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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骆涯刚一脚跨进酒楼的门槛,就听见了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
听声音是女子发出的,可这笑声却不似女子该有的那般……豪气?
若是嗓音再粗犷一些,那给人的感觉便是一位粗鲁的莽夫在放肆大笑了。
顺着笑声的源头看去,只见在小言欢楼二楼的木制围栏处,一位约莫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此时正双手叉腰,仰头放肆大笑。
女子一袭浅黄色齐胸襦裙,青丝在头顶的两端盘起如丸子,额间偶有青丝垂髫,真个窈窕淑女也。只不过如此邻家女孩的装扮之下,却是有一颗汉子的豪迈心肝。
少女一阵大笑过后,抬起一臂,伸出一指指向正从门口走进来的一老一少,大放厥词道:“何方歹人,竟敢夜闯本女侠的酒楼!”
正是幽州料事斎的斎主万事通的耄耋老人,在抬头见到少女一副嫉恶如仇、大义凌然的模样,当下也不气恼,反而是眯起眼,朝那位“女侠”抱了抱拳,微笑道:“老夫区区一介草民,今夜造访贵店,只求吃住歇息一晚,多有叨扰,还望女侠见谅则个。”
自称“女侠”的少女,放下直指的手臂,改为双臂环胸,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故作老沉的点点头,“嗯……不错不错……本女侠见你如此真诚实意,也不像是那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魔教中人,今夜本女侠便大发慈悲,容你们这些宵小之辈,在本店暂住一晚。”
万事通万老爷子一脸堆笑,朝这位少女象征性地拱了拱手,道:“女侠明鉴!只是我等远道而来,手头银钱紧张,女侠可否施舍一份薄面,给老夫几个减免些银子?”
被人家一口一个女侠的叫着,少女的心中已是过足了当女侠的瘾子,头脑一热,当即一手轻拍腰间那柄以红绳系挂着的木剑,豪气干云道:“本女侠许诺,尔等一切吃住费用全都记在本女侠的账上!”
万事通朝那位面容稚嫩可爱的少女抱拳感谢道:“老夫在此先行谢过女侠的恩赐!”
少女立即摆了摆手,一副老气横秋地说道:“哎,小事、小事,咱都是江湖中人,这点小事何必挂齿?这位大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万事通呵呵笑道:“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一旁的孙骆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对于万事通老爷子罕见的玩闹心性并没有感到多少讶异,反而是对那位年纪轻轻,便已相貌不俗的少女略显惊讶。
大唐王朝是以胖为美,当然,这里的胖不是指肥胖,而是丰腴,是体态丰满的意思。不论是孙雅儿也好,曲红莲也罢,两位女子皆是丰腴体态,最为大唐男子所爱。
可一般而言,这类女子的体态会在十八芳龄之后才会发育如此,可如酒楼中这般年芳十六,却已是相貌不俗,体态丰腴的少女实在罕见。
然而,最令孙骆涯感觉惊奇的,还是少女腰间以红绳系挂着的木剑。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在大宋王朝,才女遍地皆是。
但在重武轻文的大唐王朝,才女并不多见。反倒是如牛亦以及时含风这类江湖女侠,则是多不胜数。
孙骆涯见过天清峰的仙子掌门单仙童,她可是地道的仙子女侠了。一人一剑,游历江湖。
虽然她当时因为修习了祖师爷历代相传的掌门心法,使得自己的经脉出现了问题,致使经脉堵塞,真气运行不畅。
但不得不说,当孙骆涯第一次见到那位年龄比自己都要稍大上一些的女子剑客时,着实是有种眼前一亮的惊艳之感。
反观这位孤身站在酒楼二楼围栏处的少女,孙骆涯可以肯定,若是此女能与单仙童一样,早早地拜入山门,习武练剑,日后保不齐是第二个仙子剑客了。
世间许多女子,都是在十八芳龄之后,容貌才会逐渐长开,变得愈发好看。可如少女这般年纪轻轻,便已相貌不俗的存在,随着年龄的增加,只会长得愈发明艳动人。
孙骆涯站在万老爷子的身边,始终一言不发,不过在老爷子与少女结束谈话后,他也就陪同万老爷子近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酒楼二楼围栏处的少女脸色蓦然一变,转身便跑,完全没了先前的“女侠”风范,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酒楼的店掌柜,从外边走了进来,自然是见到了正对面苍惶逃窜的倩影。对此,已至中年的店掌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想着今夜这桩子买卖算是打水漂了。
一想到八间客房,以及八人的酒水吃食,店掌柜一脸的欲哭无泪。白花花的银子可都凭空飞走了,事后自家媳妇若是追究下来,一切的过错又都会算在他的头上,一想到晚上睡觉前,说不准自家媳妇除了数落打骂他一通,指不定他连床榻都碰不着,又得打地铺了。
掌柜的唉声叹了一气,孤身来到那两位爷孙的身旁,刚要躬身问他们需要点些什么吃食,却听那位耄耋老者哈哈笑道:“掌柜的且放宽心,先前我与令嫒的言语当不得真,全当玩笑话便是。您该收我们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我们一颗铜板都不会少给的。”
中年掌柜一脸的感激涕零,就差真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出来了。
孙骆涯见这位中年掌柜当即就要下跪,心里面也是一阵莫名其妙,不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吗,至于要下跪?就在孙骆涯心中不解时,面前的中年掌柜已经弯下了膝盖,孙骆涯二话不说,连忙伸手将中年掌柜扶起,赶紧说道:“哎,使不得,掌柜的,哎,这可使不得。”
中年掌柜几次想要下跪,可都没能跪下去,他只觉着这位突然从长凳上站起,双手托在自己手臂上的年轻男子,膂力非凡,竟然能在身体纹丝不动的前提下,轻易地将他多次扶起。
孙骆涯心中只觉着好笑,这位能够为了几两银子就轻易下跪的中年掌柜,能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为了钱就能下跪,可要是为了更为珍贵的东西,岂不是都能够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了?
店掌柜觉着自己是跪不下去了,当下也不再坚持,只好一脸腆笑着说是给孙骆涯等人在酒楼的消费开支一律打八折。
孙骆涯也没拒绝,说是只要掌柜的别动不动就下跪,即便不打折,他们也会如实照付,该是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
掌柜的心中大定,脸上亦是乐不可支。只觉着今夜是祖宗显灵,历代祖坟冒了青烟,这才让他遇见了此等良心客官。
要知道,以往的客官,若是撞见了他家女儿如此德行,又或是与耄耋老人一样,套了自家女儿一番言语,那么他陆不平也只能是自认倒霉,自家女儿掀起的锅,他不背,谁背?
往往这个时候,那些客官就会一点也不与你讲情面。
陆不平也不是没有与客官说过类似“一切都是小女的恶作剧,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之类的开脱言语,可人家并不这么想,要知道天上掉馅饼的事可遇不可求,他们此时不狠狠宰你一顿,到时候错过了这次可就没下次了,他们找谁哭去?
于是往往他们都是好酒好肉,全部点上桌,更是毫不客气地住上了上等客房,毕竟一切开销都记在了那位自称是“女侠”的陆雅小姑娘账上,他们可乐得清闲,反正不是自己掏钱,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小言欢楼的掌柜陆不平,在与这对爷孙好一番道谢之后,就亲自去为这对爷孙上了一壶好茶,还说这壶茶水就当是他送给二位的,不收钱。
茶是扬州地界的特产茶叶,名为绿杨春茶。
店掌柜一边给爷孙倒着茶,一边还解释说这绿杨春茶,胜在滋味鲜醇,一般来讲,不宜太久存放,多是自采摘之日开始,再到炒熟,往后记日一年半载,方是最佳饮茶期限。
万事通小饮一口绿杨春茶,砸吧着嘴,微微点头。
就连一向不太爱饮茶的孙骆涯,在尝了一口茶水之后,毫不犹豫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在此之后,他对茶水的误解总算是没有原来那么深。同时,心中更是对茶之一道,有了颇多的改观。
以往在角鹰山上,因为有了孙希平亲自煮的茶水珠玉在前,使得他对茶水并不如何感冒。
何况家中有孙雅儿、曲红莲,以及后来的解燮三人亲自泡的茶水,几乎选用的是角鹰山特产的鹰羽茶,使得孙骆涯对茶水的味道几近麻木。
可在尝过了小扬州的茶水后,他的这种味蕾麻木,多少是缓解了些许。总不会觉着世间所有茶水,皆是苦涩这一种滋味。
突然的,孙骆涯想起孙希平曾经感叹的一句话,他说“人生如茶,万般皆苦。”
在他看来,人生就如一壶茶,不论是新泡的尚且带有余温,或是泡制许久,已经温去茶凉,可不管茶水如何折腾,永远改变不了茶水的本质味道,苦涩。
品茶如品人,茶道如人生。
孙希平虽然对煮茶功夫一知半解,可他对茶道却是了然于胸。
对此,万事通也曾笑言,说你孙希平煮的茶,猪狗不食,可你孙希平对人生的感悟,却是极有嚼头,人若食之,五味杂陈。
喝茶半盅,酒楼内陆续走进了六位身披蓑衣头戴雨笠的男女。
雨水淅沥落地,掌柜的见了也无如何气恼,而是小声提醒了一句,意思是几位只需将蓑笠挂在门口,待得水渍干涸,他会命店小二将蓑笠送于各位的房中。
人已到齐,孙骆涯便点了几道言欢楼的招牌菜,自然的,扬州城言欢楼的招牌菜,在这座小扬州城的小言欢楼中,完全适用。只不过酒楼比起客栈,招牌菜的价格就要贵上些许。
不过好在孙骆涯对招牌菜的价格有些印象,回想当初自己与那名自称是曲三思的女子第一次吃饭时,那位从天九坊中捞了不少银子的败家婆娘,点的就是言欢楼的招牌菜。
一共八人,分为两桌,孙骆涯、万事通和肖汉一桌,其余五人一桌。
孙骆涯三人,桌上饭菜不多。他自己与万老爷子的饭量本就一般,可为了照顾肖汉这位食量惊人的傻大个,孙骆涯硬是要了五菜两汤。他与万老爷子爱喝酒,于是多要了一壶温过的黄酒。虽说谷雨去霜,可万事通毕竟是耄耋老人,体魄本就不如常人,孙骆涯正是考虑到此。
另外一桌,因为五人拼桌,而且都是习武之人,不论男女,食量自然是要大些,所以他们的桌上除了摆满了一桌子饭菜以外,还额外多要了三坛酒。
只不过与孙骆涯喝的温酒不同,给他们五人上的酒皆是扬州地道的土烧。
扬州的土烧,酒性烈,特别适合刚回春的季节。
五位脱去蓑笠的男女,分别是一位面相四十五岁上下的壮年男子,一袭青衫,背负行囊,腰间悬挂一柄佩剑,此人名为章河卿。
除他以外,还有一位面相看上去二十七八左右的年轻男子,同样身穿青衫,却是在背负行囊的同时,还一同背负了一根数米长的长棍,胸前更是斜挂着一只蓝布行囊,他的名字叫做瞿九易。
还有一位男子,年纪约莫在三十岁左右,背负行囊,腰悬一柄佩刀,该男子一袭白衣长衫,面容英俊,也不知他的名字是否就是为了佐证他的打扮而取的,他叫白华衣。
余下的两位,分别是年纪三十,正值虎狼年纪,又有一身丰腴体态的上好皮囊的牛亦。
先前孙骆涯在监牢中时,就曾听曲红莲说起过这位牛亦。她说牛亦年轻时曾为人妇,更是育有一子,后来亲手杀了薄情郎不说,更是连自己的儿子也未曾放过。就是这样一位狠心的女人,可偏偏拥有许多三十岁的妇人都不曾有的年轻貌美。
最后一位,是名身穿绿色长衫的女子剑客,该女子的年纪约莫在二十四五左右,负行囊,腰间悬有一剑,剑鞘青绿,仿佛与衣衫相对称,女子的名字叫做时含风。
他们五人正是当初那十五位被勾刀穿过琵琶骨的寄主,他们之所以能活下来,原因自然是与魔教教主孙希平做了那场交易。
那场交易的内容,大致就是要这五人陪同魔教少主走一次江湖。
而条件,则自然是在如有必要的情况下,他们五人必须付出自己的性命,以保这位魔教少主的人身安全。
至于报酬,除了他们五人获得了从所有寄主体内汲取出来的所有内力之外,他们还额外有两次机会可以从角鹰山的大武库摘星阁中,选取两本武林秘籍。
第一次是他们在下山之前,可以从中选取一本,带出摘星阁。第二次,则是要护送魔教少主返回角鹰山之后,他们才能从摘星阁,再取一本武林秘籍。
江湖上,有许多江湖人对角鹰山的那座大武库趋之若鹜,而为了获得这座武库,他们的行为做法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有的人,是用最直接的方式,硬闯角鹰山半山腰的坛口,可都不幸被箭矢给射成了马蜂窝。
有的人,则是从角鹰山的背部攀爬,想要绕开所有人的视线,可无一例外,这些人还没爬上角鹰山鹰山城的所在,便已掉落悬崖,摔了个粉身碎骨。
而有的人,更是胆大包天,他们数人一组,做了一只巨大的纸鸢,然后将人绑在纸鸢上,数人在共抓一根绳索,然后将载人纸鸢放飞,试图从天上飞入望星崖上的摘星阁。
可无一例外的,这些纸鸢在接近望星崖的上空时,被突如其来笔直贯入云霄的飓风给吹飞到了九霄之外,生死不明。
许多江湖人穷极一生都不一定能得到的武林秘籍,在小扬州城的小言欢楼内,五位年纪不等的男女扈从,在他们的身上就各自揣有一本来自那座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大武库中的武林秘籍。
这五人来自不同地方,却为了同一个原因,而相聚在了一起。
不论男子也好,女子也罢,这五位江湖人,在饭桌上,只管默不作声地夹着菜,扒着饭,喝着酒,一声不吭,面容冷淡。
这时候,本就寂静的酒楼,却是从门外响起了一道豪迈的嗓音。
“小二,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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