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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周强农声音发颤,明显是已经开始害怕,但张睿明的语气却出人意料的笃定:“我知道你会有犹豫,我也不能保证这次能成……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张睿明定定的看着周强农的眼睛:“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听到这,在再三确认张睿明说的并不是谎话后,周强农痛苦抱着头,他内心其实是有一道底线的,在他看来,这次为女儿站出来维权,所该付出的后果早在小周阳过世的那天就已经全部都付出了,他没想到自己的维权行动到如今这个地步,居然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赌桌,这是他所感到难以承受的地方。
看见周强农如此痛苦的样子,张睿明拍了拍他肩膀,试着安慰道:“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忧,其实最为关键的几步,我和汤佐已经帮你做了。”
听到张睿明此时居然提起刚刚甩门出去的汤佐名字,周强农困惑道:“张检,你不是说那个姓汤的不是好人吗?那……为什么他还会帮我?”
张睿明笑道:“这个“帮”是指他的行为将会帮我们,不是说他是真心举动,我没猜错的话,今天晚些时候,他应该就会找上你,然后问我和你说的计划是什么……”
“张检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和他说的……”
周强农急于向眼前最后的依靠表明自己的忠心,没想到却被张睿明径直拦了下来。
“不不不,你搞错了,我就是要你将我们今天所商量的告诉他,让汤佐知道我们准备从税务角度作为切入口,去举报泉建所涉及的多项税务违法,搞垮他们。”
“哦,我明白了,张检你的意思是这样泉建他们那些个领导就会知道了,然后就会向你说的那样,开始报复?”
“对,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你到时要将我和你说的这些都告诉汤佐,让他做我们的“传话筒”,激怒舒熠辉他们,等着他们露出破绽来。”
周强农虽然心里忐忑,但此时还是习惯性的顺从的点了点头,过了没几下,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眉毛纠在一起,一脸担忧道:“可是……张检,就像你说的,这泉建既然早就在税务问题上做好了防范措施,我们此时提这个……能有用吗?就像你说的,这个我们也没有能够让他们感到威胁,或者能够激怒他们的线索啊。这个,我一个农民,就算有你指点,他们难道会害怕?这想想都觉得不太靠谱啊。”
见周强农终于开始独立思考,张睿明略微点头,脸上挂上了赞许的神色:“对,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舒熠辉人家财大气粗,每天威胁他的人和对手,那都不知道排队到哪里去了,凭什么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家汉子,叫嚣着要查他的账,他就会害怕?这是一个好问题!”
“是吧……您看,还是行不通啊……”
张睿明脸上笑容依旧没变,笑道:“但你不用担心,你所担心的这些,我早就想到了,我也为你预备了几条线索,到时不管是举报还是和汤佐那边,你如实说就是了,虽然这都是无凭无据的一点方向而已,但已经足够去激怒舒熠辉了……”
“啊……”
听到张睿明此时已经预留好了线索,周强农脸上说不出是“难逃一死”的紧张,还是“终有一战”的决绝,在犹豫了几秒后,他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叹口气道:“好的,还请张检告诉我吧、”
“首先,你想想这泉建董事长舒熠辉他最喜欢炫耀的是什么?你再去看看他名片上印着的头衔里,第一排是什么。”
“这我还没注意……”
周强农一边说,一边翻出上次和解谈判后,泉建那边给他的名片来,他翻了半天,才发现当时陈俊彦给他的都只是泉建公关部的一个联系方式,说到底,他的这些抗争,都没能让舒熠辉对他投入目光。
张睿明看出他的尴尬,将自己手里的舒熠辉镀金名片递了过去,周强农接过来第一眼就看到硕大的一行字——中华慈善总工会参事。
“这是……”
张睿明没有卖关子,径直揭开谜底道:“慈善,这就是舒熠辉最喜欢炫耀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我们国家慈善这块是可以免税的,是少数几个免税项目之一,也是数额最大的一块,我查过了,泉建这些年号称每年做了几十亿慈善,去年舒熠辉更是号称国内医院行业慈善第一人……按照我以往办案的经验,一般这样大张旗鼓做的事,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张检……你意思是泉建他们在慈善捐款这块的税务有问题?”
张睿明叹口气道:“按道理,作为一名法律人,我不该讲这些没用证据证实的事情,但这次的案子非同寻常……我只能说国内大大型企业,特
别是像这样的直*销巨头,通过慈善捐款等手段避税、逃税已经可以说是业内共识了,而现在虽然我们没有证据,也不可能真的去着手调查,但是,你要向汤佐放出风声去,就说我们已经掌握了泉建在慈善这块有违法避税的操作,哼,这泉建那边肯定是做贼心虚,到时他们第一反应就是会自我调查,自我怀疑,再加上我这边借着市检名义放出风声,我相信,这就已经足够刺激到这些无耻之徒了。”
听到这里,周强农心里算是对眼前这个男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张睿明已经将可能出现的情况几乎都做好了准备与计划,这就不由的他再退缩了。周强农点了点头,与张睿明再就具体如何引汤佐入瓮详细规划了一番,直聊到天黑,最后周强农才起身准备告辞。
最后,倒是张睿明在背后叫住了他,郑重的问了这位在这起事件中一直以一名受害者面目出现的父亲,最后一个问题。
“对了,老周,我最后再向你确认一下,你要诚恳的回答我,这将涉及到我们计划的最终实现,你一定要慎重的告诉我。”
周强农被张睿明的严峻神情搞的有点紧张,但他很快就点了点应允道:“当然了,张检,你直说就是。”
此时周强农的略带麻木却又显得诚挚无比的眼神让张睿明想起在津港附一医院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当时这个失魂落魄的父亲找过来时,脸上也就是这样让人只觉得朴素可靠的神情,就像以前老电影中出现的那些刻板的工具人,农民就算勤劳朴实,伪军就是猥琐奸诈,正面人物就是伟光正,每个人的心理与性格都刻在脸上,谁都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样子,人人都把标签贴在脸上。
而现在,周强农脸上就是那张他惯常贴了一辈子的标签——他是一名老实朴素的受害人,他是诚实的,可靠的,绝对不会出卖别人。
但张睿明知道这些都是靠不住的,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只是“当时是人”的当事人了,而周强农也才在不久前就翻脸出卖过他一次,以怀疑的底色看人,这已经是张睿明作为一名十年公诉经验的检察官的职业习惯,更是他的人生信条。
“老周啊,我只想问你,到目前为止,关于小周阳这一块的事情,你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有没有什么还没有告诉我们的?这点很重要,你知道的,我们现在并不是要去故意输掉你的这场民事诉讼,我们激怒泉建集团,去故意让他们感到恐慌失措,也是为了他们在这种激动的情绪下犯错误,露出破绽,你自己也知道的,一审定下来的案子,二审将很难翻。特别是你这种民事侵权案件。所以,不管是从大局考虑,还是从你自身利益来说,我都希望你能和我彻底交底,有什么说什么,因为根据我们的计划,到时只要泉建那边提起反诉,或者是有什么愚蠢举动,那我们就有机会扭转局面,而这个“局面”从具体来说,也包括你这起案子的胜败。所以,我再三希望你,有什么就说出来,千万不要对我隐瞒。”
张睿明的担忧确实是有他的理由,一般有经验的刑事律师和检察官,都明白一个道理:人是一种天生就善于推卸责任的动,而几乎所有的当事人在自己的代理律师第一次交流时都会隐瞒关键的细节,都会在叙述中减轻自己的责任,增加对方的责任。这是让趋利避害的天性,而这种天性,在法庭上,反而会害了当事人自己,比如在强奸、猥亵案件中,那些个号称“只是摸了一下”、“根本没有进去”等等辩解的当事人,很可能检方都已经做完了精斑检验鉴定报告,而他们却还在欺骗自己的辩护律师,导致诉讼策略的误判,最终导致整个案件的败诉。
而张睿明此时也在担心这一点,从目前周强农的叙述来看,关于泉建集团侵犯小周阳名誉权和肖像权的证据上还很不充分,而汤佐又是一名泉建派来的卧底,在辩论中一直故意不作为,导致周家一直处于下风,在这种情形下,张睿明担心对方会在关键时候玩一手“证据突袭”,万一周强农这边有什么隐瞒的地方,那到时将给他的计划带来致命打击,不止是周强农会迅速输掉这场民事诉讼,而张睿明这边扳倒泉建的机会,也将彻底消失。
“张检,我该说的都说了……你放心,我没有什么隐瞒你的。”
周强农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他马上向张睿明拍胸脯保证到,张睿明点了点头,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地方还是不太对劲,但他毕竟不是周强农的代理律师,碍于身份他也不好再继续追究,在最后提醒了一番后,挥手与周强农告别。
送走自己的“当事人”,张睿明一下如泄了气般“瘫倒”在办公椅上,他感慨自己总算作为了这大战前的所有布置了,不管是谋划、引援、反间、培训,他在这个自己这辈子所面对的最大案件中,已经做完了自己所能做到一切。骰子已经开始转动,而接下来,就是等着这命运的赌桌上开出结果,看看接下来这一幕大戏的最终结局。
…………
结果比张睿明预想的来的还要早,距离周强农状告泉建集团侵权的民事诉讼第二次开庭还有两天的时间,这天晚上,他难得的抱着妻女在熟睡之中,一阵急促的铃声将张睿明从梦中惊醒。
他迷迷糊糊摸过手机,接通后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瞬间睡意散去。
“张检,怎么办!对方向我提起诉讼了!他们还威胁我!要我赔钱!”
电话那头,周强农的声音显得如同受惊的老马,几乎是哭泣着将这些话说出来,张睿明都能想象到在电话那头,这位中年男人是怎样惊慌失措的样子。
“反诉?嗯……对方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他们起诉你什么?法院没有受理吧?”
张睿明一下来了精神。这本就是他预想中的结果,“反诉”是在民事诉讼中针对本诉的一种独立的反请求,需要向受理本诉的人民法院提出,并且不能违背有关管辖的规定。其本质意义上,是一种当事人法律地位平等原则的重要体现,是本诉被告所享有的重要权利,是保障本诉被告人民事权益的一项重要制度。
说白了,其实用通俗话语来解释,那就是“既然你敢告我?那我也要告你!”
而泉建集团会因为之前张睿明和周强农所故意泄露的讯息,陷入暴怒而向周家提起反诉,这本身就在张睿明的预想中,可反诉的成立条件是相当苛刻的,在张睿明这些年里,也很少看到反诉请求被法院采纳的情形。这是因为反诉有几点条件:
(一)本诉正在进行中,法庭辩论结束前提出反诉。
(二)反诉不属于其他法院专属管辖,如果反诉属于其他法院专属管辖的,审理本诉的法院因为无权管辖,则反诉不得与本诉合并审理。
(三)反诉能够与本诉适用同一程序。
(四)反诉请求与本诉请求互不相容或其中一个请求为另一个请求的先决问题。
(五)反诉需由被告向本诉原告提起。
而在周家起诉泉建的这起案子中,有个关键的条件应该是无法满足的,那就是“(四)反诉请求与本诉请求互不相容或其中一个请求为另一个请求的先决问题。”张睿明根据已知的信息可以看出,周家对泉建集团的诉讼请求是停止侵权行为并赔偿道歉,而泉建如果想要反诉成功,那么其必须要有与本诉请求互不相容的一个请求,或者是一个本诉请求的先决问题。
讲人话的说法就是如果一方告另一方打人,那么被告方要想提起反诉,那么反诉的请求只能是“不是我打他,实际上是他打我”、或者是“我根本没有打他,在当时,他就已经嗝屁了,我要求确认他当时的死亡证明的时间”等等等等。而回到这起民事案子上,从张睿明的角度来看,周家与泉建根本是单纯的一方侵权另一方的情况,怎么可能会出现以上两种情况之一呢?
他所赌的泉建的报复行动,更多的还是希望泉建这边出手威胁周强农啊、聘请公关公司故意污名化小周阳等等行径,最好是直接对周强农动手,向不久前对自己所做过的一样。可是让张睿明没有想到的是,泉建居然会选择“反诉”这样的法律手段来应对自己的杀招,这完全是令他始料不及的。
泉建这样的巨无霸企业,居然想在法庭上堂堂正正的和周强农决一死战!?
“等一下,等一下……”
“张检怎么办!怎么办?!我哪里还有钱啊!!他们会不会让我坐牢啊!?我不会坐牢吧!?”
张睿明想向周强农问清楚现在的情形,好来理清思绪,可是这位庄稼汉子已经被吓破了胆,张睿明可以想见,他在电话那头是一副如何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先冷静下!听我说!”
在一声大吼后,电话那头总算平息了一些,周强农安静下来,听这位“救世主”接下来的指示。
“你先告诉我,这是他那边对你的警告?还是法院那边的通知?这点很关键,我们一定要搞清楚,性质完全不一样。”
张睿明担心的是法院那边万一已经同意了泉建的反诉请求,那这件事就麻烦了,而如果周强农只是被泉建那边威胁了一下,号称要提起反诉的话,那代表对方已经没招了,反而是好事。
而且,张睿明相信应该是前者,毕竟泉建没有提起反诉的理由。
“张检……我不太懂,但是今天在泉建那个姓陈的副总通知威胁我之后,法院那边还真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通知我说对方提起了反诉请求,法院这边会何必审理什么的,还说会有正式的文书通知过来,我搞不懂啊,张检,怎么我们老实人维个权就这么难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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