀,这么早就收拾衣裳哩。”
三快婆忙说:“你不知道,我今天喋了个冷活,把对门的老常害得住了院。你出去可别嘴长,要是让对门的人知道了,那还不急死呀。”
四慢叔当时瞪着眼,咧着嘴,指着老婆拍着腿;脖子发粗脸色晦,张口不说只流水。三快婆看到老汉着急的样子,急忙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并且一再安慰着老伴说:“不要紧,不要紧,一点小伤,住几天院就好了。咱惹的麻达,不能老让侄子出钱,以后麻烦他们的事多着哩。”
四慢叔长长地出了口气说:“谢天谢地,不要紧就好。你刚才把我吓日塌了,老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得了,咱村里就指望他哩。你快去关门睡觉,明天早点去医院换羊娃媳妇,我给咱看家、喂羊。”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三快婆到前边去关大门,玉顺和玉柔推门而入。三快婆见是他两,不由得心里直跳,一连朝后退了几步。
玉柔心平气和地说:“快婶,你别急,我知道你下午说的是假话,当时没有说破是怕我嫂子知道了着急。现在这里无人,你就给我照实说说,不管事大事小、事瞎事好,我们都承受得起,与你老婆一点责任也没有。”
三快婆知道瞒不住了,只好把他们让进大门,掩住门后才把事发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她一定负责到底。
玉顺听完后说:“这事不能完全怪你,我哥初骑电摩,没有经验。即便你有责任我们也不会要你承担,我哥那人更不会让你给他出钱。”
玉柔忙说:“说那些话干啥,出钱不出钱都是小事。咱现在要办的事还在医院里。你们也不想想,病人伤在脚上,不能下床,手上挂着吊针,行动不便,拉屎尿尿咋办呀?羊娃媳妇是个年轻女人,晚上咋服侍呀?”
三快婆拍了一下脑门说:“是啊,我咋没想到哩?尤其挂吊针的人最爱尿啦。老常那人我知道,憋死也不会叫羊娃媳妇服侍他,我干脆现在就去把羊娃媳妇换回去。咱这老婆子不顾忌,给他喂吃喂喝,端屎端尿都行。”
玉顺笑了笑说:“你去也不合适,虽然年纪大了,毕竟男女有别。今晚的事你们别管,我回去给祥俊打个电话,教师晚上没事,让他过去把羊娃媳妇换回去。亲侄子照顾他大伯,那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玉顺回到家里就给祥俊打了电话,并给玉柔再三叮咛别让嫂子知道。叫她明天该过去还过去,该做啥就做啥,一定要装得像没事人一样。
第二天一早,尽管玉顺起来得很早,还是没有早过三快婆。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三快婆已经换了祥俊,还下楼打了水,买了早点和常大伯正吃着。玉顺进去打了招呼,并向同房的病人和家属点头致意,然后看了看兄长的伤脚,又拿起拍的片子仔细看着说:“哥呀,虽然伤不大,骨头裂了缝也是大麻达。你得好好配合治疗,啥事别想,就要治得自己能走回去。”
三快婆插话说:“是呀,是呀,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安心住着,住院钱我侄子缴啦,生活费我带着哩,花多花少都是我的,你就放心养你的伤、住你的院,三个月两个月我都陪着,服侍你,养活你-----。”
常大伯听了三快婆的话就笑着说:“那我想老婆了咋办呀?”
同房的人都笑了起来,三快婆被呛得泛不上话,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你个老瞎怂,在我跟前耍啥怪哩。想老婆了叫你柳枝来么,你两个在这病房里给大家表演表演,看你老怂有多少毒放不出去。”
玉顺笑了会说:“我看这事瞒嫂子不是长法,三天五天可以,时间长了就不行啦。快婶,我今天在这里照顾我哥,你回去忙你的。顺便给我嫂子说明算啦,反正迟早都要知道哩,倒不如早点好。由我嫂子来服侍我哥,那就最合适不过了。病人只要心情好,骨头也许会长得快些。”
常大伯大声说:“不,不能叫她知道。她知道了那还得了,自己着急不说,她那几个女儿不是都知道了。要不了几天,全村的人都知道啦,少不了人来人往,一天到晚没有清闲的时间,自己受麻烦还得影响别人。
咱又不是人干部家属,生病住院还能发财,下级工作人员趁机巴结,送钱送东西。咱这平民百姓,亲属来得多了不好,自己还得背人情债。”
三快婆接着说:“这话说得不错,这点小伤尽量别叫乡党知道,知道了免不了过来过去地受麻烦。我担心找合疗本的时候,柳枝就会知道。”
常大伯忙说:“不用找,我的合疗本、缴费单都在老屋里的抽屉放着哩,老屋着了火,桌子柜子都烧完啦,那里还有合疗本呀。要不是户口本、身份证在玉顺家,那就全没有啦。算了,补办太麻烦,也报不了多少钱。”
玉顺认真地说:“合疗本没有了就要抓紧补办,合作医疗是国家一项惠民政策,国家每年要在这方面投入大量资金,咱们咋能不要哩?家里人口多了,谁知道谁几时得病呀,往后的合疗很重要,没有就不行。”
常大伯叹口气说:“唉,补办不容易呀!下边的证明就不好开,上边的脸色更难看,恐怕跑十回八回、一年半载也办不下来。前几年给杏花补办身份证就把我跑得够戗,我宁愿不报合疗,也不想去看那些驴脸。”
玉顺说:“你这话说得也是,好多办公人员都是走后门进去的,水平低得要命,看人着行事哩,遇上没有关系的农村人就百般刁难。明明是自己弄错了也不及时纠正,还要找种种借口,把责任强加于别人身上。更有甚者连话都说不清楚,写字歪歪扭扭,见了老百姓如狼,见了当官的似狗。你安心养你的伤,这事我跑。今天的饭不要买,我打电话叫桃花送来。”
三快婆连忙说:“吃饭别叫送啦,我出去买回来就行。合疗本你得抓紧时间去办,争取这次就能用上,我老婆也能少出点钱。”
常大伯拍了她一下说:“去,去,谁叫你出钱哩。指望你两个老家伙能攒多少钱,快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吧。我老常学艺不精,受这点小伤也是花钱买个教训,几天就能出院,你侄子垫的钱我一定如数奉还。”
三快婆又说:“行啦,行啦,玉顺快去办合疗本吧。不管谁出钱,能报一点就是好的。国家的惠农政策,咱农民不领情叫谁领呀。”
他们正说着话,护士进来给每个病人各发一支温度计。常大伯说:“我的体温正常着哩,就不用麻烦了吧。”
护士把温度计往床上一扔,沉着脸说:“正常也得走走过程。”
常大伯拾起温度表又问:“喂,同志,你这温度表咋测哩?”正往出走的护士扭过头说:“不会夹温度表就来住院哩,那么大的年纪咋过来的?”
三快婆看着护士的背影说:“啥态度吗,就像谁把她的馍掰地吃啦,脸掉得能拴个驴。”临床病人说:“这里的医生挺和气的,护士可能不是正规学校出来的,态度大都不好,你们才来,过几天就习惯了。”
玉顺以为他哥真不知道,急忙拿过温度表说:“哥,你轻易不看病,没用过温度表咋能知道,来,我帮你夹。”其实,常大伯自己没测过体温见得也不少,今天看她们的态度太差才故意问,没想到会听到那样的回答。
体温表夹了不大一会,又有个护士来量血压。常大伯取出体温表交给她,她看了一眼没说话就量血压。常大伯又问:“体温是多少?咋没见你说哩?”护士瞪了他一眼说:“没说就是正常着哩,给你说了能做啥?”
常大伯又说:“那我的血压也正常,不用量还能给你省点时间。”
护士又瞪了他一眼说:“不量血压,我们指望啥吃饭呀?没见过你这么多事的病人。那里来这么多话呀?真是个怪人。”
三快婆急忙帮他抹着衣袖说:“哎呀,叫量就量吧,你不量怎么知道正常不正常?病人住院就跟孩子上幼儿园一样,听话才是乖孩子。”
玉顺也说:“哥呀,量个血压怕啥,不痛不痒的。住院看病就是这样,例行检查的项目多着哩。人到这里不由自己,医生说咋办就咋办。”
护士量完血压说:“这老头不是吹哩,一百二,八十,不高不低,正合适。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血压?现在的人,大都是高血压。”
三快婆说:“这有啥哩,劳动人民么,粗茶淡饭,啥活都干,身体自然就好了。我老婆也不是吹哩,血压比他还好,不信了就来测测看。”
那护士说了句:“可惜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就拿着血压表出去了。
临床病人羡慕地说:“你两个都能行,人老了能干就是福。多活几年也有贡献,上对得起国家人民,下对得起子孙后代。不像对门那个老头,儿女硬不让死,常年四季在医院养着,活在世上谁都对不住。”
有个陪护人说:“大家别说话啦,要上厕所赶快去,快挂吊针啦。”
病人们抓紧时间办完公事,两个护士端着药盘进来了。她们先把药瓶挂在架子上,然后叫着名字开始扎针。年轻娃眼尖手准,扎针的技术还算不错,同房四个病人,三个都是一针扎成,只有一个胖老婆扎了二回。
护士挂好吊针出去了,玉顺看了会说:“哥,挂吊针爱尿,你脚上有伤,我给你要个尿壶去。”常大伯说:“不用,不用,我一只手举着吊瓶,一只手把住墙上的扶手就能到厕所去,用尿壶怪麻烦的。”
临床病人说:“把我的拐杖拄上保险,厕所墙上有挂钩,能行。”
三快婆着急地说:“玉顺,你快去办合疗本,这里的事有我哩。老常这点伤不要紧,你在这里是多余的,抓紧办手续,少花点钱才是正事。”
玉顺看三快婆没有回去的意思,他就给一个药盒上写着自己的电话号码说:“快婶,你不回去就在这里看着,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走呀。”
三快婆说:“快去,快去,我早就催你走哩。这里能有啥事吗,你哥精精神神的,离死早着哩。你写电话都是多余的,我拿啥打哩?”
有个陪护人马上说:“我这里有手机,需要打电话随便用。”
玉顺朝大家点点头说:“各位乡党,我哥没住过院,啥都不知道,还望大家关照关照,我在这里多谢大家了。”有个陪护人说:“你好像是个文人,一个病房的病人就跟一条船上的战友一样,互帮互助,同舟共济,那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有啥好感谢的,何必多说那些客套话。”
玉顺看着一张张真挚的面孔想:这些人素不相识,初次走到一起有啥感情可言,住在一个病房就显得这般亲切友好,能够真心实意地互相帮助。世上的人如果都跟病人一样,那么,社会该是多么和谐美好啊!正是:
不管东南与西北,同住病房暖如春。
平素陌路擦肩过,而今相聚倍觉亲。
真情关照时常见,吃喝用度不省分。
世间个个如病友,天下人人没坏心。
玉顺走后不久,第一瓶吊针快打完了,陪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吊瓶,瓶里的药液还没滴完就按铃叫人,护士进来不管流完流不完就把瓶子换了。常大伯看见说:“大家何不等药滴完再叫人,没流完就换太可惜啦。”
临床病人说:“有时滴完再叫,护士却迟迟不来,进去空气就麻烦啦。大家宁愿浪费一点也要提前叫哩,主要是图个保险。”
常大伯又说:“护士为啥迟迟不来哩?大家何不问问她。”
旁边有个陪护人说:“问,能问出个啥吗,人家的理由比蚂蚁都多。我就问过一次,护士理直气壮地说:‘病人多啦,我不是你一个人的护士。’她们还责怪我不服责任,看吊针不提前叫人,出了问题要我负责。咱和谁评理去呀,不如叫早一点,浪费了就当叫小偷偷去啦。”
常大伯想了会说:“人家这话也说得过去,住院的病人多啦,就那么几个护士,如果正给别的病人换药,那就不会个个都很准时。我虽然没住过院,也在医院陪过两天病人,多少有点经验。瓶里的药液没有流完之前,大家不要急着按铃叫人,等到即将滴完的时候再叫。如果护士及时来了正好,如果迟迟不来,就把吊管下边的开关关住,药液不流了空气就进不去。病人无非多等几分钟,既不浪费药液,也不会进去空气。”
三快婆拍了他一下说:“你老怂就是能呀!没打过吊针就知道哪里有开关。如果叫你住上几个月院,可能连医生都会当啦。”
常大伯笑着说:“我要是当了医生先给你看病,近水先浇,近火先烧,近医当然就要先看病哩。咱们可是对门子,与你最方便啦。”
三快婆大笑着说:“你想给我看病挣钱,你娃非饿死不可。我老婆这破身体,多年来就没感冒过。那个医生想挣我的钱,连门都没有。”
常大伯说:“那也难说,经常不生病的人最危险,一生病就是大病。”
临床病人插话说:“是呀,是呀,我以前身体就好,好多年没吃过药。谁知一回病就把人撂倒啦,这几年把药吃扎了,罪也受扎了。”
常大伯看他年纪没有多老,身体的确不好。面黄肌瘦,身上没肉,眼睛深陷,颧骨外露,鼻梁歪斜,牙齿不够,脖子细长,头发背后,目光不明,衣裳破旧,一个人躺在床上,跟前连个陪护人也没有。
常大伯关切地问:“乡党是啥地方人,得了啥病啦,怎么就你一个?”
临床病人答道:“我是县东里黄牛屯人,糖尿病好多年啦。并发症逐年增加,每年都得住两次院。我老婆说我不是男人,要求离婚,我想也对,咱不行了不能连累她。她还不太老,人又长得不错,需要男人呀!咱不吃凉粉了就给人家把地方让开。于是,我便‘唉’了一声对她说:‘谁的福谁享,谁的罪谁受,我不能给你幸福你就另找去吧。’
我们就这样离了婚,她果然找了个当过兵的,工资虽然不多,人家当兵回来还当过大队干部,日子过得挺不错哩。我的情况就不行了,儿子在外面打工,媳妇在家里看娃做饭。有个女儿出嫁了,在对面病房里做护工,服侍别人,每天几十块钱的工资,抽空才能过来看看我。”
常大伯看病人们静静地躺着,陪护人专心地看着,当时没有啥事,病房里有点冷清,他就问临床病人说:“乡党,你刚才就说对门那个老头,现在又说你女儿在对门做护工。对门住的啥人吗,还要雇人服侍?”
临床病人说:“对门是间特护病房,住了个九十多岁的离休老干部。听说文化程度不高,连自己的简历都写不好,但他党龄长、资格老,在学校当了几十年一年级教师,但他却是全县工资最高的几个老干部之一。儿子有两个,老大在家是农民,老二接了父亲的班,也在学校作了名公办教师。孙女有五六个哩,孙子只有两个,都是违犯政策超生的。
孙女大都有了婆家,两个孙子自小娇生惯养,早早就不念书了,好东西吃得长了一身懒肉,在家里啥活都不干,就靠他爷爷的工资吃喝玩乐,到现在都没成家。他们害怕姐姐来争爷爷的工资,就不让她们服侍,自己又不愿作服侍人的下贱活,便出钱雇人伺候爷爷。我女儿为了给我挣点药钱就揽了这份工作,开始每天只有十来块钱,今年才涨到四五十块。
我女儿已经干了四五年啦,同时还能抽点时间照顾我。对门这个老干部不仅是他儿孙的靠山,也成了我父女的生活依靠啦。”
常大伯高兴地说:“这就好,这就好,你女儿这份工作不错,既服伺了老干部,又解决了自己的生活问题,同时还能照顾生病的父亲。”
临床那个病友又说:“唉,恐怕干不长啦,那老头这几年都是用药养着哩,今年好像撑不住啦。我那天住着拐杖过去看了一下,老头子命若游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啦。胳膊腿抬不起来,两只脚、一双胳膊手让针扎成青的啦。皮肉和血管分不清,护士实在找不到扎针的地方就刮了头发,想把针往头上扎。那老头艰艰难难地摇着手,断断续续地说:‘求,求你们别,别扎啦,我,我不想受,受罪啦,让,让我快,快点死吧。’
他两个孙子哭得挺伤心,大孙子边哭边说:‘好爷爷哩,你就忍忍吧,扎个针有多疼的,不就像蚊子咬一下吗,咱值得受这点疼呀。只要你不咽这口气,月月就有工资哩,你孙子就有靠山,------。’
他二孙子争着说:‘是呀,是呀,你就算为了你的亲孙子,也要勇敢地活下去。爷爷呀,你老人家最爱我两个,你就是我们的命呀!你要是死了,我们靠啥活呀?你必须好好再活几十年,就能看到重重孙啦。’
我看到老人极力挣扎着,他两个孙子齐心合力,使劲按住爷爷前半身,叫我女儿按住双腿。老人挣扎不动,只好闭上眼睛任其所为。
护士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给老人把针扎在了头上。压人的放开手松了口气,护士擦着头上的汗珠中走出病房。我往出走着回头再看一眼,看到老人长长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完全淹没在两汪清亮的泪水中。”
大家听到这里,三快婆首先怒气冲冲地说:“啥娃吗,自己不挣钱,光指望他爷爷的工资混日子,他爷能把他管一辈子吗?人到死的时候就得死,怎么能硬叫人活,成天吃药打针,用老人受罪来换取自己快乐,太不应该啦。唉,这些年来,国家给那些高工资干部白白发放了多少钱啦。能做啥吗?老干部自己死不了,活受罪,还把子孙后代都害了。
我要是能当国家领导,就把这种政策变一变,给那些活着受罪的人都打一支安乐针,人不受难过就结束啦。不但减轻了国家负担,也能解除儿女的拖累。老人死的时候少受些罪,这样对谁都好。”
临床病人说:“好是好,办不到。我就申请过那种死法,医生说国家没有那种政策,谁也不敢给你用那种药,弄不好就成了故意杀人犯啦。”
有个陪护人说:“国家就算有这政策医院也不会用,如果病人那样结束生命,医院挣谁的钱呀?那么多医护人员、制药售药公司靠啥吃饭呀?”
常大伯没有说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三快婆的话对与不对,觉得似乎不近人情,却有可取之处。能看好的疾病当然要尽量看,对于那些病入膏肓,无法可治,活得生不如死,对国家、对社会造成沉重负担的高龄老人就应当灵活一点,与其痛苦地保其生命,不如畅快地早登极乐。正是:
油尽灯干命到头,趁早上路莫强留。
月月有钱儿孙喜,天天打针老人愁。
工资可靠后代堕,负担过重国家穷。
难活就用安乐死,轻松解脱不受疼。
当第二瓶吊针快完的时候,病人先后都要撒尿,同房的陪护人互相帮助,四个病人之中只有一个不能动的用便盆在床上撒尿,其他三人都去了厕所。一个房里四个病人,三个陪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临床病人由衷地说:“我觉得在这里心情好,人多了开心,回到家里未必有好心情。”
三快婆忙问:“怎么,自己家里踅一丈、顺八尺,心情咋能不好哩?”
临床病人又说:“唉,咱这人和人不一样,不挣钱还要花钱,久病床前无孝子,心情咋得好哩?糖尿病再看除不了根,听不到欢声笑语,看不见好眉好眼,活啥味气哩,真不如打支安乐针,早点死了就不受罪啦。”
常大伯正准备安慰几句,从门外进来个年轻女子大声说:“爸呀,你咋又说那种话哩?我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不听呀?你要是死了就看不见今天的好社会,明天的好日子啦。现在普及了合作医疗,住院看病可以报销一部分,花不了多少钱。听说明年还要实行养老保险,咱农民也像现在的干部一样,月月都能领钱。爸呀,再不敢说要死的话啦。”
常大伯忙说:“是呀,你女说得没错,好好活着,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临床病人的眼睛有了光彩,向女子摇着手说:“彩彩,爸没事,爸是说着玩哩。你快去看你的病人吧,小心他孙子又扣你的工资。”
彩彩坐到床沿上说:“那边没事,刚换过吊瓶,那个监工的孙子出去了,估计当时不会回来。咱说会话我就过去,误不了那边的事。”
临床病人说:“没事就好,我娃坐下歇歇。你看爸这身体,活着一点用处也没有,还要连累我娃哩。爸不是对门那个老汉,人家保一年命要收入多少钱哩。爸活一年只能花多少钱,你算算账就知道爸活着没好处。”
彩彩着急地说:“爸呀,你咋又来啦?我不管你有工资没工资都是我爸。你能把我养大成人,我就能给你养老送终,我只求你啥都别想,安心治病,想吃啥我给你买。爸呀,我要叫你活得比对门那个老汉还舒服。”
常大伯又插话说:“乡党,你有这么好的女儿咋能舍得死哩?好好活吧。你看现在的国家多强,社会多好,医学越来越发达了,糖尿病不是什么大病,用点胰岛素就跟好人一样。说不定要不了几年,科学家就能研究出根治糖尿病的办法,到那时你就成了健康人啦。
看你的年纪没有多老,往后再有了养老金,另娶个老婆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的计划生育紧,生孩子虽然不可能了,但为儿女操持家务,看门守户,买菜扯布,上坟扫墓还是可以的。总而言之,病人首先要心态好,要有坚韧顽强的意志才行。疾病也是其软怕硬的家伙,你硬了它就软。所以说,病人不要把自己当成病人,精神疗法配合药物就会事半功倍。”
病房里的人都说常大伯言之有理,劝临床病人打消顾虑好好活,幸福日子在后头。正当大家有说有笑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个胖小伙却大呼小叫:“彩彩,彩彩,挣我的钱又跑来伺候你爸哩。你叫我咋说吗,工资扣得少了你不在乎,扣得多了说我太可憎。像你这么不负责任,出了问题咋办哩?我爷爷就是我两个的命,他一年有七八万元的工资哩,你咋能夹着喇叭丢盹——把事不当事哩。经常这样擅离职守,有点时间就跑过来服侍你爸,我爷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啥给我赔呀?”
彩彩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刚换了吊瓶,我这就过去。”
胖小子沉着脸说:“没事,有了事就跟不上啦。我不能冒这个险,你干不成了给个话,想干这份工作的人多得是。”
彩彩和那小伙说着走着出去了,三快婆望着小伙背影吐了口唾沫说:“呸,自己的手叫驴踢啦,两个人监视一个人服侍他爷爷,恬不知耻。”
常大伯说:“这两个小子就是他爷爷身上的寄生虫,他爷爷死了,寄生虫还怎么活呀?唉,那么多子孙后代,难道没有一个服侍他爷爷的?”
那个不能下床的病人说:“我们是从西安转回来的,西安医院出钱雇护工的不少,人家都是有工作,单位请不下假,实在没办法才雇人哩;但人家毕竟挣得多,出得少。还有的是放不下生意,人家一天挣的钱就够护工几个月的工资。也有些老板、大款、当官的为了讲排场、图阔气雇人的。咱这县城小医院,住院的多是农民,出钱雇人很少见。”
常大伯说:“不管那种人,雇别人服侍病人都没有亲属好。人在难中盼亲人吗,生病的人也就是有了难啦,见到亲人心情就好,心情好了病当然好得快啦。出钱雇再好的护工,那也代替不了亲情呀。”
临床病人说:“这话说得不错,我看见女儿进来,心情当时好了许多;看见娃被人叫走,心里难免不快。可是,咱不能让娃常陪床头呀。他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自己的事情,不挣钱日子就没法过呀。”
三快婆听到这话心里有点不自在,咱在这里算个啥吗?尽管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到底没有人家柳枝的作用大,还是应该叫她来。
十二点过后,病人的吊针逐渐打完,拔了针的病人如释重负,陪护人便伺候他们吃饭服药。大约一两点左右,房里的病人都拔了针,常大伯风趣地说:“大家都解放啦,抓紧吃药吃饭,下床锻炼,想看就看,爱转就转,不能下床也好办,说说笑笑不疲倦,保持好心态,争取早出院。”
吃过中饭不久,常大伯正想下床走走,忽听外面人声吵杂,哭声盈耳。他竟忘了脚上有伤,抬腿就要出去看看,伤脚刚一吃力,便疼得他叫出声来,幸亏三快婆及时扶住才没跌倒。三快婆想把他扶到床上,他却坚持着要到门外看看,三快婆犟不过,只好扶着他慢慢走到门口。
门外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人,他只能靠在门扇上,左脚吃力,右脚虚踩着朝外看。只见彩彩被好多人围在中间,眼泪汪汪地说:“不是我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吊针好好地他就翻白眼哩,我马上按铃叫人,------。”
刚才来的那个胖小伙恶狠狠地说:“还嘴硬哩,不是你难道是我不成?我们出钱雇的你,出了人命就要你负责哩。我爷爷可是个值钱人,就算把你卖了也赔不起。快打电话把你男人叫来,看他能攒多少钱,-----。”
有个刚打完电话的胖小伙说:“哎呀,你逼她能顶啥吗?她家要是有钱,就不会服侍咱爷爷啦。你就是把她逼死,也解决不了咱们的问题,不如叫她做个证,就说吊针打完了,她按铃护士没来,进去了空气人就死啦。咱得粘医院,医院这些年把财发扎了,咱就要他们赔爷爷二十年的工资。”
另一个胖小伙说:“二十年的工资能弄啥,只有一二百万,连个好车都买不到。咱两个都没有媳妇,问媳妇的首要条件就是有房有车。我看光粘护士不行,他们能挣几个钱吗,法院总不能让护士给咱当媳妇吧。咱得多粘几个,把医生也粘上,就说医生用药不当才草菅了爷爷生命。”
那个小伙又说:“是呀,现在的医生可有钱啦,他们挣钱就跟抢钱似的,固定工资不算,光收黑钱红包就把财发了。咱们粘他是正确的,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地位,说不定会暗地里给咱一笔数目可观地封口费。”
他们计算了一阵子后就对彩彩说:“对啦,别哭啦,我们不叫你赔钱,你只要把责任往护士身上一推,写张证明材料就可以啦。”
彩彩擦了一下眼睛说:“写就写,这里的护士架子大、态度瞎,这几年就把我气扎啦。还经常讽刺我,这回就把气出一下,你们说咋写就咋写。”
常大伯听到这话着急地喊:“彩彩,写证明材料一定要实事求是,千万不能胡写。你要知道,做假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三快婆也高声喊道:“彩彩,你可不敢写假证明呀!”
彩彩听到他们的话犹豫了一下,那个胖小伙说:“别听他们的话,一对农村老家伙知道啥吗。拉屎毬动弹,鼓了些闲力,你不写了就赔钱。”
彩彩磨磨蹭蹭地同他们往病房走去,常大伯对三快婆说:“快去把她挡住。”三快婆放开常大伯的胳膊就去挡人,可是,走廊上已经拥满了人。
三快婆挤得满头大汗也没有挤过去,只好又和常大伯站在一起。一会功夫,他们在门边也站不住了,外面的人挤进了病房,三快婆扶着他一直退到自己的病床上,病房里的空间也被许多陌生人占完了。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吵杂声终于平息下来,病房里的陌生人都出去了。三快婆出去看了一会进来说:“老常,今天的事不用你操心啦。死人进了太平间,公安局、法院的人都来了,把那些人连医院的领导、医生、护士都叫到下边会议室说事去了。你安心养你的伤,人家会弄清的。”
常大伯看了临床病人一眼,吞吞吐吐地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就是担心-----。”三快婆忙说:“你担心啥哩,人家都不是吃闲饭的。”
常大伯又看看临床病人说:“我这人坐不住,还是想出去看看哩。”
临床病人也说:“我也想出去看看我女子,不见人我不放心呀!”
三快婆又说:“唉,有啥不放心的,这个死了另找一家就是。你两个都别出去,会议室还在楼下,我去给你们打听打听,回来一说都知道啦。”
三快婆话音一落就不见人啦,常大伯给临床病人说:“乡党,你安心坐会,让我拄你的拐杖出去看看。”临床病人说:“那你去吧,把我女子的情况打听打听。”常大伯点点头没有出声,拄上他的拐杖慢慢出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保洁员用力拖着地板。常大伯把住墙上的扶手,缓缓走过去说:“喂,同志,忙着哩,刚才那些人走了没有?”
保洁员抬起头,双手拄着拖把说:“都下楼去了,可热闹啦。公安局、法院,连县上领导都来啦,能动的人都看热闹去了,你可不敢去。”
常大伯说:“你忙你的,我过去试一下,能行了也下去看看。”他说着话慢慢走到楼梯口,一手把住扶手,一手住着拐杖试着往下走。
保洁员放下拖把,急忙走来扶住他说:“大叔,不敢,跌下去不得了。”
常大伯坚持着说:“不咋,有拐杖撑着,跌不下去,你快去忙吧。”
保洁员没有走,还是扶着他一级一级地送到楼下。常大伯一再致谢,保洁员微笑着说:“谢啥哩,你自己顽强,我只防着,没出多大的力。”
保洁员说着上楼去了,常大伯走出楼门,一直向人多的地方走去。会议室门前窗外挤满了人,他根本无法靠近,只好坐在近处的连椅上。
附近的座椅上还坐着两个女人,衣着打扮都很不错,其中一个戴耳环的女人正给另一个说:“嫂子,咱那两个儿子硬叫他爷爷惯日塌了,上学念书害怕把娃睏的,不论做啥害怕把娃累的,娃要啥都给买,玩啥都支持,要多少钱就给多少。二十好几的人啦,啥都不会做,全靠他爷的工资过日子。现在他爷死啦,工资就没有了,看他们往后咋办呀?”
另一个女人把手往大腿上一拍说:“可不是吗,当初,他爷仗着自己有钱。嫌咱都生了些女子,害怕他爸退休了没人接班,非叫咱生男娃不可,罚款多少有他哩。有志者事竟成,咱两个都把儿子生出来啦。他爷爷高兴的不得了,果然说话算话,给他亲孙子花钱一点不心疼,不但缴了所有的罚款,还给咱奖励了三金首饰。母以子贵,咱在家里就跟皇上他妈一样。”
戴耳环的女人又说:“往后的事更省心了,儿子的一切花费不用咱管,啥心都不用咱操,白白有个会叫妈的儿子。你当时眉开眼笑地对我说:‘咱两个真有福呀,公公有工资就是好,咱只要把娃生出来就行了。’唉,只说在医院里好药吃着,营养针打着人就不得死,结果还是死了。”
另一个女人说:“唉,让他再活几十年多好,不光儿子有靠山,孙子都能沾他老爷爷的光。可惜这么快就死了,他两个往后靠谁呀?就算医院能赔二百万,死水怕勺舀哩,咋能有他爷爷活着好啊?他爷爷的工资就跟涛涛不断、永不停息的河流一样。他这么一死,儿子没靠山啦,咱两个也把福丢啦。往后啥事都得管,咱们哪有管事的本事呀?”
常大伯听到这里,便往跟前挪了挪说:“有熬煎的啥哩,有山靠山,没山自担,别人能干的事自己也能干。人活在世上就是这样,谁老了都得死,这就和天黑天明一样,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
你公公的生命能维持到现在就很不错啦,自然死亡在所难免,是必然结果。医院不会赔钱,任何人都不会赔钱,快把你丈夫、儿子劝回去办丧事吧。不要叫他们枉费心机,无论咋闹下去都不顶啥。”
戴耳环的女人说:“我两个一辈子只会打麻将,啥心都没操过,啥事也不懂。听他们说:‘人死到医院里啦,医院就得赔钱,能粘尽量粘,能争上就要尽量争哩,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另一个女人也说:“我两个没有主意,听他们说,医院赔不到数目上就不埋人,把灵堂摆在医院里,叫吹鼓手黑明昼夜地吹,孝子们放开嗓门哭。用车轮战搅得医院无法工作,他们就会按咱的要求赔钱。’我们从来没管过事,里边人太多啦,就坐在这里歇歇,尽他们成道去。”
常大伯忙说:“不敢,不敢,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住院的病人多啦,你们这样胡闹是非法的。影响医院正常工作,耽误了患者生命,该负法律责任的是你们,你们的丈夫、儿子要是被抓进去,叫你们操心的事多着哩。赶快制止还来得及,你两个要是再等下去,可能就跟不上了。”
两个女人坐不住了,立即站起身,朝常大伯点点头,然后手拉手挤进了会议室大门。常大伯脚上有伤进不去,只能仍旧坐下等着。
大约过了个把小时,看热闹的人渐渐离去,常大伯拄着拐杖往里看,三快婆看见他连忙扶住说:“啊呀,你是怎么下来的?要是绊一跤咋得了哩。我回去给你说说不就知道啦,为啥非要自己下来不可?”
常大伯说:“没事,放心,我是保洁员扶下来的。现在这社会,到处都有品德高尚的人哩。那个保洁员就很不错,不让她扶都不行。”
三快婆说:“这话倒是不错,我看品德好的大都是没钱的劳动----。”
常大伯摆摆手打断她说:“别说啦,快看,快看,人都出来啦。”
三快婆停住说话,和常大伯一同看去,就见里边的人一拨一拨地往出走。有服装鲜明的工作干部,有白衣耀眼的医生护士,有身着警服的公安法官,也有形态各异的男女老少,还有垂头丧气的矮胖小伙。二人再往后看,不由大吃一惊,这个拄着拐杖难立站,那个跺脚捶胸连声叹。正所谓:
法治社会法律硬,作证不要做假证。
要知所见什么事,再看下回明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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