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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我上次请你帮了那个忙之后,陈俊彦那边……没有为难过你吧?”
张睿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他不知道叶文现在和陈俊彦的关系怎么样了,如果因为自己上次的请求让两人面临分手,虽然他不齿于陈俊彦的为人,但心里仍是有些不太舒服,甚至会隐隐想到——自己这样做,叶文会不会怀疑这本就是自己所故意设置的呢?
“我和他没什么问题,他应该还不知道是我做的吧,也可能他发现了,但是也没有为难我,这几天都没什么联系……”
叶文的回答声音放的极小,张睿明听完后倒有些感触,这陈俊彦人品不说,起码在对自己未婚妻的态度上,倒是不错。
张睿明支吾两声,接下来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张睿明翻动一下筷子,今天晚上这趟出来,是借着吵架透风的理由,再怎么也不能回去太晚,他定了定神,问道:“说真的,我其实觉得我欠你挺多的,想到这几年来,一有事就找你……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太过无耻了?”
最终说出来时,旁边张靓眼睛都瞪直了,她没想到自己这平时一本正经的部长居然说话这么直接,她盯着张睿明望了几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旁边这看起来温婉可人,妆容精致的叶小姐,居然也径直答道:“嗯,现在想起来,你确实挺……无耻的。”
张靓直接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她没想到今天大晚上的从家里被这位部长大人拉出来,居然是来见证这样的一副两人之间的纠结场面。
叶文叹了口气,没得张睿明回答,就自顾自答道:“算了,你们这种男人,本来就是眼睛里只有自己的事业,我实在也看的多了,说吧,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张睿明脸色幽然,语气有些低沉:“是这样,现在泉建和周强农他们这个案子已经到了关键时分,根据我的经验,一审肯定是赢不了了,我就在想如何在二审之前造点声势,替这周家挽回点损失,如果运气好,能直截了当的通过舆论施施压,让泉建直接赔偿给周家,那就更好了。”
叶文还没作声,旁边的张靓倒是一下觉得奇怪起来,她对这个案子的记忆还停留在不久前的津港市检工作例会上,她虽然没有列会,但后来听韩语山也提过,现在泉建这个案子,市检检察长陆斌都已经发话了,先进行诉前程序,在外围清理,不触及深层,避免矛盾。这是上面定了调的案子了啊,张靓以为张睿明早已放弃,可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如此孜孜不倦的想要去推倒像泉建这样的一座大山?
“其实,我……”
张靓刚想插话,就被叶文打断了,面前这两个说不清关系的男女几乎都无视她的存在,只见叶文回答道:“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一遍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保护主义,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我们时代之声虽然是外媒,但我们现在驻地是在津港,那我们就要守津港的规矩,你觉得像这样负面报导津港支柱企业的选题,会通得过吗?我当时就告诉你了,这条路走不通,没有人能超脱规矩办事,舆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引导的,更多时候,我们都只能顺势而为……”
一涉及到专业上面的事,叶文气质就焕然一变,她将这些前后缘由娓娓道来,语气慎重,确实之前她就已经和张睿明解释过,作为驻点设在津港的时代之声,他们也难以报导这样大体量的负面*新闻,何况当前津港复杂的经济局势。实在是不敢贸然行事。
可张睿明却被她话语中的几个字给刺痛了,没等她说完就打断道:“等一下……支柱企业?我没听错吧,你是这样形容泉建集团的?”
叶文皱了皱眉头,“怎么……我说错了吗?从你的角度来看,像这样通过假药、传销等形式病毒式扩散的集团可能是有罪恶滔天,必须铲除的,可是你如果换一种角度,那泉建可能真的算是津港数得上的支柱企业了。”
张睿明知道叶文的主业是财经调查记者,又有美国背景,是大学也修过经济学,她的学术理论都是西方边际效用价值论的数理经济学派,有扎实的学术背景,而且她手中所接触过的信息源与资讯,是自己这样一个只会站在法律角度上看问题的检察官所不能比拟的,可听到这里,张睿明还是心里不太舒服,喃喃反辩道:“……一个传销公司成为我们津港的支柱企业?这也太看不起我们津港了吧,我怎么也不认同你的观点,不可能让这样的一种罪恶集团来代替我们津港的形象。”
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在涉及到津港的现实问题后,居然摆出这样的一副神情,
叶文不由的觉得好笑,看来张睿明对自己家乡的感情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她嘴角微微翘起,说道:“睿明,你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好不好,我没说你们津港不好啊,这个我只是就事论事,有些数据我们做财经新闻的,比你接触的多得多,就说一点,你知道从去年开始,在目前贸易战影响下,津港口岸的日吞吐量是多少吨吗?你知道现在津港每年的贸易额是多少吗?没有看到这些数据,你根本无法从全局角度去看待你的对手,你很可能会低估、错估你的对手,特别是现在你面对的可是泉建这样上百亿的超级帝国额!这远不是你以往那些公益诉讼对象所能比拟的,而且,到现在为止,你也花了几个月功夫了,难道还没发现你这些日子将以前的那些手段用在泉建身上,根本就是蚍蜉撼树,毫无意义的可怜举动吗?”
叶文从小在国外生长成人,习惯了直刺问题核心的说话方式,而相比刚回到国内,与张睿明第一次相遇在东江南江集团案子里的时候,刚刚这段话里她已经尽力用委婉的语气去表达自己的看法了。可是张睿明被他这样一怼,心里还是颇不是滋味,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梗着难受却又出不来,而最为可悲的是,他可能不得不承认,叶文却是说的也许是对的。
这时倒是旁边的张靓见终于有人敢这样直怼平时一脸严肃的张睿明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我倒觉得叶小姐说的挺对的,说句不好听的,自古以来我们津港就不是好人待的,不搞直*销靠什么来拉扯GDP,以前是九河下梢,跑江湖卖艺,百年前霍元甲打擂台也是为了卖大力丸,百年后这舒熠辉搞足球也不就是为了卖假药嘛。”
张靓一直以来就不太会察言观色,她图一时畅快,说话说的没经大脑,根本没注意旁边自己顶头上司的眼神。只见她一说完,旁边张睿明就瞪了她一眼道:“怎么说话的!?我们津港怎么就不是好人待的了!?说话能不能过过脑!不会说就别说!怎么这么久了都不长记性?!”
张睿明算起来,可以说是张靓的师父,张靓几乎是被他一手教导出来的,此时,被自己师父一通好怼,张靓赶紧缩了缩脑袋,低头咬紧自己饮料吸管,低目顺眉的,再也不敢造次。
发了一通小脾气,张睿明回过头来,望着叶文继续问道:“不管怎么样,你说的那些我也不太懂,但我就只想到一点,我是法律人,我要公正司法,不能任由像泉建这样的集团企业,害群之马来坑害我们津港人民,不能让这些毫无分辨能力的老年人被这无良企业任意收割,无数家庭因其破碎,什么经济形势的……就算再怎么考虑经济,也不能就这么放过这样一个违法团伙吧!?”
张睿明说的振振有词,这也确实是他的心里话,长久的检察官生涯,已经将他培养成一名刚正不阿,眼睛里掺不得沙子的优秀检察官。从事实出发,讲证据,走程序,将案子办下来,这一直就是他的思维模式,就算在之前南江集团、津药化工的案子里就是因为这一点而吃了不小的瘪,但也一时难以扭转他的观点,从刚正办案的角度出发,这是他的优点,但从个人发展的角度来看,却又是他致命的缺点。
叶文知道他这犟脾气,和他来硬的是不行,但一想到他上次受袭击,听闻他最近的一系列遭遇,心里有不得不同情起自己这位心仪的男人。
等张睿明说完,三人都半响没说话,过来一会儿,叶文幽幽叹了口气,才意有所指的反问道:“你觉得,其余那些人也和你一样,都不打算放过泉建这个违法团伙吗?都想着怎么将这个上百亿的大集团一网打尽?你自己这些日子遇到的是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清楚,这点我就不说了吧。”
叶文话说的重,给了张睿明狠狠的一击,他一时语噎,从当前办案所受到的阻力来看,他又怎么不会切身体会到有股异样的力量,在狠狠的撕扯着这个本就不同寻常的案子。
见张睿明沉默起来,叶文继续说道:“你这个人啊,能力,水平,专业能力都很强,可是唯一的一点,就是视野还是不够开阔,你想一想,像泉建这个量级的对手,是简简单单一个案子就能办下来的吗?是一场庭审,几名法官加你们几个检察官就能拉下马的吗?他们的药可能是假的,但人家这市值百亿、几百万会员可不是假的啊,这么大体量的一个公司,谁能说几句话就动掉它?你再想想,如果站在市里的角度来看,每年到年终核算的时候,泉建能给市里带来多少的GDP?带来多少就业人口?稳定多少失业人口?”
叶文说这些话时,张睿明一声不吭,脸色阴沉,可他眼睛闪着光芒,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张圣杰那张深谋远虑的脸来,自己如果去站在张圣杰的角度来看,像泉建这样一个超大规模的公司,一年稳定带来这么巨量的GDP支持,又
能稳定社会,带来就业,换做自己在动手之前,恐怕也不得不投鼠忌器,况且就算张圣杰现在打算对泉建动手,但目前爆出来的也就是小周阳这一起民事侵权案件,说起来也还只是肖像权和姓名权侵权的小案子,远远不是能够一举扳倒这座大山的时候,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这样怎么想来,张圣杰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贸然对泉建动手。
换了一个角度来看,整个案件脉络顿时开朗起来,张睿明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似乎也能理解为何原本一向和自己配合默契,有提携之情的检察长陆斌会在这个案子上对自己冷面相对,对自己强行立案的请求百般不肯了。说敏感一点,虽然从法律上来看,一府两院是平等的地位,但从政治角度上来看,市长毕竟挂着副书记的名头,陆斌怎么能不考虑这个案子对市里的冲击,对津港经济的影响呢?也难怪之前蒲任主持的联席会议,陆斌那么急切的将其招了过去,硬生生的压着在会场上坐了那么久,明显就是要给自己上一堂教育课啊!让自己在这年终考核将近的时候,别乱作妖,老老实实的为津港民营经济保驾护航!
“你再想想,关于直*销,作为这一行业的发源地,美国有一位名叫马博朗的经济学家的视角就挺好——不是因为有了这些保健品传销公司之后才有那些人被骗,而是因为有一大批容易被骗的人存在,所以才出现了保健品传销公司。同样,如果你现在把泉建打倒了,然后这一个巨型集团树倒猕猴散,你觉得这几百万会员就会幡然悔悟,安安心心的努力再就业吗!?怎么可能!到时,泉建从一个大集团变成了一大批中小传销组织,对于津港政府来说,影响稳定是一方面,再者,你到哪里去收他们的税?而且可能连公司门面都找不到,危害更大,更隐蔽。至少泉建现在还可以交税,还在不断支持津港的各项建设,出钱出力,我听说舒熠辉还买了球队,这不就是明显的一种洗白手段嘛,这样听话的企业。在我看来,不是一个泉建公司该不该打击的问题,而是,打倒泉建之后,我们津港政府有没有决心把后续冒出来的各种小窝点一起打死,将这个产生保健品的土壤铲除!这并不是一个投鼠忌器的问题,这其实是一个如何根治的问题!”
叶文说到这里,对面的张靓已经目瞪口呆了,她呆了半响,才瞪大眼睛,神情五体投地的拍了拍手,“姐姐,你太厉害了額!怎么可以分析的这么透彻!我的天呐!我真的太佩服你了!真是又美又聪明!你是学什么的?怎么能想的这么深入?!”
叶文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什么,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些道理,因为我以前学过现代的数理经济学,而且我又跑过很久的财经口,看问题的方式可能和你们检察官不太一样,所以我才会想到从这个角度来看目前这个案子的现状,如果分析错了,还请不要见笑。”
叶文说完后,莞然的一低头,张靓眼睛里简直是要冒星星了,她无比感慨的说道:“叶姐姐,你真是好美啊,和我们新来的韩副部长差不多美了,还能这么聪明,好佩服你呀,你干脆来检察院吧,我觉得你思维清晰,说话又有条理,太适合不过了。”
张靓是从嗓子眼可以看到心底的性子,说话完全没什么弯弯绕绕的,想到一处是一处,根本没想过对方会不会尴尬。叶文被她态度感染,知道她也是单纯的一番好意,只能转移话题道:“你们的新副部长也女孩子吗?怎么你们检察院这么多女孩子啊?”
“唉~这你问我们张部长,他最清楚了,我们检察院现在两反转隶之后,彻底的阴盛阳衰,一个科室近一半都是女的,甚至很多人都开玩笑说,现在检察院男厕所都可以拆掉了,真的,我们这现在都是半边天顶着,当然啦,像叶姐姐这样漂亮的还是少啦……”
两人插科打诨的时候,气氛缓和了许多,张睿明在旁默默的一言不发,他还在思索刚刚叶文的话语,的确,叶文的角度开阔了他的视野,从不同的立场出发,看待泉建是完全不同的态度。自己若是从市里领导的角度来看,像泉建这样又稳定,又能保就业,还能让经济账漂漂亮亮的企业真是很不错了,虽然名声不好,但只要不犯大问题,谁会愿意去动这样一个GDP奶牛?而且,一动就要斩草除根,如果用法律的角度来看,就像现在对待人贩子的态度,为什么社会呼声这么大的情况下,两高依然坚持不对人贩普遍采取死刑,甚至不敢判人贩子死刑?就是因为怕他们杀人,可是如果我们能有决心把杀人的人百分百抓到并死刑,谁还愿意给这些人生机?在绝对的打击机会之下,两高会很乐意的将该项刑罚提高到极致,到时谁还愿意去做人贩子?
说白了,传销一直无法铲除最大的原因就是这片滋生愚昧、贪婪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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