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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纸回到了房间,没有回卧室打扰唐糖休息,而是脱掉鞋子盘坐在沙发上,又开始静静观测体内那滴水珠。
水珠澄净,超越此刻的天光。
唐纸舔了舔嘴唇,特意接了杯水放到茶几上,然后再度缓缓地启动功法,同时,不将御水凡天诀的控水之术牵引向周边,而是将功法远转间所指向的重心指在了神丹内里的那滴水珠上。
果不其然,杯子中的水丝毫未动,而他的周遭,已经有了蓝莹色的水浪在身周流动,仿佛是一层层的薄意,轻轻环绕在体表。
唐纸睁开眼睛,手轻轻地碰了碰这奇异的水,和在那片山谷时的情况不一样,他的手能够感受到明显的凉意,还有与水接触时极为明显的柔软触感。
他意念一动,所有的水又缩回了体内。
少年现在读了一些书,对于这个世界上许多寻常人所不了解的事物也都有了全新的理解,虽然这滴水珠可能带给自己的实际效果就是让自己的战斗变得更便捷,不需要依赖于外在水源的存在,但有一个自己必须要面对的麻烦便是,这圣水,是来源于妖族。
人族和妖魔魂乃至于天竺佛国的敌对程度即便是三岁小孩都知道,从五千年前的浩劫之战到五千年里各种大大小小的纷争乃至于而今都未停歇的场场战役,还有王朝内里甚至至今都还挂在各处的扫除异徒的横幅,都在提醒着汉唐王朝人必要的种族与政治态度。
虽然和八叔战斗的时候他没有对自己的力量表态,可是自己动用这圣水,会不会被人识别出来乃是妖族的力量?
唐纸心中一紧,连忙调动神丹内里的昊气,让其往内里坍缩,试图挤出里面那颗水珠,然而却发现自己的昊气只能从它的表面经过,好像是婴儿的手指碰到了大山一般,根本对后者产生不利丝毫的影响。
前几天自己才除掉了体内留下的佛法,现在又来了无法被自己除去的妖族圣水,若是被查出来,等待自己的,可是灭顶之灾。
唐纸顿时意识到自己得到这滴水珠,似乎并不是什么机遇,而是烫手山芋。
不禁蹙下了眉头,来到简陋的书房,试图找到一本能够为自己答疑解惑的书籍,然而舅舅着小小的书架并不是什么藏书库,横竖加起来也就三四十本书,并无法回答他的困惑和担忧。
少年有些紧张不安,扶着门框,望着自己的丹田,忧心忡忡,大叔不在身边,自己真的是状况百出,而且每一个状况,都可能影响到自己的性命。
“哥哥?”
睡眼朦胧的唐糖穿着单薄的睡衣经过了灯光明亮着的书房,好奇地虚着眼睛望着唐纸,“你怎么还没睡?”
唐纸下意识地看了下墙上的钟表,没想到现在都凌晨两点,再过个四个小时天都要亮了,道:“啊,我马上就睡。”
晕乎乎的唐糖揉着眼睛,进了厕所里。唐纸则离开了书房,打开客厅的灯,等她出来。小灰狗安安静静地匍匐在地板下,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了唐纸一眼,又象征性地摇了摇尾巴,就接着垂眼陷入了梦乡。
作为蜜黄熊和棒棒糖的忠实粉丝,唐糖穿着蜜黄熊的拖鞋来到客厅,睡衣口袋里一颗棒棒糖的白色小棒也探出了一角,刚才睁不开的眼睛,这会儿貌似清醒了不少,忽闪忽闪地眨动。
“哥哥抱。”唐糖张开白皙的胳膊,好像一个白色的小奶糖一样,就站到了唐纸的面前。
不知道怎么的,貌似是自从自己和大叔遭逢了尸王那一夜之后,唐糖的性情也都有了些变化,在唐纸印象里这丫头四岁以后就没这么喜欢撒娇了。
唐纸笑了笑把她抱回了卧室,刚刚才扛起来,这个丫头的白白的眼皮就又垂了下去了。
轻轻地给她盖上空调被,整理好脸蛋前乱掉的柔顺头发,唐纸这才翻身上床,整个屋子安安静静一片,他也不想再去思考关于那滴圣水的事情,毕竟自己想再多这会儿也得不出答案,唐糖的声音这时候就像是清晨的闹铃一样响了起来。
“哥哥,你的病严重了是么?”
唐纸微微一怔,本来慢慢袭来的睡意,这时候都地退散了下去,唐纸侧过身子脑袋朝外,目光游离地望着随着微风轻轻飘摆的窗帘,露出了一丝这黑夜里谁都看不到的笑容。
“不要笑,我认真地在问,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好像有着透视和夜光眼一样的唐糖,其小大人的语气让唐纸收敛了笑容,沉默了片刻来思索回答,道:“你放心,哥哥死了不了。”
“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的病严重了,自从好多天以前,你和舒叔叔一起凌晨回来的时候,病情就严重了。”
唐纸也大概猜得到,因为就是差不多那个时候起,这个丫头的黏人和撒娇功底开始见长,因为彼此有着种超乎常人理解的共情,加上在刚才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建设,所以唐纸也并未惊讶,只是双目逐渐无神。
本来想要隐瞒的生死问题,就这样被这个小丫头简单粗暴的砸到两人面前。
“哥哥病情没有严重,哥哥都没有感觉到过难受,只是……手上的黑线又生长了而已。”
“那明明就是严重了。”下床的小姑娘话音落下,隐隐有了啜泣声。
“有人在哭鼻子了?”唐纸笑了起来,探出脑袋看着下床。
唐糖哼了一声,把被子蒙过了头,可能是因为高估了被子的隔音效果,掩耳盗铃的家伙,哭得反而更加大声了,哭声呜哇呜哇的。
唐纸微笑着爬下来床,躺在了下丫头的身边,拿脑袋轻轻撞了撞她的头,“唐糖。”
唐糖良久之后才冒出了脑袋,晚上喝牛奶产生的淡淡牛奶香味以及哭鼻子的口水味道一并扩散,让唐纸的嘴角不禁泛起了微笑的弧度,轻轻揉了揉她乱成一团的头发。
“哥哥不会让自己死的,因为哥哥,会永远守卫在唐糖的面前,哥哥,要完成爸爸妈妈交代的任务,守卫我们的小天使,长大。”
唐糖转身扑进了唐纸的怀里,眼泪还是在不断地外流。
这显然是她憋了许久的眼泪,从他知道哥哥病种、重的那一天开始,就想要哭出的眼泪,然而她一直忍到了今天,忍到了这个或许没有那么多情绪渲染的时刻爆发。
然而,这也比任何的渲染,更要刺痛唐纸的心脏。
两兄妹这样拥抱着,唐糖的哭声逐渐微弱,渐渐地消失,很快在唐纸的怀里传出均匀的呼吸。
唐纸在微笑之中,也滑入了梦乡。
世界上是存在神明的,但是无论到底是否信仰敬畏神明,人都要信仰某样真正意义上虚无缥缈的东西:明天。
明天支撑着两兄妹并肩而行,明天,支撑着脆弱的少年,化为这个世界上最结实的壁垒,守卫他们家中,那朵最可爱的小花。
……
……
皇都四环,最接近雄伟城墙,所以站在这片区域一抬头就能看到那高耸入云的环形巨墓,如此可怕的高度,仰望而去的强大压力时常会让某些杞人忧天的家伙担忧,城墙如果崩塌,他们还有他们在皇都的所有家产,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但凡有点知识的人都知道,这堵乃城墙乃是一千年的天阶上品巅峰的神术师——黄一阳,在岩土之神“山石”和日神“赤公”的指点之下,建造而出,即便是皇都内里灰飞烟灭,这堵城墙,也都没有崩塌的可能。
四环锦瑟区水木扬街道,这里正在修建一片社区,按照规划这里将立起来十一栋三十层的高楼,完美的绿化布置以及高档的设施配备,这里将成为四环区域最奢华的社区之一,不过至少在现在,还都是一群丑陋的灰白色混凝土结构,建造的嘈杂声也遭到了周遭群众的多次举报。
鸭嘴龙兽粗壮的脖子压着庞大的阴影落下,叼起了捆扎好的钢材,又抬头运送向昨天才浇灌完混凝土的第十八层楼,夏日的热风吹过隆起的沙堆,卷出大蓬的飞扬的尘徒。
灰尘飘扬的底层,满身都是泥灰的工人们在吆喝声中暂停了忙碌,运作的机械设备也都暂停了工作,即便是工地经理也都大改以往耀武扬威的作风,好像是条哈巴狗一样地躬身杵在原地。
而在他们前方的空地上,有四位镇安司的黑衣大卫仿佛是神兵般伫立在前,他们施展出来的一道仿佛肥皂泡一样五颜六色的球形结界隔绝了所有的灰尘和声音,给身后的镇安司副司首,也是尊神国教驱魔护法大人钟炎,一个问话的安全空间。
镇安司的“交叉手”的标识以及尊神国教的“天帝之眸”图标单独出现在面前,都代表着绝对重要的事情,两者同时出现,对于普通人而言,更是难以想象的威慑,即便他们前来寻找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可在外沉默的诸位工人还有那位谄媚的经理都感到呼吸闭塞,让场间的空气似乎被压缩了数倍,给予人无穷的压力。
钟炎望着面前这位蓬首垢面的建筑工人,辛酸和劳苦化为皱纹和泥点沾满了他的脸庞,本就慈眉善目的护法大人神色变得更加柔和,让人很难想象就是他这张脸庞,让无数魔族子弟咬牙切齿。
“你不用紧张,这次问你问题也只是一次寻常的调查,你不需要太放在心上,也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影响。我想在你来到皇都的那天,执行任务的镇安司司员们也有提醒你们这一点,蟒车之案的调查还可能有回访的,此刻便是。”
中年工人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大人。”
身后的仲谊手中的绿色戒指散发出光芒,一道伞状的投影出现,而后一本深棕色的厚厚记录册,便在光芒中浮现。伸手将册子捧在手上,翻倒最新的一页,提笔开始记录。
“李同,刚才我们已经确定了,你也承认你是五月三十一日hah1314次蟒车的乘客,你说你是经过亲戚介绍,来皇都是务工,在工地上承担的砌墙工人,这些信息都无误吧?”
“是的,大人,都没问题。”
“我们核查过的你的家庭信息,可以确定你没有撒谎,贵单位也在劳务司完成了你的信息注册,都显示你只是籍籍无名的普通人,但是我还是要例行公事进一步确定这一点。接下来我将查探你的身体,你会感到一道柔软的光芒进入身体,这是尊神国教的神术“洞天灵光”,只会查明信息,不会对你造成伤害,还请你放心。”
名为李同的工人面色微微有些苍白,钟炎的话音柔和,但他以及另外四位大卫所不用刻意流露就释放出来的威势,就已经足够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颤栗。
李同咬紧下唇,心中似乎有些犹豫,只是听起来商量般的话语中其实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低眉顺眼地点头,底层人物的朴实面色,让人觉得无可怀疑。
钟炎也微微颔首,而后探出他苍老的手掌,悬在了李同脏乱蓬头上方一分米处。
他的手掌轻微的颤抖了一下,整只手变成了白玉一般,而后一柱浑圆的白色光芒,便笔直地落向了李同的颅顶。
而后贯彻了他的全身。
李同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他预估了这道力量,心中有所准备,但此刻才意识到这股力量的强大远远超乎了他的预估,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节,甚至于脑子里的记忆,都不受控制地开始闪烁,如同有一双眼睛,开始浏览他体内的每一个缝隙,查阅,他脑中所记录的生平。
这道神术不仅仅是将自己身体信息扫描得一干二净,更是有着查阅自己记忆的能力!
李同慌忙试图通过自己的力量来反抗这股力量,然而此刻,就连的他的身体,都变得不受控制,身躯和大脑,似乎都不再属于他!
仲谊的眉头微微锁了下来,冷眸凝望着这位工人。
钟炎的雪白发须随风狂舞。
而远处一众一动不敢动的工人和项目经理,则惊骇得仿佛是尊木人桩。
因为此刻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李同,看起来朴实甚至因为沉重的劳作而略显佝偻的身躯,竟然开始如同一枚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闪烁,炽白色的光线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在光线的内里,一只巨大绿色蜥蜴的形态于他人肉之躯,仿佛拨浪鼓的两面循环出现!
许多工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李同,原来不是人类,是一只……妖?
李同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尖锐的蜥蜴叫声让许多工人两眼一白昏迷了过去,李同想要挣扎,求生的本能让它试图脱离这阿鼻地狱,然而压制性力量下,黄阶上品的它,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钟炎沧桑的双眸中浮现出了一丝一滑而过的不忍,可坚定不移的公正才是他这位驱魔护法兼镇安司副司首的神光,他的缩隆的瞳孔之中,二缕金光爆闪。
李同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身躯开始猛烈地颤栗,在一声嗡鸣之中,轰然炸裂,变成了无数的白色观点,随风而散。
场间所有工人,冷汗涔涔,那位早已经刘海都在汗水中下塌的经理两腿一软,坐倒在地。
……
“师父,他吃过化形草?”冷酷而单薄的队伍离开了混乱的工地,回到了热闹的街道上,然后迅速地进入了路边停靠的没有标识的飞马车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嗯,吃过化形草,否则以他的境界,我一眼便能看出来他的真身。”感受着飞马车朝天而起的失重感,钟炎揉着眉心,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老人的身体已经在逼近透支。
“他是浩劫么?”仲谊问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多么愚蠢。
“他只是个小妖,被逼无奈想要在人类世界讨口生,我想要给他一条生路,但是无奈,围观者还有我内心中的公正,不允许我做出这样的选择。”兴许是因为这位工人身世的感叹,兴许是因为纯粹的疲惫抹平了他对徒弟往日的眼里,钟炎并未批评他这愚蠢的提问,叹息了一声。
仲谊替师父捶着肩膀,道:“皇都的入城审查,也需要加强了,妖族进城太容易,护城墙的异族审查阶段可能再要提升两个单位。”
“嗯,记下,提交金鳞卫和军方,会议再议。”
“好,师父,您需要回府休息一下么?”
钟炎半垂着眼睑摇头,“不休息了,抓紧时间,直接去下一个地方。下个是谁?”
蟒车一案的二次调查中目前已经挑选了二十三位嫌疑人,但在作为尊神国教的驱魔护法,敏锐的知觉告诉他,真正的浩劫,似乎还在他的接触之外。
仲谊拿起放在一侧的名册,目光从一个个名字上扫过,名单已经见底,只剩下最后几个,缓声道:“水井湾,唐纸和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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