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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客人妙目中的异采为之一盛,唇边那似笑的神色也为之一振:“往后去,你会发现我更有趣——”

俊逸白衣客真招人恼、招人恨,他居然没觉出什么来,含笑道:“既然芳驾愿意告诉我,既然芳驾认为我非听不可,那么芳驾就请说吧!”

白衣女客人道:“我以为,从那张信笺上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一直在紧钉着他——”

俊逸白衣客微点头“嗯”了一声:“应该是。”

白衣女客人道:“我所以到这么儿找他,是为了要一笔债。”

俊逸白衣客一振:“这么说,甄君子欠芳驾的债。”

白衣女客人道:“相思债。”

俊逸白衣客不但一怔:“芳驾真能兜圈子,芳驾没有说错,我现在已经发现,芳驾真是更有趣了。”

他真行,居然是在这儿发现了。

何止是招人恼、招人恨,简直就让人哭笑不得。

他这个人的脑子跟他的模样,好像不是一回事儿,根本就配不到一块儿去。

白衣女客人似乎想解说,可是刚一口齿启动,话到嘴边,她就又改口这么说:“是么,应该不只是这,也不只在这儿,快一点儿往后去,你就会知道了。”

俊逸白衣客不只脑子不好,话也有点儿像自言自语:“这个甄君子,他居然没告诉我,居然没跟我提,一点儿口气也没透,瞒得我好苦,其实也难怪,交浅岂能言深……真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芳驾这么一位……我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绝不会放他去,什么债都能欠,只有相思债不能欠,欠了相思债,罪过太大,欠了相思债,也就成了天下第一罪人——”

白衣女客人妙目中异采暴闪,脸上也忽然掠过一阵激动神色,她想要站起来,可是到底她又忍住了:“你是我生平头一回碰见的真正知心,你这话算是说到我心缝儿里头去了,的确,相思债不能欠,他真是天下第一罪人,我原来很恨他,可是现在我不恨了,因为我刚刚才知道,他并不是我真正的知心人,而且我也碰上了你,他这个朋友——”

俊逸白衣客道:“芳驾——”

白衣女客截了口:“你不懂。”

俊逸白衣客道:“不错,我还是真不懂。”

“你听说过欠债不还?”

“听说过。”

“你也听说过朋友债朋友还?”

俊逸白衣客一怔,笑了:“我懂了,朋友有通财之义,为了朋友也能两肋插刀,朋友债朋友还,说过过去,奈何我跟甄君子认识不久,还没到那样的交情,而且也没有听说过替朋友还相思债的——”

白衣女客人道:“你错了,就是你跟甄君子认识不久,还没有到两肋插刀,甚至通财的交情,所以你才能替他还这笔相思债。真要是到了那种交情,你反倒不能替他还这笔相思债了!”

这算是那门子的理。

俊逸白衣客瞪大了一双重瞳的凤目:“芳驾这是——”

白衣女客人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也是理,你想想看是不是?”

俊逸白衣客这会儿却是一点就透,脸上一副恍悟色,但旋即他却摇了头:“我懂芳驾的意思了,但我却不敢苟同。”

白衣女客人道:“为什么?”

俊逸白衣客道:“朋友之间,别的事或许得看交情的深浅,但是这种事却不能看交情的深浅,即便是初交,那也已经真是朋友了,这种不仁不义,有损阴德的事,怎么能做?”

白衣女客人道:“不仁不义,有损阴德?难不成你还打算求取功名?”

俊逸白衣客淡然一笑:“我淡泊名利,无意此道,但是就算我不修今生,也要修来世啊!”

白衣女客人道:“这年头儿,人只有眼前,连以后都不管,还管什么来世。”

俊逸白衣客道:“那是别人,甄君子就是这么个人,不是我!”

白衣女客人目光一转:“甄君子,甄君子就是这么个人?”

俊逸白衣客道:“或许他是太潦倒、太落魄了,有的人人穷志不穷,他连志都穷了,只要有人出钱,他什么都干,好不容易有了几个钱,很快的又挥霍个精光,他不只是赚钱不择手段,不管什么,只要他需要,甚至毫不选择,我常当面说他,他已经没有格了。”

白衣女客人道:“你说他是只要有需要,甚至毫不选择,已经没有格了,真是一针见血,他就是这么个人,不过我还不知道,只要有人出钱,他什么都干呢——”

忽然自嘲的一笑,又接着道:“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他那么潦倒,那么落魄,应该是最需要钱,那么只要有人出钱,他当然是什么都干了——”

俊逸白衣客仍说话。

白衣女客人却忽然皱了眉,沉吟了一下又道:“他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学,应该不至于那么潦倒啊!”

俊逸白衣客开了口说了话:“芳驾是说,他大可以凭一身武学赚钱?”

白衣女客人道:“你难道不认为,这是个赚钱的好法子?”

俊逸白衣客道:“芳驾以为,他不是凭一身武学赚钱,是在干什么?”

白衣女客人微一怔:“对,我糊涂他就是在凭一身武学赚钱,那他就不该那么潦倒——”

俊逸白衣客道:“我刚说过,好不容易有了几个钱,他很快地就挥霍个精光。一手来,一手去,永远入不敷出,他怎么会不潦倒、不落魄。”

白衣女客人笑了,她可是难得笑,只要是不太臭的女人,笑起来都好看,何况她不但不臭,还算是个相当好看的女人,这一笑,跟花朵儿开了似地,还特意的向着俊逸白衣抛过了一个娇媚的眼波:“瞧我,可真是糊涂了,你都告诉过我了,我道——我看我这不只是糊涂,我简直是心不在焉,简直是魂不守舍––哎呀,咱们把话扯远了,净谈甄君子干什么?”

俊逸白衣客依旧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应该说,我要让芳驾知道,我不是燕青那种人。”

白衣女客人道:“可是你跟你甄君子一样是个男人。”

俊逸白衣客道:“不错,我是男人,是男人也分好几种,甄君子是一种,我是跟他不同的一种。”

白衣女客人道:“你这一种,俊逸潇洒,还应该风流。”

俊逸白衣客道:“风流不同于下流,我要是替甄君子还了这笔相思债,我不是风流,我是下流。”

白衣女客人道:“你太迂腐,都像你这种想法,古来就没有那么多风流佳话了。”

俊逸白衣客道:“古来的风流佳话里,没有一件是替他人还相思债的,尤其是替朋友还相思债。”

白衣女客人道:“我都不在乎,你又在乎什么?”

俊逸白衣客道:“我不管别人,只管自己,不能兼忧天下,只有独善其身,这也正是我跟甄君子不同的地方。”

白衣女客人似乎急了,猛然站了起来:“你——我要是非勉强你不可呢?”

俊逸白衣客仰面一笑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白衣女客人道:“多得很,你要是从没见过,就算它是头一桩。”

俊逸白衣客道:“什么事都能勉强,唯独这种事——”

白衣女客人道:“也不例外,起先或许勉强,过后也就心甘情愿了,甚至死心塌地的都不在少数。”

俊逸白衣客目光一凝:“看来芳驾曾经勉强过不少人。”

白衣女客人脸色一整:“你错了,我是说别人,我从来没有过,你是我的头一个——”

俊逸白衣客又仰面一笑道:“我何其荣幸。”

白衣客人道:“我说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虽然我——我认识的人里有不少很随便、很放荡,我也曾经跟她们一样,可是我从来没有真的很随便、很放荡,也就是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信不信由你了——”

俊逸白衣客道:“我信与不信,并无关紧要。”

白衣女客人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其实你说的也对。”

俊逸白衣客道:“不管你是不是真懂我的意思,也不管你的意思是不是就是我的意思,最重要的,还是你是不是勉强得了我。”

白衣女客人道:“试试看就知道了。”

俊逸白衣客道:“难道你就不顾虑后果?”

白衣女客人道:“或许你有跟甄君子一样好的武功,或许你的武功比他还要好,可是我还是要试,不顾虑后果,即使那是最坏的后果,因为那是你让我这样的,我认为值得!”

俊逸白衣客道:“你这句话我听来并不受用,但是我颇为感动,不过——”

白衣女客人道:“不过什么?”

俊逸白衣客道:“到目前为止,你除了知道我姓李之外,别的一无所知,而我甚至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你我却要为别人欠下的一笔相思债,你要勉强我代还,而且要动手,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白衣女客人道:“我所认识的那些人,她们都不问对方的姓名,因为她们都不动真的,到了该分手的时候,就你东我西了,偶尔碰上愿意在一起久些的,到那时彼此再告知姓名也不迟,我说过我跟她们不一样,你要是愿意多告诉我一些,那是最好不过。”

俊逸白衣客道:“事实上,你知道我的,已经比我知道你的多了。”

白衣女客人道:“我懂你的意思,我姓白。”

俊逸白衣客道:“很巧,你穿了一身白。”

白衣女客人道:“你怀疑我随便谄个姓骗你。”

俊逸白衣客道:“这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也绝对有这个可能,是不是?”

白衣女客人道:“怎么见得呢?”

俊逸白衣客道:“这显而易见,就芳驾你来说,让对方知道你的真名实姓,有百害而无一利,不让对方知道你的真姓名,有百利而无一害。”

白衣女客人脸色微变,一双目光紧紧凝注俊逸白衣客:“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就我来说是这样?”

俊逸白衣客微一笑道:“因为芳驾是女子,我的意思是指一般女子,也就是指女方,像这种露水姻缘,就女方来说,应该是让男方知道得越少越有利,一旦有意分手,一方面可以免除男方无尽的纠缠,另一方面也可以免得男方将事情宣扬,有碍自己名节。”

白衣女客人脸色恢复正常了,娇媚地瞟了俊逸白衣客一眼,哈哈笑道:“你倒是老于经验,像是吃过谁的亏似的。”

俊逸白衣客淡然一笑:“不必吃过谁的亏,凡是江湖的人,应该都有这个警觉、这个戒心,只因为江湖道上这种事、这种人太多了。”

会说话,抓住机会骂了白衣女客人一句。

白衣女客人听出来了,不过她并不在意,只是含嗔的瞪了俊逸白衣客一眼:“你倒挺会骂人不带脏字儿的,不过你还算厚道,没有明白地指明是这种女人太多——”

俊逸白衣客似乎要解释!

白衣女客人抬皓腕摇玉手拦住了他:“要敢做敢当,既然敢骂人,就应该有承认的勇气——”

俊逸白衣客没再说话,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愿意落个敢做不敢当,而承认他是有意骂人了。

白衣女客人又瞟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不会在意的。”

也是,像俊逸白衣客这么个人儿,谁会忍心介意他什么,舍得跟他计较?

白衣女客人话锋微顿之后,接着又道:“我不能不承认,江湖道上那样的女人很多,我认识的就不在少数,我告诉过你跟她们不一样,你不相信,既然你把我也当成那样的女人,你也明知道那样的女人都是什么样,那你还计较什么我告诉你的是不是真名实姓。”

俊逸白衣客道:“芳驾——”

白衣女客人似乎有意不让俊逸白衣客说话:“而且你也明知道这是露水姻缘,一刻欢聚之后也许就是你东我西,你又何必计较,何不潇洒一些,什么都不问。”

俊逸白衣客道:“不,我不能不告诉芳驾,如果芳驾是那样的女人,我是一点兴致都没有。”

白衣女客人道:“那正好,我告诉过你,我跟她们不一样,我不是。”

俊逸白衣客道:“可是,萍水相逢,缘仅一面,叫我怎么信得过芳驾?”

白衣女客人道:“要是这么说的话,你就是故意刁难了。”

俊逸白衣客道:“我不能承认,只能说这是我做人处世的原则。”

白衣女客人脸色微寒,还待再说。

俊逸白衣客却接着又道:“芳驾既然垂赐青睐,彼此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不求个天长地久,至少可以多厮守些时日。”

白衣女客人话声微显冷意:“露水姻缘又有什么不好?”

俊逸白衣客道:“人各有志,我对露水姻缘味同嚼蜡,了无兴致。”

白衣女客人道:“但是露水姻缘想要两情相悦,两心相许,那是欺人之谈,因为日久才能生情。”

俊逸白衣客道:“我不急,也可以等,这种事本就是不能勉强的。”

白衣女客人脸色更见寒意,而且一声冷笑:“我懂你的意思了,八成儿你是以为我好耍、好打发,我也看出来了,你仗的是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可是我也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考虑后果!”

俊逸白衣客表现得毫不在意,仍然是那么平静、那么坦然,微一笑,耸肩摊手:“那我就无可奈何了,芳驾要试就试吧!”

白衣女客人一双妙目之中射出了懔人的奇光,一点头道:“好,我就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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