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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大寿一路仓皇奔逃,听说姬庆文前来先是一惊,以为他是奉命过来追杀自己的,后来又听说他只带了三两个随从,这才放下心来,勒住马匹,让姬庆文等人从容赶上,开口便问:“姬大人,袁督师到底怎么了?”
姬庆文却不急着回答,说道:“祖将军,这里不是说话地方,你看,前头有座破庙,我们不如到那边去细谈如何?”
祖大寿有些迟疑,说道:“姬大人对我的妹夫、外甥都有大恩,末将不应该乱说,可我们现在就要回辽东去,就怕朝廷派兵来追杀我们。大人,你有什么话就边走边说吧……”
姬庆文一面走,一面想:我是要将祖大寿劝说回去,要是连劝他停步到破庙里说话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的话,又谈何劝他回去呢?
于是姬庆文仔细想了想,说道:“祖将军过虑了,朝廷若是想要追杀将军,又怎么会派我这几个人过来?更何况朝廷即便想要追杀,我朝之内,除却辽东铁骑之外,便再没有精锐骑兵,又有谁能追的上你呢?还有,祖将军一路奔逃,前头要么是明军严密把守的山海关、要么是尚在满洲人手里的喜峰口,朝廷想要为难祖将军,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这几句话,是出城之前李岩教给姬庆文的,果然就将祖大寿这个一勇之夫给说服了。
只听祖大寿长叹口气,说道:“末将其实也是六神无主,想着先跑出来再说。姬大人是个实诚人,末将正好可以向大人请教一条出路。”
姬庆文听祖大寿语气已经软了下来,便笑着点头道:“我来找祖将军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我还带来了孙老师、袁督师的书信呢。”
祖大寿听了这话,眼前一亮说道:“姬大人何不早说?走,我们就到前头那座破庙里去。”
祖大寿虽然答应暂时停步,却毕竟还不放心,命令麾下军士将这座破庙围了起来,这才略觉安心,同姬庆文联袂走了进去。
进庙一看,这才发现这里既不是佛教寺庙,又不是道教观宇,而竟是魏忠贤的一座生祠——大殿之上摆放的一座塑像虽然残破不堪,只剩下残肢断臂,然而面容倒还十分清晰,同在白云观里发现的那九座藏有财宝的塑像面容还真有几分相像。
看到这几座塑像,姬庆文脑海之中禁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来:白云观内埋藏的魏忠贤的塑像数目之所以是九座,难不成是因为他自号为九千岁吗?
姬庆文正胡思乱想着,祖大寿却忙不迭地在他耳边催促道:“姬大人,你不是带来了孙老督师
和袁督师的书信吗?在哪里?不如先给我看看?”
姬庆文“哦”地一声,便将书信从怀中掏了出来,递给了祖大寿。
却不料祖大寿是个睁眼瞎,斗大的字认不满一升,只好又将拆开了的信封交给吴三桂,这才由他这个颇通文字的武进士外甥代为诵读起来。
孙承宗和袁崇焕的书信的大意其实都差不多,一则是批评祖大寿听信谗言,擅离职守;二则要他这就挥军返回京师,听从皇帝和朝廷的指挥;三则要他加倍努力继续同满洲鞑子作战,立下战功之后,替袁崇焕赎罪。
祖大寿听吴三桂把这两封信念完,表情变得异常凝重,问道:“姬大人,看信里说,我们袁督师确实是犯了罪了,只不过罪不至死而已。可袁督师分明将攻打广渠门的满洲四旗人马重创之后一直赶到了运河边上,怎么看有功无过啊,皇上为何要惩罚他呢?”
姬庆文赶忙将皇帝给袁崇焕定的四条罪向祖大寿等人介绍了:
一是信口开河,妄言五年平辽;二是矫诏擅杀,杀害皮岛总兵毛文龙;三是疏忽大意,放纵满洲八旗南下进关;四是违抗圣旨,没有听命回援满桂——这五条罪过每一条都是死罪,皇帝现在只是拿住袁崇焕而没有将他立即处死,已然是开恩了。
却不料祖大寿对这些罪名全都不以为然。
五年平辽——现在时间过去连两年都不到,打仗时候常有绝地反击、反败为胜的,说不定前四年没有动静,到第五年一场决战,就把满洲八旗全部歼灭了呢!
杀毛文龙——那毛文龙本来就自以为了不起,自恃皮岛孤悬海外,将令、君命一概不听,心情好了出来偷袭一下、心情不要了就猫在岛上不挪窝,辽东将领里头看不惯他的人有的是,杀了他反而大快人心!
纵敌入关——袁崇焕是蓟辽督师,不是兵部尚书,更不是内阁首辅,管住满洲人不突破关宁防线也就是了,还管的着喜峰口的事情吗?分明是那边的守将无能,才让满洲鞑子轻易入关。
拒不回援——那是满桂没本事,打不过对手,就要“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凭什么让别人来给你擦屁股,居然还敢在皇帝面前告刁状,分明就是不要脸!
这祖大寿是个粗人,他这些反驳的理由虽然浅显直接,却也居然句句在理,让姬庆文没法反驳。
正在这时,却是陈文昭开口说道:“祖将军,我叫陈文昭,我的名字,你该听说过吧?”
祖大寿一愣,想了想,忙道:“听说过,听说
过,曾经的浙兵游击将军嘛!说来惭愧,陈将军在和女真鞑子拼命的时候,我祖大寿还在忙着逃命,吓得屎都拉在裤子里。”
陈文昭眉头一皱,说道:“祖将军过谦了。陈某也是懂得一些军务的,因此有几句话,想问一问祖将军。”
“请问。”祖大寿道。
“那就请问祖将军,你这一去,要往哪里去?”
“回辽东,当然是回辽东。”祖大寿不假思索地说道。
陈文昭便又问:“怎样回?是打败满洲鞑子经过喜峰口,再打败蒙古鞑子然后返回辽东?还是跟朝廷撕破脸皮,攻破山海关再出关?”
“这个……”陈文昭一句话便把祖大寿问住了,“总有办法的吧……我军先北上去,走一步看一步……”
“好,祖将军英明神武,麾下将士肋生翅膀,就算能飞过山海关好了。那返回辽东之后呢?又当如何?”陈文昭又问道。
祖大寿想了想:“辽东地方广大,养活我手下这些兵马绰绰有余……”
“那么然后呢?”陈文昭忽然抬高了声音,“然后祖将军就要同时面对满洲和大明的夹击。到时候祖将军是准备同时对抗朝廷和满洲呢?还是准备投靠满洲鞑子?”
“我……我怎么可能投靠满洲鞑子?陈将军不要胡说!”祖大寿被陈文昭的最后的问题吓得满头大汗,慌忙否认,“我祖大寿就是断了脑袋,也不可能投靠满洲鞑子的!”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是很明确的了。
于是姬庆文总结道:“祖将军,你不是笨人,知道现在脱离朝廷,就只有死路一条。皇上那边已然开恩,就当将军此番擅离职守之事不过儿戏而已。只要将军悬崖勒马,这就返回京师,我姬庆文可以保证,皇上是绝对不会为难将军的。”
一旁的吴襄和吴三桂父子,脑子要比祖大寿机灵许多,也冷静许多,不用姬庆文刚才说那几句话,便已参透了其中的利害,也赶紧上来帮腔。
终于,祖大寿算是回复了冷静,带着一脸严肃的神情说道:“好,那我就相信姬大人一次,这就返回京师,再同皇太极决战,努力赦出袁督师!”
听了这话,姬庆文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却也没有单独行动,而是会同祖大寿一道,重新整顿兵马,沿原路返回了广渠门下。
如此这般,崇祯二年(天聪三年)十一月二十日的太阳,终于依依不舍地落入了地平线内,结束了这波澜壮阔、诡谲难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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