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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轻候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嘴欠嘛,说什么云水僧,啊,说什么云水僧。一个嘴欠可就苦了脑袋,锃亮光头里的单核处理器策马狂飙,刹那间处理了存储中后世里看过的关于佛教的所有信息,却没有完全合用的。
这情形就只能自造加组合了。柳轻候伸手指指窗外天空中的白云,再指指几案上储着山泉水的净瓶。这时节不是卖关子的时候,容易作死,所以不等大太监来问,径直道:
佛法犹如自流云,亦似终南水在瓶。人来问道无余说,云天青天水在瓶。
大太监原本随意坐着的身体正了正,“愿闻其详”
柳轻候随意趺坐,面含轻笑,“佛法如天上云,云卷云舒,自由无碍;又似这瓶中水,能刚能柔,亦方亦圆。而这一切却都是云与水的本来面目,随物赋形,平淡自然,佛禅的平淡无奇就是这样啊,就像云在青天,水在净瓶”
大太监听完未置可否,而是看向杨崇义,“杨行首,如何?”
杨崇义毫不迟疑答道:“听他说时字字都清楚,听完一想却什么都没明白,然则虽然什么都没明白,却还是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
大太监嗓音尖利的笑声蓦然而起,极为欢畅,“杨行首一言道破禅之真趣啊,老公我喜欢南宗禅,欢喜的就是这言语机锋间似是而非,欲辨忘言的理趣,好一个无花和尚云水僧。”
适才王蒲州绍介了你十日前的一首佛偈: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有些意思,既然你有捷才,且再出一首对读的来”
对读对读对读,所谓对读就是理趣一致,表达理趣的方式却要变化,这比写诗时的同题唱和可要难多了。
大客户点了单,首富和王缙在旁边一脸鼓励,这种情况下就特么再难也得拼死怼住啊,脑袋里的单核cpu直接挂五档,猛给油,片刻后,清朗悠远的声音在静室中再度响起:
三数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只从一见菊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为何是菊花?”
柳轻候不言,伸手指了指窗外。时值秋日,静室外丛菊正艳,灿烂如金。大太监一瞥而过,与柳轻候对视之间会心而笑。
旁边杨崇义既是真的不解也是见缝凑趣,佯做发怒指责柳轻候,“好好的说着佛法,怎么就扯到剑这凶物了?还有这一偈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可不许含糊”
柳轻候没有回答,而是肃手邀约那大太监,“中官有会于心,必有妙论,愿请登座释法”
这一手反主为客让杨崇义有些紧张,看看王缙,再一瞥之间见大太监嘴角笑意愈浓,遂赞许的给柳轻候点了个眼色,不错不错,这个梯子架的合适。
大太监手指杨崇义笑谑道:“老公我此番由东都回京乃是临时受的差遣,来去的时间又紧,如此这般你杨行首都能把话递到我跟前,可见是个做事舍得用心的。
只是你既知我好南宗禅,今日又是约我来谈禅,怎么偏偏就少了禅宗的功课?岂不知心宗素好把禅比拟为‘神剑’意谓可以斩断一切凡情。至于这一偈的意思嘛,我却不能解”
杨崇义告罪后追问,“这是为何?”
大太监抬起留着秀美指甲的手点了点柳轻候,“谁的因缘谁来了(liao),无花,还是你来告诉他老公我为什么不能解”
柳轻候闻言,先是端然正坐,再是双手合十,庄严法相做了个十足十之后才解开谜底,“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他之所答实非大太监心中所想,却又应景无比,中间还加着个没有半分斧凿之痕的大马屁,实在是妙答,于是“不可说”的“佛”太监刚呷进嘴里的一口茶汤猛然喷出,一起喷出的还有畅快难言的大笑,边笑边咳边用手指点点柳轻候,再点点杨崇义后又笑。
忙着给大太监揉背顺气的那个贴身小太监都看傻眼了,同时心里又懵叉的厉害。他伺候的这位爷在宫里可是以性情阴柔著称,一年到头笑的次数两巴掌都数的过来,而像这样能呛咳住的大笑更是前所未见,今天还真是开眼了。
但同时他又不明白,没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啊,义父他老人家至于笑成这样?
等大太监笑完气儿也理顺了之后,柳轻候才对杨崇义补充解释道:“正如‘道可道,非常道’一样,中官的意思是禅不可解,只在悟,若要强行解释则既失禅之真意,也失了禅之真趣,如此这谈禅也就没了真味”
柳轻候说完,听着时已在面做苦笑的杨崇义还没说什么,那大太监已自抚掌而赞,“说的好,你这小和尚倒是我的知音,也是个真知禅的,可惜无酒,否则此妙论当值得浮一大白”
我靠,今天这样的场合竟然敢说没酒,这是赤裸裸打首富的脸哪。果然,杨崇义霸气的一击掌,特装叉的淡淡来了句上酒,流水般的美酒就跟擦阿拉丁神灯一样出现了。
从三勒浆到波斯葡萄酿,再从玉冻春到剑南春酿,大唐八大名酒无不齐备。见大太监真把杨崇义奉上来的一觞三勒浆一饮而尽,那小太监的两眼珠子差点从眼眶子里瞪出来。
办差期间不管时间多长也绝不饮酒,这可是义父的铁律,他老人家能以三十多岁的年纪在宫中走到如此高位,这份自律功夫可是宫内皆知的成功秘诀。此次奉惠妃娘娘之命由东都还京,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办差期间,这……这居然就破例了!
刹那间,小太监心里迸出个强烈之极的念头,他要学禅,确定肯定以及坚定,他必须学,而且还是要跟眼前这小和尚学,就学这种能让义父开怀大笑的禅。
大太监痛饮一觞后阻止了杨崇义再度奉酒的举动,“今日已是破例,不能再饮了。老公我虽常在深宫,但杨行首、王行首的大名也是早就久仰的了。
不过说到王元宝,我在洛阳却听到一个趣闻也不知是真是假。听说王行首新起了一处屋子,墙是用金银叠起来的,壁上泥的是红花泥,房子前面还盖着一座礼贤堂,檀木为栏,刑窑的烧瓷铺地,锦文石做的柱子,门前花径都是以铜钱穿线铺起来的,说下雨天走着不滑脚,嘿,居然搏出个王家富窟的名头儿。杨行首就在京中,却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大太监既然转了话题,柳轻候也就没有了插嘴的余地,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诧异的看了看王缙,邪门儿啊,既然是来陪客的,为什么这半天他却一言不发让自己唱独角戏。
王缙面露浅笑,看不出什么来。倒是杨崇义随着大太监的话身子陡然紧绷起来,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额头居然沁出了一层细汗,“王家富窟的事儿如今在京城只怕已是人尽皆知,某也听家里下人说过,只是却不曾亲见。中官大人有所不知,某与王行首……”
大太监随意的罢了摆手,“老公我今日既然能来,还有什么不知情的?开元二年六月、七月、九月大家(宫内人对皇帝的通称,类宋时之官家)接连下敕、下制、最终诏书都用上了,无非说的就是禁抑奢靡四字而已,开元二年距今不过十一年吧,王行首好大手笔啊”
杨崇义额头隐约的细汗已经变为豆大的汗珠,人也由正坐躬身下去,正是后世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的请罪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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