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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明星稀,可即便如此,扬州角鹰山鹰山城的孙府府邸,依旧灯笼高挂。
身穿一条桃粉色长裙的解燮,此时正双手端着一碗燕窝行走在夜风清凉的廊道上,在他拐过了一个弯时,在道路的前方见到了一位中年男子。
该男子身穿一件黑色大氅,身形略显肥硕,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十分缓慢。
解燮加快了几步,走上前去,小声叫道:“孙伯伯。”
正是孙希平的男子侧过头,微微一笑,道:“燮儿,这么晚了你还给雅儿送燕窝呐?”
解燮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雅儿姐现在怀了小宝宝,正是身子需要进补的时候。再者,覃爷爷也说了,就算雅儿姐不吃,她肚子里的小宝宝也要吃呀!我们这些做大人的,总不能饿着小宝宝不是?”
看着解燮有板有眼的说着头头是道,孙希平不禁哈哈大笑道:“燮儿将来一定是个好姐姐。”
解燮呵呵一笑。
之后,两人携手一同来到了一座庭院。
孙雅儿坐在一座石亭里,在她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张棋盘,棋盘上摆放着少量的几颗棋子。
除此之外,在棋盘之外的石桌上,似乎还有被她从棋盘上摘取下来的棋子。其中,黑白两色的都有。
此时的孙雅儿见到了来人,立即从石墩上站起,准备行礼。
孙希平立即摆了摆手,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孙雅儿兀自行了一礼。
解燮走了过来,将燕窝放在了石桌上,然后搀扶着孙雅儿落座。
孙雅儿看了眼正在吹气的解燮,微微一笑道:“燮儿,我现在可还没虚弱到拿不起汤匙的那种地步呢。”
解燮笑了笑道:“没事,我先练着,等什么时候雅儿姐生了小宝宝,那时候我照顾起雅儿姐也能更得心应手些。”
孙雅儿低头看了眼自己那微微隆起,但并不是很明显的小腹,她语气温柔道:“现在还早呢,也不知道那个时候骆涯是否已经回到角鹰山了。”
解燮将汤匙递到了孙雅儿的嘴边,柔声说道:“生小宝宝这么大的事,骆涯一定会回来的。雅儿姐放心,到时候如果他敢不回来,或是敢在外面沾花惹草,我一定让孙伯伯好好教训他一顿。”
孙雅儿咽下汤匙里的燕窝,笑而不语。
一旁的孙希平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直到孙雅儿在解燮的服侍下吃完了那一小碗燕窝,孙希平这才低眼正视向棋盘上的那四颗白色的棋子,“当初和涯儿一起下山的人当中,如今活下来的有几人?”
孙雅儿看了端着瓷碗离去的解燮一眼,然后道:“我曾以望气术观察过,当初陪同骆涯一起下山的五名寄主当中,连同肖汉在内,他们六人存在于这座人间的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消失。”
孙希平看向棋盘外那六颗相聚在一起的白子,然后又看向棋盘边上分开摆放的一颗黑子以及四颗黑子,他出声问道:“想必他们是与这五颗棋子一起厮杀时死的吧?”
孙雅儿点点头,道:“也不知是谁有那么大的手笔,一次性派遣出三百名一二三境之流的武夫死士,来截杀骆涯他们。至于其余的四名武夫,境界分别为两个四境和两个五境,只不过后来其中一个较强的四境吸收了大唐的武运,跻身入了五境。”
孙希平笑了笑,道:“不过是四个当了十几年的缩头老王八的货色罢了。”
孙雅儿蹙眉道:“爹认识他们四个?”
孙希平双手拢袖,不可置否道:“当初正魔两道大战时,他们四个人曾站在魔教这边,对于他们四人的气,我有些印象。”
孙雅儿想了想,道:“他们四人之中,有一人的武夫五境颇为古怪,竟能在同一时间出现七股相同的气。”
孙希平视线高抬,望向星空,眼神中似有追忆,他唏嘘道:“那个人应该是卖糖葫芦的邢丹涛。他们四个人之中,也就邢丹涛的悟性是最好的。不过他的武运太差,即便能够侥幸得到了大唐武运的馈赠,可他这一世的躯壳能够吸收的武运实在有限。能破四境入五境,已是难得。”
孙希平停顿了会儿,突然说道:“那四个人比起咱们角鹰山的魔教弟子,倒更像是‘魔’。他们杀人吃人,无恶不作。或许世人会觉着贩卖糖葫芦的邢丹涛是个不错的矮小汉子。实则不然,要我说,比起那个在糖人中下药迷倒婴孩,并将其煮了吃的糖人儿包逸,这个血衣糖葫邢丹涛才是更心思肮脏的存在。
他最喜欢吃的东西虽然是糖葫芦,可他的糖葫芦比较特别。糖衣是用血做的,果仁用的是人的眼珠。这光是想想,就会让人遍体身寒。至于那个只会在面条里下蒙汗药,做些人口买卖的妇人,与那个扒掉人皮做成皮影的驼背老倌,与包逸和邢丹涛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孙希平转移视线,看向棋盘上的四颗白子,他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卢斩衣已经与骆涯碰头了吧?”
孙雅儿点头道:“若非是卢前辈的及时出手,恐怕骆涯他已经……”
孙雅儿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孙希平却是心知肚明。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所幸把命留下来了。”
孙雅儿低了低眉,柔声道:“以骆涯的脾性,这一次能够侥幸活下来,那么下一次想要他死的人就得付出更多、更大的代价。”
孙希平感慨道:“兴许吧。”
“当初卢斩衣欠我一个不大的人情,这一次估摸着那个臭小子能从他身上学到一些不小的本事。”孙希平喃喃道。
“爹,雅儿有一事不明。”孙雅儿开始将棋盘内与棋盘外的棋子全部收拢到棋盒内。
孙希平伸手示意她说下去。
“爹,你觉着这次大动干戈的来截杀骆涯的人,会是谁?”孙雅儿收好棋子,盖好盒盖。
孙希平低头在空无一子的棋盘上,凝视良久,这才低语道:“九州一十二坛的坛主,没有谁是不想要我孙希平死的,也没有谁是不想当这个魔教教主的。涯儿会在赣州去往中州边境的路上被截,而且来者有三百号人之多,那么就不可能是赣州地界之外的魔教分坛。
当下的这座武林,想要魔教少主唐王孙死的人,正道人士不在少数,不过他们最多也就是想想不敢真的动手。况且,我早些年就已经散播出了谣言,暂且不说魔教中人,就连正道中人,也都有十之八九的人相信,魔教少主是个武功盖世的大魔头。想要杀他,又谈何容易?”
孙雅儿蹙了蹙眉,道:“爹的意思是说,此次截杀骆涯的人,是赣州的业火分坛?”
孙希平轻轻地“嗯”了声,然后道:“先有血箭分坛,后有西域妖人,再有业火分坛,我想接连发生这些事,不可能是巧合,如果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那么这三起事件的幕后主使也是相同的。”
“爹,你觉得是那个打断骆涯先天武胎和天生剑骨的铁面人?”孙雅儿神情凝重。
孙希平罕见地惨然一笑,“或许当今中原,也只有他敢这么做,或是说,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能这么做。”
孙雅儿神情复杂道:“我曾听骆涯提起过,说是他与爹能够打得平分秋色。”
孙希平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这个小子还这么给我留面子。我不知道那个小子有没有看出端倪,不过我能准确的告诉你,那个铁面人的境界,早在我之前便是第七境,或许当初我若是敢追上去,恐怕那缕刚凝聚出来的元神就要被他给当场碾碎了。”
孙雅儿皱眉道:“他有八境?”
孙希平摇摇头,道:“不知道,但也差不离了。”
孙雅儿面露担忧道:“那如果他执意要杀骆涯的话,爹可有法子能够从他手中保住骆涯?”
孙希平叹了口气,道:“之前试过一次,但那次是他没有下定决心要杀骆涯,否则我也来不及。暂且不说他的境界高处我太多,光是他所领略过的那种高度,我还未曾见过,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我想要赢他不是没有办法,可若想要杀他将会很难,不过要从他手上保住一个人的命,我不是做不到,而是将要付出的代价会很巨大。”
孙雅儿有些为难道:“不管怎样,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喜欢爹能尽全力的去救一救骆涯。”
孙希平脸色认真道:“这点你放心。我对这个小子的爱,一点也不比你的少。若是真有那个时候,我孙希平即便是拼了自己这条命不要,也会试上一试。”
——————
孙骆涯喝光了惠儿端来的鸡汤,除了缓解了饥饿之外,就连精气神也有些好转。
两位少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几乎都是在一起的。
在两位少女走后,目盲男子卢斩衣便与孙骆涯述说了一遍望气术的心法口诀,孙骆涯用心记下,也就免去了卢斩衣复说第二遍的麻烦。对此,卢斩衣也是对这位魔教少主的超凡记忆力感到惊叹。
之后,卢斩衣便教了一些孙骆涯浅显易懂的修炼望气术的方法,只不过他没急着让孙骆涯现在就去练习,而是趁着今夜夜空里有星星的时候,他与孙骆涯说了一些有关他自己的心得。
“你在练习望气术之前,最好要先在心中拥有一片星空。在练气士的眼中,人间便如天上的夜空,天下苍生便是夜空的星辰。所以你最先要做的,便是能够让自己闭上眼,就能够看见一片星空。”
卢斩衣轻声道:“你如今的情况比起当初的我,实在要好的多。想当初,我在练习望气术时,由于双眼不能视物,所以光是想象出那片星空就已经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这才不过是零零散散的‘凑’出了一片星空。”
孙骆涯虽然听得有些迷糊,不过还是全部都记下了。
“望气术初练时,在于一个‘望’字。故而夜间需要仰望星空,昼间则需要习术者在黎明时分眺望东边。所谓日出东方,在大日初升之际,天际会有紫气东来,而这些紫气对山上的那些练气羽士则都是大补之物。要想练好望气术,首先得先让自己能够‘看得见’。”
卢斩衣说完,停顿了片刻,然后“望”向了孙骆涯,道:“少主可听得明白?”
孙骆涯点了点头,直言不讳道:“前辈说的这句话,被我用来结合上面那几句话,倒是有些懂了。望气、望气,重要的不止是气,还有望。若无望,则无气。这正是三境或三境以下的武夫,不知人体的气机,更不知武夫真气为何物的根本原因。”
卢斩衣点头赞同道:“的确。世间绝大多数一二三境武夫,在没有进入到四境之前,甚至都不知道那口潜藏在体内的武夫真气有多少次将他们从鬼门关给拉回阳间。”
之后的时间,卢斩衣便陪着孙骆涯在院子里看星星,将碗洗净放好的惠儿也与白衣少女闾丘若琳一起坐在小板凳上,时而看一看那位年轻的男子,时而又看一看夜空中的星月。
到了下半夜,所有人都已经回去睡了,孙骆涯则是一直等到夜空的星辰逐渐消失后,才返回自己的那件简陋屋子,他盘腿在暖炕上,没有假寐,只是合上眼,开始吐纳调息。
第二日,天还未亮,孙骆涯便出了屋子,离开了这座据说是当地乱葬岗守尸人生前居住的院子,他独自一人登上了后山的山顶,然后盘膝在悬崖边,一边瞑目吐纳,一边等到东边天际的第一缕黎明刺破黑暗,他才睁开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子。
黑邃而又亮丽的眼瞳,眺望东方的那第一缕晨曦,除了刺目眯眼之外,孙骆涯更是下意识地默念起了昨夜卢斩衣传授给他的望气术的那篇口诀,随着口诀的默念,孙骆涯只感觉他的双目变得更加的疼痛,比起没念口诀之前,被红日的光线所照射的还要剧烈百倍。
一时间,眯起眼,强撑着没让双眼闭上的孙骆涯已经是泪流满面,他的眼眶不知不觉已经红肿一片。到得最后,孙骆涯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他更是觉着头晕,身体似乎也在摇摇欲坠,可偏偏在如此境地之下,孙骆涯他竟然“看”到了一条条怒目张须的紫气大龙,正从东边不断的往他这边游窜而来。
天地间,隐约有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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