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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州城有一座名为“古真寺”的佛庙。

这座庙宇自从十余年前住持圆寂以后,香火便一落千丈,一日不如一日。

就连寺中的僧人也都走的走,散的散,还俗的还俗,不过绝大多数心中仍有佛祖的僧人却没有急着还俗,而是就近在香火较为鼎盛些的寺庙中入籍。

早在半年前,偌大的一座古真寺,就只有一位不守清规戒律的胖和尚,和一位年纪幼小的小和尚。

只是不知为何,到了后来,连那位据说是古真寺监寺的胖和尚也都离开了古真寺,从此之后再无消息。

然而,也就在那位胖和尚离开之后没多久,过了几天,便有人出资将早已破败不堪的古真寺里里外外都给大肆整修了一番,红墙灰瓦,金灯金佛,偌大的一座古真寺就跟新建的一般无二。

至此以后,香火凋零已有十数年的古真寺,每日前来上贡香火或是香油钱的檀越不计其数。再往后数日,便开始有大量的僧人或高僧相继入籍古真寺。

据说,那位一直留守在古真寺的小和尚一禅,成为了诸多高僧或僧人的监寺。

今日,一禅小和尚与往常一样,双手捧着圆圆的小脸蛋,蹲坐在古真寺漆红大门的门槛上。也不知道为何,他总是能够想起自己那位喜欢在门口烧烤山鸡来吃食的监寺师叔。而且他那位监寺师叔,不说每次吃山鸡都满嘴流油,光是啃着鸡翅,吧唧嘴的声音,就让一旁的一禅小和尚需要进行好一番的天人交战,才能够稳定心神。

没来由的,小和尚扭过脑袋,看向身边空无一人的门槛,心情低落道:“以往都是监寺师叔坐在门槛上,然后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百无聊赖地烤着烧鸡。而烧鸡那浓郁的香嫩气息,总是能够让我直流口水,只可惜我这辈子是和尚,和尚要守清规,不能破戒,再者,如今我已是监寺的和尚,所以再也不能有那种尝一口的心思。”

小和尚话才刚说完,就见到道路的尽头走来了一位须发皆白,身穿一袭青色文士长衫的年迈老人。一禅小和尚立即从门槛上站起,然后小跑着过去,笑着喊道:“姜爷爷,你怎么来啦!今儿酒楼那边不说书了吗?”

青衫老人笑着摇头,道:“小一禅啊,你就这么希望姜爷爷我说书啊?”

小和尚很认真地点点头,“姜爷爷说书可好听了,所有听过姜爷爷说书的人,都说姜爷爷说的书,很好,很真实,就像是亲生经历过一样,能叫人历历在目。”

姜姓老人哈哈大笑,“人家这么说纯粹是想着老头子我能够多嚎上那两嗓子,我哪有他们说的那么神。老头子我只不过是活的比一般人要长久一些罢了。许多故事我也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一禅小和尚连忙招呼老人去寺里面坐一坐,只不过被老人摆手拒绝了。

“一禅啊,姜爷爷我这次来,是来与你道别的。”

一禅小和尚面有失落,他语气低沉道:“姜爷爷要走?去哪儿?”

青衫老人摇摇头,道:“现在还没想好,也就到时候再看吧,走到哪就在哪,到时候决定是去是留,还得看老头子我的心情不是?”

一禅小和尚虽然有些不开心,可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姜爷爷说得对,这人嘛,还是开心最重要。”

青衫老人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的大光头,笑呵呵道:“一禅说的对,做人嘛,开心最重要。”

突然,小和尚开口让老人在原地等他一下,然后小和尚就一溜烟地跑进了寺中,没过多久,他就捧着一只干瘪的布囊跑了出来。

布囊不大,也就老人的巴掌大小。

青衫老人不解的问道:“一禅啊,你这是?”

小一禅高举双手,将手中的布囊子递给了老人,笑着说道:“姜爷爷,这是一禅这半年来积攒下来的一点银子。姜爷爷此行路途遥远,而且这些年嗓子也不是很好,一禅不希望姜爷爷到了下一处城镇还要以说书为生,那实在是太辛苦了。”

青衫老人伸手将装了小和尚为数不多的银子的钱囊给推了回去,柔声询问道:“一禅啊,如果你把这银子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一禅摇摇头,道:“姜爷爷,你放心好了,我不打紧的,如今古真寺的香油钱不少,即便寺内僧人越来越多,可食堂的伙食也不赖,虽然吃的寒碜了些,但白米饭管够。而且今时已不同往日,监寺师叔不在了,一禅也不用天天和姜爷爷一起在酒楼那边说书挣钱,用来给监寺师叔买酒喝了。”

青衫老人笑着摸了摸小和尚的头,然后他就伸手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他将钱袋于自己的手掌心上方轻轻抛了抛,看向一脸吃惊的小和尚道:“今儿姜爷爷最后一次说书,赚了不少银子,估摸着是足够我路上吃住不愁了,所以啊,小一禅的那些银子还是自个儿留着,日后长大了好取个好看的媳妇儿。”

小和尚听到“娶媳妇儿”这几个字眼,白嫩的小脸蛋儿立即涨的跟猴屁股一样,就连说辞言语也都结结巴巴起来,“姜……姜爷爷……您可别乱……乱说……出家人怎……怎么可能娶……娶媳妇儿呢……”

青衫老人哈哈大笑,最后伸手拍了拍小和尚的光头,之后就转过身,大步离去。

渝州城的南城门。

一位身穿洁白文士长衫的年轻人,独自一人牵马站立在城门外,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在等人。

年轻人长相较为俊秀,当得上玉树临风,更何况他的衣装相貌也不与寻常文人士子那般寒酸,远观他的气质,极为不俗,应是城中哪位达官显贵家的公子。

在这名年轻士子的腰间,悬挂着一枚翡翠玉佩。

其形状颇为古怪,是两条青色的小蛇相互缠绕,它们各自以嘴含住对方的尾端,形成一个古怪的圆。

而在两条小蛇的身上,可见一片片极为细小的蛇鳞,层层排列,参差有序,尤其考究雕琢者的雕刻功底。

这位年轻而又俊美的士子,没有翻身上马的意思,就那么安静地站立在城门外,面朝城门口,双目远视,一直遥望向城门之内。

渝州,地处大唐王朝的东方。

渝州西临中州,北临扬州,南临兖州。

故而渝州城的南城门相比起面向大唐王朝的中州地界的西城门要来得人影稀疏一些。

这位牵马守候在南城门的年轻士子,也不知在城门口等候了多久,始终一动不动,半步也都不曾挪动。可就在这时,这位给人的感觉始终是高冷孤傲的年轻士子,居然破天荒地朝城内某处露出了一个笑脸,他牵着马,大步朝城内走去。

只见渝州城内,有一位须发皆白的青衫老倌,缓缓步行而出。

年轻士子牵马上前,在与青衫老倌相距不到五十米时,他突然停下,右手松开了马缰,朝这位青衫老倌拱手抱拳道:“晚辈屈墨臣,见过姜老前辈。”

姓姜的青衫老倌朝这名年轻士子摆了摆手,道:“走吧走吧,老头子我今儿不说书了。”

年轻士子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大银锭,然后递给了面前的青衫老倌。

姜姓老人只是斜眼瞥了眼银锭,不为所动道:“先前你说给我黄金万两我都没答应随你去屈家的府邸,那你觉着如今以这一块才值五十两的大银锭,就能够收买我吗?”

年轻士子干笑两声,毫不犹豫地将银锭收回袖中。

姜姓老人懒得再去理会这位年轻士子,直接错开身子,绕道而行。

“前辈,请等一下。”

屈墨臣出声喊住了这位青衫老倌。

老倌闻声停步。

“何事?”他转过身问道。

屈墨臣牵起身后的那匹枣红马,上前几步,道:“晚辈知晓前辈要去荆州参加一年以后的武林大会,这不就想着前辈可能缺一匹能够代步的坐骑,于是就挑选了渝州城内最好的一匹良驹,老早便在城门口这里等待前辈了。”

年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笑着补充道:“方才的那五十两银子其实是晚辈想给予前辈在路上的开支盘缠。”

青衫老倌想了想,没有出言拒绝,他从年轻人手中接过了马缰,然后一脸平静道:“说吧,你三番五次来找我,可不单单是想做那散财童子吧?而且我在渝州城那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你屈墨臣给别的什么人散过财。”

年轻士子呵呵一笑,道:“我希望前辈能够帮我杀了魔教的少主。”

青衫老倌挑了挑眉,好奇道:“理由。”

屈墨臣收敛笑意,低下头,眼神有些迷离,道:“家父本是朝廷中的从二品大官,因被奸人诬陷,而饱受牢狱之苦。几年前,家父被秋后处斩。后经人查证,实则家父是清白之身,可斯人已逝,奸人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可我只恨朝廷不公,律法不公。为何无辜之人就必须得死?为何家父清白清廉,也要遭无妄之灾?”

青衫老倌语气平静地问道:“你家父的死,与魔教的少主又有何关系?害死你父亲的人,可不是他。”

屈墨臣将头抬起,眼神坚毅道:“我知道这与魔教少主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要怪就怪朝廷的无道,他们有眼无珠,不分善恶,妄断生死,实在可恶。本来,我是想着给前辈黄金万两,想请前辈去杀当今的天子或是那位太平公主。只可是被前辈给拒绝了。而今,既然前辈问起,那晚辈便退而求其次。听说扬州角鹰山的魔教少主唐王孙,是当今老唐王的亲外孙,是当今天子与太平公主的亲外甥,而且魔教少主也是一个江湖人,既然如此,那前辈不如就以江湖人的方式,帮晚辈杀了魔教的少主如何?”

青衫老倌冷笑一声,道:“暂且不说你以一匹马来换取魔教少主一命的买卖不够公平,光是什么会让你觉着我一个靠着说书吃饭的高龄老头,能够杀死传闻中的那位武功盖世的魔教少主呢?”

年轻人笑了笑,道:“早些日子江湖上流传了一张半真半假的新版江湖宗师榜,榜单上列举了大唐王朝一百位武道宗师,其中就有一位名为姜子驰的拳师,榜单上说他是渝州人士,内力浑厚一甲子,举世无可敌。”

说完,年轻人便盯着面前这位青衫老倌的双眼,道:“前辈,你就是那位姜子驰吧?”

青衫老倌伸手拂须道:“渝州那么多姓姜的,你凭什么说我就是姜子驰?”

屈墨臣想了想,道:“榜单上说姜子驰高龄六十三,可我派人查过了,整座渝州城就没有符合这个岁数的。况且,前辈你也是前两年才来到渝州的吧?虽然人人都叫你老姜头,可我很好奇的事,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真名。整座渝州城,所有姓姜之人,不论老人小孩都有名字,可唯独前辈你,竟无人可知你的名字。虽然前辈是前两年才在渝州落脚说书的,可我听说,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人在渝州城见过前辈你了,而且那个时候,前辈你已经是如今这般年纪了。”

青衫老倌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所以,你就这么肯定我是姜子驰?”

屈墨臣摇摇头,道:“一开始不确定,不过与你对话之后,我确定了。要说为什么的话,可能是我的感觉吧。”

青衫老倌喃喃自语道:“凡人,可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屈墨臣沉吟了会儿,道:“前辈,只要你肯出手杀了魔教少主,我屈墨臣可以将屈家的所有财产都双手奉上。”

青衫老倌摇摇头,道:“杀不杀他你说了不算,这得看我心情。况且,我也不想与整个魔教为敌。”

屈墨臣突然笑道:“这个还请前辈放心,再过一年,或者两年,魔教再也不足为惧。”

青衫老倌挑了挑眉,道:“怎么说?”

屈墨臣笑意不减道:“实不相瞒,半个月前,有位神秘人找到我,跟我说了魔教各大分坛要造反的事,而且也是这位神秘人告诉我,能够在渝州城内找到宗师榜上那位有着‘举世无可敌’评价的武道宗师。”

青衫老倌蹙了蹙眉,问道:“是什么样的神秘人?”

屈墨臣知无不言道:“是一位面覆铁甲、身穿黑袍的男子。”

青衫老倌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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