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虚假而又值钱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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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果陆斌不是站在这些影视圈渣滓一边的，从他的个人发展来考虑，就算他先前探听张睿明和王抱一的关系，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张睿明。那这次，他要求张睿明用完程序时间，也明显是在为他自己的仕途谋局，保安稳，不让这起案子在他最后的任期内炸雷，让他可以平稳过渡到下一个位置，这样看来，比先前那种猜测观感上好了许多，虽然有些自私，但起码并不违背原则。

但不管怎么想，陆斌过往在张睿明眼中的形象算是彻底崩塌了，这位将张睿明一步步从宁丽县的小检察员拉扯到现在这全省闻名的公诉精英，说张睿明对他没一点感情，那是不可能，但再怎么样深厚的个人情感，也不能影响这起案件的推行啊。

“陆检，不好意思，我可能没办法按你的要求来做，现在这起案子中，关键的美神时代影视公司，已经把法人换了，最近也传出他们公司要退出《永乐王朝》拍摄的传闻。明显已经在准备逃避我们的追责了。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还放缓脚步去查的话，到最后很可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个案子宜急不宜缓啊！”

听到张睿明这意思，居然是直接把自己这已经再三*退让后的请求都给拒绝了，陆斌斜斜的盯了他一番，才咬咬牙道：“你这小子……怎么听不懂话呢?！我以前从来没求过你一件事吧？这次也是为了你好，你居然……算了，我难得跟你再废话，这个案子你就不要插手了，我到时委托你们民行科别的人来办吧。”

听陆斌这番安排，明显是对自己有所忌惮，张睿明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已经触怒了领导的逆鳞了，但他随即心里又是一宽，也好，总算不用勉强自己做违心之举，也算是一种解脱。

谈话就在这最后的沉默中不欢而散，陆斌看着张睿明转身离去的背影，幽幽的递过一句话来。

“这公诉科长，我还是会推荐你的，剩下的事，你应该自己也明白，好好想想以前我带你看的那副《梅石溪凫图》，别再做那不合时宜的寒梅！”

张睿明只微微停了停脚步，没有点头，也没有应答，在礼貌的半响沉默后，径直走了出去。

…………

接下来这起“南回柱损毁案”真的交到了民行科检察官魏晨哲手里，魏晨哲是民行科副科长，也是一名老军转干部了，平时工作中并不负责公益诉讼的内容，这次陆斌把案子交给他，估计也是看中了他年纪比较大，思想成熟，服从性强的优点，而受理之后的具体案情，张睿明也不太好直接去询问魏晨哲，只是平时注意一下，看看这位副科长是不是真按陆斌的要求“缓兵徐行”了。

果然，从立案后，连着几天下来，魏晨哲都没怎么离开过办公室，张睿明实在按捺不住，向协助魏晨哲办理这起公益诉讼的吴云打探了一下消息，才知道，这几天下来，魏晨哲才慢慢悠悠的寄了一份《诉前检察建议》给那个美神时代影视公司，这还在晃晃悠悠的等着对方回信呢。

“哎！这检察建议要是能吓的到这些影视圈的老油子的话，我张字倒着写！”张睿明忍不住向吴云抱怨道：“你们魏科长就一点都不急吗？这案子现在可以说是全国都关注着的，他就这样浪费时间？我看啊，寄检察建议要是有用的话，那市政府那边早就把这柱子都修好一段时间了，你知道，当时津港市政府请他们公司过去谈了多少次话吗？人家根本理都不理你，拍完外景镜头就都撤了，谁还管你砸了什么东西，损毁的是什么文化遗产？你们必须要早点起诉，直接往中院那边走流程，只有在诉讼正式进入程序后，我们才能占据主动！不管是通过外界施压，还是庭审判决，都能把局面拉回到我们熟悉的主场上来。听我的，早点去中院走流程吧！”

吴云此时却是一脸的苦恼，“我说科长，不是我不听你的，这案子的主办检察官是魏科长，你也知道他是老同志了，本来就不怕任何人，你看他这次却突然这么听话的接下这桩事来，估计上面也是给他许了些什么……所以啊，科长你也别皇上不急太监急了，这案子就随魏科长来办吧，反正又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啊……这是公益诉讼啊！那就是我们民行科全体的事，要是没办好的话，我们整个科室也没有颜面！再说了，这也是关系社会公平正义的大事，你个小年轻，是不知道这般影视圈的蛀虫有多厉害，人家那套路一转，在我们这拍个电影，几千万上亿的钱就被搂走了，结果还把我们津港最重要的文物就这样给白白炸了，你说老百姓急不急！？要是连我们都追不回这赔偿款，不能让这群渣滓低头的话，那还有谁能站出来？”

“科长，我发现你最近怎么喜欢骂人渣滓啊，这是跟谁学的？”

张睿明一拍吴云的肩膀，给这小子敲打敲打道：“别跟上级顶嘴，官大一级

人懂不懂，我虽然就一个小科长，但也就能压倒你这个小子了，赶紧麻溜的去中院，把案子走程序了，不能拖，再拖，冯彬彬都跑了，到时开庭时，你还想不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国际大明星了啊？”

“那我对她还真没什么想看的，倒是到时可以把与偶像对簿公堂的机会高价卖给我们段哥……哎哟，好了好了，科长，我去中院成不？不过说真的，最近听说上面对你意见挺大的，好像去年的年度优秀公务员也不给你评了……也不是我一个小同志说你，科长，你这性子啊，太直，真得改。”

没想到居然被科室里最年轻莽撞的小同志给批评了一番，张睿明一下哭笑不得，但看着吴云真挚的神情。张睿明知道这份关心远比千言万语更为珍贵，他收敛起笑容道：“好了，我知道了，明白，你快去法院走程序吧，别告诉老魏了……他一个老同志，很多时候太过听话，做事瞻前顾后的，这件事算在我头上，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是要求你做的就是了。”

吴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楞小子，即使是职场新人的他，也闻出了最近空气中的弥漫的异样气氛，但在上次的津药化工污染案中，他见识到了张睿明为人赤诚的那颗本心，也更明白了作为一名民行科检察官的责任。想到这，他点了点头，翻出这次案子还略显空荡的案卷袋，迈步走出办公室。

张睿明见终于还是说动吴云，推动了案子的正常进行，他舒了一口气，刚准备联系王抱一，却看到张靓刚好走进民行科办公室的大门。

“咦……刚刚出去的是吴云？”张靓刚进大门，就呐呐的问张睿明道，还没等张睿明回复，就立马停下脚步，人站在门内，转头探出去，一看那背影，发现刚刚出去那人似乎真是吴云，急忙向走廊喊道。

“小云子！你等等！有你的文书回函！”

“什么？”

随后，刚走出几米的吴云回到了民行科办公室里，他从张靓接过一样事物，是一封被退回来的法律文书。

“奇怪了，怎么被退回来了？我是按照他们美神时代公司在工商系统里注册的地址寄出去的啊？难道那地址也有假？”

张睿明凑上去一看，这就是吴云提到的，先前寄给美神时代的那封《诉前检察建议》，这是公益诉讼的前置程序之一，就是在提起诉讼之前，就案件核实的相关情况与相关组织、机构进行一次书面的警示与告知，虽然在民事公益诉讼中并不是必须的前置程序，但张睿明一直教导科里的检察官们：为实现检察权的谦抑性与司法资源的有效配置，必须严格路上公益诉讼相应的诉前程序。在起诉前，必须进行严格的前置程序，才能具备启动公益诉讼的正当性基础。而就目前津港市检民行科的司法实践情况来看，诉前程序发挥了消解诉讼数量与减轻司法负担有益效用，也是对司法权谦抑性的必要体现。

“怎么回事？你确定地址没记错啊吗？”

“我看下哈……嗯，对了地址我没填错，是鄂尔果斯文化产业园A区华泰大厦19栋706室啊，地址绝对没有错。”

张睿明又提醒道：“那你再看下，这个是查无地址退回的？还是直接拒签？”

吴云把信封翻了翻，“是查无地址退回的，怎么办？科长，这些人看样子是早就已经躲起来了，现在连这个送达的送达不了，那还怎么起诉他们啊？”

张睿明略微沉思片刻道：“你看，现在就是一个小小的检察建议，我们都送达不了，那这法院的起诉状那是更加送不到的了。”

旁边的张靓这下不解道：“怎么会？我就不信现在我们国家还有地方不通人烟了？再说了，只要法院直接派人去送达，不是说就算拒签，也属于“已送达”的新规定下来了吗。实在不行，请法院直接送达呗。”

“妹子，你知道鄂尔果斯在哪里吗？”

“呃……确实听着像外国地名，那里很远吗？”

张睿明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打开手机导航来，直接输入鄂尔果斯作为目的地，只听到手机里顿时传来酷似林志玲的系统提示音道：“……当前距离为4299公里，你需要行驶51小时54分……”

“哇靠！她们一个拍电影的公司怎么这么远？还在我们国内吗？”

“鄂尔果斯可以说是我们国家的最西边，他那里有个霍尔果斯口岸，是新疆口岸之首，位于中国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全国唯一的副省级自治州）霍尔果斯市的陆路口岸，与哈萨克斯坦隔霍尔果斯河相望。我们国家八成以上的影视公司、工作室、传媒企业都是在那里注册成立的。”

张靓简直惊讶的合不拢嘴，“最西边？？那不是

都快出国了吗，为什么这些影视公司都注册在那边？是那边有很好的影视基地吗？……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现在很多大制作电影，都要拍大场景，黄沙漫天飞舞的那种，所以在沙漠里有个专门的影视基地，只能到那边拍这种镜头？”

张睿明没好气的答道：“那要是拍什么镜头只能到当地注册公司的话，那拍那种有傻姑娘的镜头，是不是只能到我们市检来找你啊！？我告诉你们，这个鄂尔果斯有一项在全国独一无二的优势，是北上广深、香港等等任何地方都无法与其比拟的，就是因为这项优势，全国的影视圈资金都在源源不断的流入这座城市。”

“是什么啊？我也觉得奇怪，在电影院看电影时，经常在电影的片头看到鄂尔果斯xx影视公司、鄂尔果斯xx工作室的，当时我就在想，这个“鄂尔果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一项商标呢？还是一项认证？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地名，到底为什么这些影视公司要在这里成立注册呢？”

张睿明没想和这两人卖关子，当下就一五一十的答道：“这个鄂尔果斯可是相应我国近些年最大的一项经济计划而产生的自由贸易区，2010年,霍尔果斯被确立为经济特区后，当地马上就出*台“企业所得税5年免征”的优惠政策,到2013年，又出*台“增值税奖励”政策——增值税留存最高返还50%,个人所得税地方留存部分返还90%,“五年免税5年减半”这有多恐怖，你们这些没交过什么个税的人可能不懂，但是你想想，那些影视圈的大佬们，按照分级税率来算的话，一年随随便便就能省下过亿的个税来！这还不算最恐怖的，到2017年,霍尔果斯又出*台对上市公司30万到200万不等的奖励政策。同时,根据规定,2010年至2020年间,在霍尔果斯新注册公司五年内企业所得税全免！这相当于只要是在这里注册的公司，基本上比内陆地区在起点上就要高几个档次！就算不工作，光走账你们想想就能赚多少钱？更别说还有一些像“五年后地方留存的40%的税将以“以奖代免”的方式返还给企业。此外,企业的增值税、个人所得税等符合一定条件后可获得的相应的奖励。”等等优惠政策，可以说，这里是我国税收最为优惠的地区，没有之一！”

听张睿明这样一路的讲下来，两位年轻检察官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操作，那这样说来，这地方简直就是国内的“加勒比海岸线”，真正最为方便的避税天堂啊！

“所以，我听我一个朋友说啊，国内的明星们，稍微大牌一点的，几乎都在鄂尔果斯开了公司或者工作室，甚至不只是影视圈，只要文娱产业的，很多大佬都会在这里走账避税，简直是业内公开的秘密。”

“那这里这么远，我们这文书还有法院的起诉状该怎么送过去呢？这过去，起码要坐飞机再转火车，再转汽车，到最后，是不是都要坐驴车了啊~”

见张靓的关注点总是在这些奇怪的地方，张睿明笑了笑道：“没用的，坐什么车的没用的。”

“啊~那这些人是怎么成立公司的？注册的话，起码，法人代表不是要跑一趟吗，那他们到都到不了，还怎么注册公司啊。”

“注册公司非常简单，我查过，网上面代理、帮忙走流程的，只要两千块钱就能帮人注册一家公司，现在又不要最低注册资本了，更为方便，而且现在去那里开公司的人多了，这些黄牛抢业务，最便宜几百块钱就能办好一家公司来。”

“啊……这不都是空壳公司吗？我还是没搞懂，这些公司的法人是怎么去的。”

张睿明挺享受这种对着两个年轻人抛出问题，解开线头的感觉，他卖了一会儿关子，就马上解答道：“坐飞机到乌鲁木齐，转个大巴就能到了，我前面说的“到不了”不是说的地理位置上面的到不了，我说的，其实是我们送文书的要过去的话，是怎么也找不到这些公司的。”

“因为这些都是皮包公司吗？”一旁的吴云此时插话道。

“对，但又不对，一般这些明星一个人都会注册个几十个这种公司，这些公司花千把块钱注册好后，一般就只存在在工商税务等部门的系统上面，这些明星平时也不会用它们，但一旦要做项目了，要走账，签合同的时候，他们就会把这些公司调出来，用鄂尔果斯xx影视公司、鄂尔果斯xx工作室的名义盖章、签字，然后在项目完成后，又以这些公司的名义，去税务部门办理各种退税、要求各种优惠政策等等等等，而平时，这些公司就像一个个幽灵，我们的法律文书是没办法送达到这些公司的注册地址的，因为在那个地址上，可能层层叠叠的堆积着几百家这样的公司，里面没有前台、没有办公人员、也没有设备，有的只是沉睡在系统上、合同上的一个个虚假而又值钱的名字和符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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