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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狱之后,会经历什么?
一套血液尚未完全凝固的刑具,一杯投了毒的美酒,还是一纸满篇谎言的供词?
自入狱来,汝华设想过很多情形,觉得自己都可以挺过去,死亡、疼痛的威胁,她都不在意,为了前秦的复辟,为了赵氏的复仇,单单牺牲她一人,算什么?
值得!
但她独独没有料到,在这阴冷的地牢之下,她还能再见到,那个在她心中,住了无数个日夜的少年。
“世……世子!”她的嘴唇因过度失血而泛着青白之色,尖尖的下颌,凌乱而湿薄的鬓发,紧贴头皮,更衬得那双眼晴出奇的大,但瞳孔无神,透着灰败荒芜之气。
但当那锦衣少年一步步逆光而来,打开逼仄的囚牢,她的眼中,仿若有了光。
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愧疚与慌乱,要将她淹没一般。
她仓皇抱头,蜷在墙角,肩胛处的伤口再度崩裂,浸湿了灰白的囚衣,她却恍若未觉,不住的轻颤着,“别……别过来!……呜呜,别过来!”
“汝华。”君祁良看着如此陌生的状若颠狂的女子,他缓缓蹲下,没有一贯嬉皮笑脸的神色,更抛下了风流浪荡子的伪装,显露出少年最为干净澄澈的模样,一如初见那般。
他轻轻拨开,汝华耳尾沾湿的发丝,以一种最为强势而又脆弱的姿态,直视她慌乱躲闪的眼眸,“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
“为什么啊?华凝姐姐。”
“别……别问了,求求你,别问了……”那一句华凝,让她几欲肠肝寸断,眼泪夺眶而出,她在自己颤抖的声线中,无法自抑的回想起——“我曾视你为初阳,但到头来,是我亲手扼杀了这份光。”
她是谁?
是春风阁名噪一时的花魁,汝华姑娘啊!
是啊,她是个只有花名的妓子。
可是,最开始,她有名字的啊!
她是赵华凝。
独占兰宫百芳华,凝波一色堪入画。
她是赵氏一族,最高贵的嫡女。
她的祖父,是前秦丞相,父亲是永湘侯,母亲乃前秦嫡公主。
对,她本该是高贵的,可残酷的现实却是,她刚出生不久,便金陵城破,待她四五岁氏,赵氏一族被屠戮殆尽,父亲自刎于家族匾额之前,母亲不愿受辱,亦吞金而亡。
而她,五岁,便入了春风阁。
成了一名贱籍的妓子,成日练习着那些作呕的,取悦男人的把式。
她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因为姝色极艳,早早便被鸨母看中,单独训练。
鸨母每日都要用她那涂着艳红寇丹的,冰冷粘腻的手,捧着她的脸说,“妈妈会把你培养成,春风阁未来最顶级的摇钱树,所有入此阁的男人,必将为你神魂颠倒,烟兰。”
对啊,被唤了五六年的汝华,她竟快忘记了,自已最初的花名,是烟兰。
眸似烟,质如兰。
鸨母赐名时洋洋自得,她却只觉俗媚,风尘感太重。
可她不能提出丝毫的异议,哪怕是名姓大事,进了此阁,一切都不由自主。
从垂髫至豆蔻,她的世界,一片灰暗,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窄高的朱墙。
直到那一日,她的开阁宴,不得不说鸨母的策略特别成功,她从未登过台,可名气却已是被哄抬得极高。
走得是,美人如花隔云端的路线,她登台后,仅用一曲一舞,便艳杀盛京群芳。
但那又如何呢?
她只是一个供人赏玩的没有丝毫尊严的货物罢了。
“接下来呀,就是我们烟兰姑娘的**宴,各位老爷们,还等什么呢,这可是咱们烟兰的初夜呀!”
鸨母刺耳的叫卖声,宾客淫邪的打量目光,冰冷且恶心……还有那一道道逐渐攀升的叫价声。
漫天鲜花与白银乱舞,她立于高台之上,如一株无墙可依,却不愿折腰的兰草。
“我出一千两!”
“二千两!”
……
“八千两,谁敢跟老子抢!”此言一出,空气都恍若凝滞了几分。
八千两白银,都能买下几十个美人了。
这姑娘再漂亮,八千两买个初夜,不值当,不值当!
那男子张狂大笑,来回搓了搓激动的手,一口大金牙显得油黄而恶心,“美人,嘿嘿,我来了!”
“慢,小爷我还没出价呢!”这一声,看似嚣张,却处处透着少年人的稚嫩与朝气。
“哪个不长眼的毛头小子,敢跟老子抢——”那人凶恶转头,狠话撂了一半,在看清来人后,倒吸一口凉气,竟往自个儿脸上甩了一耳巴子,“小……小的有眼无珠,没认出竟……竟是世子您!”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八尺男子,竟朝一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下跪磕头,真是,又滑稽又莫名有些解气。
世子,他的身份很高么?
“小爷出一万两——”少年高昂着头,似骄阳炙日,随即极为轻蔑的一眼,斜觑向地上瘫软得宛如一滩烂泥般的男子,极为淡定的吐出未尽之言。
“一万两黄金,买这位姐姐,从今往后,不用委身于任何人!”
一言毕,四方哗然!
她怔怔不语,看向台下,骄傲贵气的,宛如花孔雀一般的锦衣少年,她看见了,初升旭日,满月华霜,还有,璨璨星辉。
她看见了光。
“哎哟喂,我滴个小世子爷啊,莫要开这般玩笑,吓唬妈妈我呀!这春风阁的规矩,您是知道得哟,今夜呀,这姑娘,就是世子爷您的喽,快快快,进洞房!”
鸨母也不知哪儿来的胆,竟在她后头,用巧劲儿一推,她一个踉跄间,跌下了高台。
预料的疼痛感并未袭来,她跌入了少年温热的怀抱之中,甚至鼻间萦绕的,皆是阳光的味道。
众人哄笑,在鸨母有意的煽动下:将两人送入了布置好的喜房。
是的,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拥抱了太阳。
可事实却是——
一入房内,少年便松了手,捧着桌上的小酒壶,仰头就是一大口。
“等等……里面有助兴之药。”她欲阻他饮下那壶酒,却慢了几步。
“无妨,这种小玩意儿,对小爷无用!对了,尚不知姐姐该如何称呼?”少年又狂饮一口,举止肆意得紧,却再半分对她动手动脚之意儿。
只是仰着那双晶亮的,宛如星坠一般的桃花眸,专注地看着她,“姐姐真好看。”
“我……不,奴唤烟兰。”那一刹,她竟忘了尊卑之别。
“太俗了,配不上姐姐。”俊美到令人心折的小少年,连皱眉都是透出一贯的张扬。
“姐姐入阁前,可还有什么名?”少年问得随意,她却回得极为认真。
明明纤娜的姿态,脊背却直得如竹一般,隐约带着世族仅存的风骨。
“我是赵华凝。”
“赵华凝……”少年旋了旋手中的小银壶,光华流转间,他瞥向了窗旁所养的一株芳兰。
有了,小爷我可真聪明!”少年弹了个响指,将那酒壶随手一掷,“我有一个花名,极衬姐姐。”
“就叫,汝华二字,可妙否?”
汝华,汝华……可是汝自芳华,不堕于尘之意?
“好,奴以后,便唤汝华。”
从此,她有了,一生想要追随的光。
而亦因此,春风阁出了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汝华姑娘,更多了位浪荡不归家的风流世子。
但只有汝华知道,她陪了少年六载春秋,却从未成为过他真正的女人。
这不重要,只要,他还能,出现在她目光所及的地方。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只是他那时尚且年幼,尚不懂情爱滋味儿。
可后然,顾影阑的出现,让她惊觉,他只是,不爱她罢了。
原来,面对真正心爱的女子,他会是那般赤诚的,不含一丝杂质的模样。
汝华的心,嫉妒到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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