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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事情的脉络很清晰,蒲家接了大金的订单,然后从从江南收购棉花、布匹、茶叶,再从交趾购买大米等粮食作物,最终贩售给大金王朝。
简单明了,看上去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生意而已。
然而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如果说布匹生意还有些赚头的话,那么倒卖粮食绝对是所有海运生意之中最差的一个选择!
在这个年代,粮食多用麻袋做内胆,外面用稻草一圈圈的包裹上再用麻绳系紧。这样的袋子虽然搬运起来相对比较方便,也不用害怕磕磕碰碰就弄坏了袋子弄撒了粮食,但这种包装却并不防潮,也无法抵御虫啃鼠咬……从交趾装船一路北上,到了地方光是这损耗就已经非常大了。
当然了,比起漕运的损耗来说,海运的损耗要小得多,但即便如此有这个功夫多去跑两趟南洋航线,卖传统老三样丝绸、瓷器、茶叶都能赚得盆满钵满的,为什么要吃力不讨好的往北边运粮食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只有蒲家的人才知道了。
关鳞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回到了造船厂,恰好肖恒也还没离开,看到他满腹心思的样子之后就开口问道:“关船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关鳞微微一愣。
“就是上午那件事。”肖恒关心的问道,“你们和蒲家怎么样?”
“哦,没事了。”关鳞眉头微皱,稍微考虑了一下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肖恒,毕竟这种事在海商之间是藏不住的,那么多大船的调动很难躲开所有人的眼线。
不过对于肖恒这种连门槛都还没迈进来的“海商”来说,想要得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困难的。
“……蒲家接了北边的生意,从交趾买粮运到北边去。”关鳞想了想,还是用个比较委婉的方式说了出来。
“运粮食?”肖恒微微一愣,“有赚头吗?”
“有,但不多。”关鳞简单扼要的给肖恒讲了一下,顿时让肖恒对海运的了解又多了一些。
“哦,这样啊……”肖恒想了想,忽然敲了敲桌子,“如果要我来猜,我觉得蒲家的目的可能是高丽。”
“高丽?”关鳞微微一愣。
“不错,高丽。”肖恒笑道,“高丽虽然很穷但也有些土特产,而且日本就在高丽旁边不远……”
“……”关鳞闻言如被雷击,整个人顿时都僵硬起来了。
“金朝虽然没能将高丽纳入自己的版图,但是高丽王朝迫于压力也会对大金言听计从……若是大金命令高丽对蒲家开放通商的话,那么蒲家就有了一个距离日本很近的跳板。”
肖恒的声音在关鳞耳边回响着,仿佛睡眠一样让关鳞顺着肖恒的思路想了下去。
“而朝鲜半岛上有很多人都与日本关系密切,即便蒲家自己不登上日本的土地做生意,仅仅是通过高丽王朝就能绕过你们对日本航线的垄断……”经过肖恒的一番抽丝剥茧,整件事情立即变得清晰起来。
而关鳞看着肖恒的目光之中也带上了些钦佩、防备以及微微的恐惧。
之前虽然早就听说肖恒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但在此之前关鳞对肖恒的智慧并不感冒——什么诸葛在世,将朝堂之上的大人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之类的说辞,他一直认为都只是市井流言罢了。
而与肖恒相处了那么长时间,肖恒给他的感觉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并且很好说话的人……
回来之前关鳞与关少爷和管家讨论了许久这件事却一直都摸不到头绪,所以原本不准备回来的关鳞就算呆在关府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回到造船厂这边呢。
可关鳞却没想到,不过是与肖恒随口一说的功夫,肖恒居然就用他透露出来的这么点信息就大概推断出了蒲家的动向……这未免有点可怕了!
这就是所谓的智高近妖吗?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肖恒一脸无辜的摊开手,“我就是胡乱猜的,给你们一点其他方向的思路而已,别把我随便说的话这么当真啊!”
“公子果然大才,不过是听闻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出蒲家的目的……根据我多年来对蒲家的了解,公子所说即不中亦不远矣。”
关鳞深深的给肖恒施了一礼,随后开口道:“我……要再请个假。”
“去吧去吧……”肖恒挥挥手,把关鳞打发走了。
等关鳞急匆匆的离开之后,肖恒站起身来,背着手转了几圈,忽然开口低声叹道:“蒲家运粮啊……看来这场大战是不可避免了。”
按理说,这金人的使节团应该是被重重监视着才对,即便他们想半点什么事情都应该被朝廷看得一清二楚才对。
可现在到头来金人使节团的任务基本达成了,并且不仅在自己这里采购了大量的武器装备,另外还悄无生气的就与江南最大的海商蒲家勾搭上了关系……肖恒敢肯定,这个消息官面上应该还不知道。
那完颜琴倒挺聪明,知道不能从大宋进口粮食——万一打仗打到一半大宋忽然断了他们的补给,那时候他们可就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而稍微走个远路,从交趾购入粮食在运到北方,与从江南购买粮食再走漕运北上的时间其实差不多……若是比较顺利的话还是海运更快一些。
海运的优点太多了,而各个时期的政府却很少公开搞海运粮食到北方……南宋政权就更不需要了,毕竟南宋本身就在鱼米之乡的江南,根本就不需要往北方运粮食。
海运又好又快是绝大多数人的共识,而海运搞不起来也是因为漕运系统所牵扯到的人实在太多了,若是放任不管的话他们就要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金人如此大量的购买粮食,多半是已经在精心策划一场战争了……
“也不知道金人能不能看得住蒙人的进攻……”肖恒颇有些担忧。
虽然肖恒心理这么想着,但他很清楚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奢望罢了。
在肖恒的历史上是,蒙元也是一直在西征,而当蒙元将主要注意力放到金朝的时候,大金王朝很快就崩溃了……
……而接下来遭殃的自然就是南宋了。
虽然肖恒已经准备了很多,可一旦想到要将所有人打包带走一起逃亡的事,肖恒就有些头痛。
好在肖恒也没头痛多久,接下来的一件事直接把他从造船厂中拽了出来。
……
临安府,百翠楼。
韩非韩国公正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上,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摇头晃脑的听着那歌女咿咿呀呀的唱曲。
“国公爷,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肖恒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小小角落中的宁静。
“不急,先坐下。”国公爷摆摆手,示意那歌女继续唱,自己也是端着茶杯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听着,时不时的还给自己灌一口茶叶。
“……”肖恒叹了口气,眼前这位爷又不知道要搞什东西了,这种时候也只能顺着他来了,毕竟人家可是身份尊贵的国公爷!
“年轻人就是焦躁,定不下性来。”国公爷没好气的瞪了肖恒一眼,“坐下,听曲。”
“是。”肖恒也只好学着国公爷的样子,端着茶杯翘起二郎腿,耳朵里听着唱曲思绪却飘回了造船厂。
在造船厂那边,新式双桅杆风帆游艇已经基本成型了,还差最后的桅杆和刷漆工作尚未完成。
这个年代的船只一般都是不刷漆的,毕竟生漆太贵又不好买,给整艘船都刷上清漆的用量都不知道能造多少个漆器了!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漆器可是很值钱的东西!
最终肖恒考虑再三也没采纳将整艘船都涂装的方案……毕竟清漆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东西也不抗磨损,就算涂得再怎么厚实,最后剥落的速度很可能远远超乎肖恒的预计之外。
所以最终这艘双桅杆游艇的方案是船首斩浪的部分进行包铜和加固,其他地方则依然沿用传统方案。
“来了。”
就在肖恒思考着接下来那艘船怎么上桅杆的时候,忽然听到半天都没说话的国公爷开口了。
“来了?”肖恒睁开眼睛,一脸懵逼的看着国公爷。
“不错,来了。”国公爷笑了笑,“你听……”
“……”
肖恒摆摆手,示意那歌女不要再唱了,而自己也竖起耳朵。
果然,这样静下来之后很快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铜锣声。
不一会这声音就变得大了起来,而且不光敲锣打鼓的,还有吹喇叭的!而这伴奏之中还夹杂着类似唱腔似的人声……这喜庆味一下子就出来了。
肖恒想要听清楚唱词,可惜那唱腔口音有些浓重,完全听不出来他在唱什么。
“……”
看着肖恒一脸疑惑的样子,国公爷轻轻敲了敲桌子吸引回了肖恒的注意力。
“他们在唱陛下英明神武,金人跪地求饶……并且答应归还应天府之类的东西。”国公爷似乎对着并不感冒,说起来颇有些不屑的样子。
“这是……黄相爷的手笔?”肖恒挑了挑眉毛。
“不错。”国公爷笑道,“如何,这马屁拍得可还有些水准?”
“恒自愧不如。”肖恒虽然这么说着,可脸上却无半点羞愧的样子。
“哈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国公爷顿时放声大笑。
“看来这段时间我错过了不少事情……”肖恒的目光望着窗外。
耳边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快的那游行的队伍转过了拐角,吹吹打打的沿途走了过来。
直到此时肖恒这才听清楚他们唱的什么——基本上都是关于龙椅上那位的溢美之词,变着法的夸奖陛下英明神武。
至于黄相爷的功劳,这歌谣却是只字未提。
面子这种东西都是官家的,而只要官家满意了,那么对黄相爷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功劳了。
有句话怎么说了来着?
工作干得好不好无所谓,但你得让领导心里有你。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而黄相爷宦海沉浮着许多年,自然深得其中三味。
不过这拍马屁拍到这种地步,用后世的话来讲那叫一个“恶臭”了,倒是搞得肖恒都有些想捏鼻子……啊不是,是堵耳朵了。
好不容易挺到那歌功颂德的队伍离去,肖恒这才松了口气:“国公爷今天叫我来就是看猴戏?”
“不错。”国公爷笑道,“作为这场猴戏的幕后主使,你不说两句吗?”
“我?不不不……我不过是给黄相爷穿针引线罢了,我这种小人物怎么配得上‘主使’二字。”肖恒连忙摆手。
“嗯,不错……就这味。”国公爷笑着指着那歌功颂德队离开的方向,“你说你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嘿嘿。”肖恒也知道自己有些虚伪了,挠着头笑道,“看来这事是谈成了?”
“谈成了。”国公爷点点头,“多亏了你给黄世忠透了底,他总算是把应天府要回来了。”
“这下黄相爷的位置就算是稳了吧?”肖恒也不在说那些虚伪的托词,而是正正经经的与国公爷讨论起来。
“差不多,不过他从主战派叛出这件事还是没有彻底压下去……”国公爷淡淡的说,“有辞官的、有自立门户的,倒是一盘散沙的迹象……这可合了你的心意了?小狐狸?”
“嗯,不错。”肖恒点头,“我可不希望再来一次靖康之耻。”
“……”国公爷默默的看着肖恒,眼神中闪烁着一丝欣赏。
“我听闻那完颜琴在咱们眼皮底下与蒲家谈了笔大买卖……”肖恒试探着问道。
“哦?竟有此事?”国公爷显然没听过这个说法,肖恒就将蒲家与金国的交易说了一遍。
“哼,这大宋的官场哦……真是烂到根子里了!”国公爷恨铁不成钢的咬牙道,“看来这群贪官也没少收金人的银子!还有这蒲家,竟为了蝇头小利就与那金人媾和……”
“……”肖恒挠了挠鼻子——他也做了一大笔生意,在国公爷的逻辑中也算是与金人媾和了。
“所以,完颜琴走了?”肖恒颇有些心虚的岔开话题。
“走了。”
“那……蒙人的使团呢?”
肖恒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这正是我叫你来的原因。”国公爷有些担忧的说,“我听闻,官家近日可能要召见蒙人的使节……”
“官家这是想做什么?”肖恒说道一半忽然倒吸了口冷气,“嘶……官家该不会想要玩驱虎吞狼吧?”
“怕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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