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湖夜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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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又逢三月初三，赫连昭想到今日是自己二十岁生辰，便带着面条和几样新鲜凉碟去看祯王。春雨绵绵，淑景微露，她一手撑着纸伞，一手拎着食盒，缓步往积云峰走去。

行至山下，见翠茵中似伏着一团黑影。她冷哼一声，丢开纸伞，一跃而至，剑尖直指那黑影，激得草浪翻飞。她见黑影纹丝不动，喝问道：“何人装神弄鬼！”

那黑影仍毫无动静，她凝神细听，只觉那人气息微弱、命悬一线，便撤了剑，上前查看。

她翻开齐膝高的芳草，见那人伏在地上，发丝上落满细密的雨珠，玄服上银线飞就惊涛拍岸、浪卷雪沫。她连忙将那人翻过身来，一张清隽超逸的面庞蓦地映入眼帘，果真是璟王嵇源。

赫连昭见他面色白中泛青、唇乌甲黑，赶忙将随身所携的玉溶丸塞进他喉中，助其吞下。不多时股股黑血顺着他嘴角流下，却仍闭目不醒。赫连昭也不知是好是坏，慌忙将他负在肩头去寻祯王。

祯王久等赫连昭不至，正惴惴不安时，见她负着一个生死不明的男子，忙问：“此人是谁？”

赫连昭气喘吁吁，尚未来得及回答，却见祯王老泪纵横，口中惊呼：“小山！”

赫连昭有些诧异，恐他认错了人，只道：“这是璟王。我方才在山脚下发现了他。因他中了何毒，我便喂了他一颗解毒丸。他吐出一滩黑血，昏迷不醒，我实在不知如何救治，还请公爹相助。”

祯王含泪点头道：“果真是小山，没想到本王有生之年还能见上他一面。”

于是将嵇源扶起，轻搭其脉，末了目露凶光，恨道：“歹人不得好死！”语音未毕，便将双掌抵在嵇源背心，不多时便有股股热气从嵇源头顶蒸腾而出。

赫连昭坐下静等，一个时辰后嵇源面色逐渐褪去青气，虽苍白如纸，已比初见时的乌青好上许多。

她见祯王大汗淋漓、目露疲惫，轻声道：“公爹似乎有力竭之象。璟王看来暂无大碍，公爹先休息一下吧。”祯王气息颤抖，只得撤回双掌。

赫连昭忙奉上一杯清泉，祯王一饮而尽，吐纳数回才干哑着嗓子道：“好孩儿，多亏得你助小山服下那神药。我已运功将那药丸震成齑粉溶于他全身血脉，护住他心脉，当下性命无虞。只是这毒毒性凶猛，已在他全身游走，一时之间褪不去。”

赫连昭从未见他神色如此愁苦绝望，安慰道：“所幸那玉溶丸还余十颗。若璟王全部服下，许能康复如初。”

祯王苦涩一笑：“他中的不是寻常毒，而是我当年所中奇毒‘弦惊散’。此毒无色无味，下在饮食间杀人于无形，不是内力深厚者便当场毙命。即便功力深厚，也难自救。你那解毒丸也只可抑制毒性暂时不发，并不能消弭。”

赫连昭惊道：“那璟王便无药可救了吗？”

祯王见她语带关切，沉思半晌道：“非也。本王不是修炼那‘无形无隅诀’吗？自可救他一命。”他见赫连昭舒了一口气，探问道，“好孩儿，你似乎对小山格外关心。”

赫连昭一愣，旋即笑道：“是吗？我自己竟未发觉呢。许是因今日是我的生辰，自是不愿璟王有个好歹。”

祯王闻言微笑道：“从未听你提过自己的生辰，原来就是今日。”

赫连昭道：“孩儿煮碗面给公爹尝尝吧。”

祯王点点头道：“本王方才内力耗损甚巨，需得吃上满满一大碗才可恢复元气。”

赫连昭应了，将嵇源放在一块巨石上平躺，又舀了一锅泉水煮起面来。

祯王见是一碗平淡无奇的葱油阳春面，好奇地夹起一筷子尝了起来。这阳春面看似平常，入口却十分爽滑柔韧，伴着葱油鲜香和酱汤的醇美，着实有滋有味。

祯王一边吃着面，一边打量着赫连昭忙活，见她在四个桃花瓷盏中依次布上泡椒木耳、红油笋丝、酱红茶干与椒盐干果，均是寻常的佐味小菜，却十分可口，搭配阳春面，真乃人间至味。

祯王吃完寿面，放下筷箸，沉思许久方道：“小山这次中毒，怕是与世子之位有关。他若死了，嵇汐与嵇涵定要得意忘形了。”

赫连昭见他久不在朝中，却对时事了如指掌，点头道：“我从前也觉得琛王与珲王……似有结党。”

祯王哼道：“嵇偊这个小人，怕是暗地里派人挑唆嵇汐与小山相斗，最终得意的就是嵇涵了！”

赫连昭见他对嵇源如此看重、挂怀，想起文锦书提过的那则宫廷流言，只得道：“若真是珲王得益，公爹也会替他高兴吧。”

祯王突然沉默下来，许久才郑重地望着她道：“流光，你能答应公爹一件事吗？”

赫连昭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

祯王微笑道：“好孩儿，公爹劳烦你照顾小山一生一世。”

赫连昭怔在当场，双颊有如火烧，不知如何答话，只得道：“公爹，我……我毕竟是珲王妃。即便我再不情愿，这个身份我是无法摆脱的。”

祯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怎么会？只要你想，自然脱得一干二净。”

赫连昭见他话中似有深意，一时辨不出来，只得道：“流光并非贪恋权位，这个珲王妃，我半点也不稀罕。只是囿于这重身份，我怕自己食言，有负公爹所托。”

祯王笑道：“好孩儿，你若答应下来，自会想到法子完成公爹所托。”

赫连昭见他目光黯淡，话里隐有诀别的意思，内心闪过一丝不安道：“公爹，你身体还好吧？可有什么不适？”

祯王摇摇头道：“没事，方才耗了不少内力，累着了。我只是不放心小山。你们总要出山的，我不能跟着，待到那时，还是有个人照顾他我才安心。”

赫连昭见他神色平静，又想到无形无隅诀的种种好处，渐渐放下心来，便道：“好，公爹交代的话，流光都记下了，自当做到。请您放心，出山后我自当好好照顾璟王，愿他一生平安。”

祯王欣慰一笑：“好孩儿，你是重情守诺之人，得你的承诺，公爹就放心了。”

他笑着饮了一杯茶，舒展着身子道：“今日我需得好好休息，待明日元气恢复后再助小山解毒。小山由我照拂，你且回去吧，莫让嵇涵的人起疑，另外也要提防这无涯山另有他人闯入。明日辰时，还在这里等我吧。”

赫连昭见祯王脸色苍白、喉咙沙哑，替他备了些滋补的饭食便回银汉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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