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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倾心投靠朱平槿,郑安民除了担任一个火器局的大管事,还没有担负任何重要的工作。朱平槿用郑安民,或许更多地是看中了他头上那顶右长史的乌纱,可以在一些棘手之事上为蜀王府遮风挡雨。如今世子的决心已下,要以体仁门值守失职为契机,对左护卫进行大规模的整顿改革。
这件事,会不会成为郑安民出头的契机呢?
世子的意思很明确,带俸官的利益暂不触动或少触动,现任官要重新甄别遴选,不合格的叫他滚蛋。经过遴选的现任官待遇与新军接轨。至于左护卫军士的待遇,也是跟着他们的实际职责走。入府戍卫的待遇随护商队,留卫练兵兼屯田的随护庄队。其他的人等保留军籍,仅此而已。
只是各级军官非法占据的军屯土地如何处置,世子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那涉及到几乎所有左护卫军官的利益。处理不好,真正谋反也是有可能的。另外郑安民还有一个担心,他自己只是一个文官,也未在世子的新军中担任职务。他来参与这个左护卫的整顿改革,是否恰当?
“左护卫乃世子亲兵。是否等这瘟疫过了,找个空闲时间,世子将喻指挥、宋将军、舒先生、贺先生等聚齐了,一起开会商议一番?”郑安民稍作试探。世子喜欢将朝议叫做开会,他常跟着叫也就习惯了。
“左护卫的问题,并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首先是政治、经济问题!当然还有人事问题。”朱平槿摇摇头,断然否定了郑安民的建议。
“喻指挥一家占田不少,身处漩涡之中,最好能够避嫌。宋振宗是秦人,原来便是左护卫的边缘人,因为没有沾染上左护卫的一些恶习,本世子这才对他大胆使用。上次他招兵不成,已经证明他不适合参与左护卫的改革整顿。贺先生任职总参,有调兵、用兵、练兵之权而无选兵选将之权。只有总监军舒先生,过问军队人事才是本份!隔天李先生到了松林山,本世子还要请他到左护卫去,看看那里的土地情况。
郑大人既然诚心追随本世子,又是正经的蜀王府右相,以文御武,参与护卫机枢,也是应有之责。如此可好,我们学学朝廷,来个交叉任职。本世子立即颁下令旨,任你郑大人为左护卫正监军、舒先生为副监军。下旨的理由嘛,就是刘尽忠谋反,左护卫不稳,亟需招抚整顿!用这个理由,就算廖大亨、刘之勃知道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他们若是反对,左护卫真的闹起来,他们就来兜着!”
交叉任职,原来就是本职兼职交叉!郑安民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立即在朱平槿短短的话中品出了几道意思:
一是世子肯定了他近期工作,准备大用他了。左护卫的整顿,他不是参与,而是牵头,甚至是主持。
二是世子创建的护商队、护庄队,并不是外界以为的一个结构简单的军事组织。相反,它内部权利划分非常精细。
三是刘尽忠谋反之事没完。如果左护卫内部有人对世子的改革整顿不满,再来一次大清洗也并非没有可能。这个脏活由他郑安民来干。
四是喻汝桢失去了世子的信任,肯定要靠边站了。
去年这个时候,郑安民被发配蜀王府,失掉了全部的希望。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他还将失去人生最后一个大机遇。
这不是郑安民的性格。
郑安民扶正乌纱,再拜蜀世子而起。
朱平槿与郑安民谈话结束后不久,左护卫指挥喻汝桢和千户尹家麟便在谨德殿外请罪候见。朱平槿没有亲自召见他们,而是让太监秦裔出去了解情况。秦裔回来后,将他们审问人犯录得的口供一一回禀。
体仁门事件,起因只是一块肥皂。
体仁门昨晚值更的有四人,带队军官名叫黄遂,世袭百户。与他一同值更还有一个试百户,两个兵。巧的是,黄遂便是宋振宗口中那个爹从房子上摔下来,断了双腿找他借钱的人。
朱平槿昨晚在承运殿平台召见蜀地郡王和百官,罗雨虹将下午临时做出来的肥皂每人送了一块。她说她忙活了一下午,只做了五十几块,那当然是假话。
因为一时找不到足够大的铁锅,她便临时借用了蜀王寝宫门前的一个大铜缸。那大铜缸本是一对,平时储满水防止火灾的,也就是消防水缸。王府的房子都是中国传统的木制穿梁斗拱结构,不怕地震怕火灾。据说蜀王府在万历年间遭过一次大火,烧得很惨,重建花了近百万两银子。当时朱平槿的祖宗想让四川布政司赞助一点银子,结果被别人骂了出来。痛定思痛,蜀王府为了防火,到处都摆放了这种大铜缸,朱平槿世子府的大殿前有一对,谨德殿的前殿后殿前也有一对。当然,他老婆为什么用蜀王寝宫前的大铜缸,而不是朱平槿的,这朱平槿就不知道了。朱平槿猜,可能是他妈决定的,烧一烧,去去晦气。
大铜缸一缸水能装四五百斤,皂液比水的密度更大,装皂液只会多不会少。罗雨虹遇到的唯一问题,是制好的肥皂取出来有点麻烦。她把卖相好的五十几块拿出来送人,品相差的就当作特供发给了王府内的太监宫女和宿卫军士。黄遂和另外三人也各得了粘乎乎黑黄色的一坨。
黄遂得了特供,不知听谁说起,这坨屎一样的玩意儿是控瘟防疫的灵药,府外一斤已经炒到了三十两银子了。他正四处借银子,当然舍不得自己用了,于是给手下打了声招呼,溜到东市上去卖了。手下人见领导溜号,很快明白了其中奥妙,于是有样学样,给附近值房一个脸熟的小太监打了声招呼,自己也上街摆地摊去了。那小太监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后来见关门时辰已到,人却久不回来,等得心烦,便将门一关,自己睡觉去了。等那四人揣了银子回来,他们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开府门。
事情经过很简单,甚至有点搞笑,但性质却十分恶劣。若在战时,这种擅离职守的行为杀头十次都可以。
秦裔回禀完毕,谦卑地佝偻着腰杆,等着主子做决定。世子继续伏在桌上,翻看一个蓝色锦缎封皮的折子,一语不发,时而还批写几句。那些士卒要如何处罚?是穿箭游营还是割耳削鼻?难道是开刀问斩的前奏?那个小太监是他才发展的消息组外围成员,他是否该为那个小太监求情?
“秦裔!”声音突然从办公桌背后传来,让他哆嗦了一下。
“奴婢在!”秦裔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战抖。
“你昨天有什么消息?”
他从不知道世子喜欢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世子如何利用了他带回的消息,但他还是把昨天得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宋将军昨晚与抚标那个嘉措将军在合江楼喝酒吃肉。那个嘉措好像说了什么,让宋将军很为难。”
“没喝花酒吧?”世子面无表情,不知是笑还是怒。
“没有。就在大堂里,靠窗边的位置。”
“还有呢?”世子把情通局的蓝色折子拉长,让更多的文字露出来。
“廖大亨的小妾刘惠莲,昨晚把三庆班的花旦翠娘悄悄叫进抚台衙门。翠娘说,衙门不准她们用乐器,只准清唱。听唱的只有一个男人,她们听刘惠莲叫此人大哥。后来廖大亨回来,便让她们散了。”
朱平槿耳朵听着秦裔的禀报,眼睛却比对着钱师爷和李师爷传回的情报。看来廖大亨与他便宜小舅子在密谋着什么机要之事,连他的几个师爷也不敢告诉。
“还有吗?”
“还有就是刘之勃昨晚很晚才睡。他的书房一直亮到丑时四刻才熄灭。”
凌晨两点才睡觉。刘之勃一到成都,就急着向北京打我的小报告!朱平槿想。
“刘之勃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平槿问道。
“奴婢拿世子爷的银子在巡按衙门的墙外租了间二楼靠窗的房子,正好可以瞧见衙门二堂的动静。”
“好!刘之勃要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
秦裔在王府里已经三十多年了,这是头一回被世子夸奖。
这个小主子以前在长春宫,那是众星捧月,得宠的很。因此调皮捣蛋,无恶不作。后来满十岁封了世子,因为王妃一直舍不得,拖到去年初才搬到西府来住。秦裔觉得,世子过来后,不知不觉长大了很多。最大的变化是性子沉稳了,肚子里能装事情了。不像他小时候,正在平台上疯耍,只要见着他突然停步屁股一撅,大家都知道要发生什么……王妃高声尖叫,一大群太监宫女便抱着马桶手纸撮箕扫把追过去。
秦裔回忆着当年那些有趣的事情,突然想到那个体仁门的小太监。这个小太监现在的年纪和那时的自己一般大,才十四五岁,还是个贪玩好耍贪睡不懂事的年纪。
想到这里,秦裔趁着世子表扬的机会,鼓起勇气开口求情。
“他是曹三保管的人。”朱平槿的声音冷冷的,“你能给消息组的,只有银子和前途,其他什么也给不了。而且你给了银子和前途,还不能让他们知道是你给的。因此他们一旦被抓招供,你就可以迅速掐断这条线!明白吗?”
“奴婢明白!”秦裔全身伏在地上。
“起来吧,下不为例!”朱平槿道:“此人免死,发配东郊守陵!若是嘴巴不紧,有消息外泄,你便处置了他。你不要传旨,曹三保会来请旨的。现在去把郑安民、喻汝桢、尹家麟和宋振宗四人叫进来。”
秦裔任由脸额上汗水流淌,唯唯退了出去。退到门口,他刚转身,又被朱平槿叫住了。
“舒师傅最近身体可好?若他老人家最近得闲,请他到王府一叙,顺便将舒家子弟和师门弟子带上几人。最近本世子出不了门,正好陪他老人家聊聊。你亲自跑一趟,带些礼物过去,肥皂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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