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贵妃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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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经过人间百日的洗练，我已习惯早醒。</p>

<p>每一个黎明，都是对昨日的告别，多少美梦噩梦都遗落在黑夜里。</p>

<p>熟悉的气息在我鼻尖飘荡，我睁开眼，恍惚间回到了前世。</p>

<p>少年的样子与孩提时代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眉宇间有抚不平的悲伤。</p>

<p>不过是一次生离死别，竟给你造成了这样大的伤害。你这样重情，如何长成睥睨天下的帝王？</p>

<p>我欲伸手抹平他的伤痛，心思一转，手臂下移，环住他的身体，吻上了他的眉头。</p>

<p>“少主！夫人一走您就怀抱新人了，这样不太好吧！”</p>

<p>其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我，身下的人缓缓睁开眼睛，他定会恼羞成怒吧，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p>

<p>“阿期，别闹。”他翻了个身，嘴唇划过我的脸庞，又进入梦乡。</p>

<p>我本来忐忑不安的心里升腾起一股热气，散发到四肢百骸……</p>

<p>我是暗夜里潜行的魔，而他是天空中皎洁的月，我亵渎不得。</p>

<p>为了掩饰我的心虚，我低声责备其月别老和扶柳学。</p>

<p>其月同时对我抱怨：“您快点将夫人接回来吧！府里没了其他下人，我又要干活了！”</p>

<p>我扔出枕头砸向其月：“亏我还以为你不忍心看我们夫妻两地分居呢！你先去准备早膳吧，不能饿着太子殿下。”</p>

<p>其月扔回枕头认命地出去了。</p>

<p>饭熟的时候，无止境也醒来了，一片茫然。</p>

<p>我蹲在床边看着他暗自发笑。</p>

<p>“我想起来了！”</p>

<p>啪——</p>

<p>又打我！</p>

<p>“孤昨日失态了，将你错当成了故人，昨日发生了什么，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说出去！”</p>

<p>还有这种操作？</p>

<p>我还以为小野狼变成哈巴狗了，原来只是小狼脆弱时找了个依靠，恢复后全然不承认自己脆弱过！</p>

<p>他手劲比端木兰小多了，我揉着脸说：“我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但是杜仲肯定找我们麻烦！”</p>

<p>无止境很是笃定：“你对我做的那种事丞相是不会说的。”</p>

<p>我心里不敢苟同，太子一直循规蹈矩，好不容易犯个错杜仲会放过？他不仅会说，还会添油加醋地说，除非他从未想过扶植六皇子。</p>

<p>无止境还未感受过政治的残酷。</p>

<p>我趁机发泄心中的委屈：“不要说的像是我对你做过什么，本王夫人都被你气跑了，受委屈的是我！”</p>

<p>“你不是说了那不怪我了吗？”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惭愧地低下了头。</p>

<p>近来接触的都是无赖，我也学他耍无赖：“就许你翻篇不许我跳过啊？夫人是你气走的，你得帮我找回来。”</p>

<p>“找就找！那有什么难的，孤下道旨意她不就回来了？”</p>

<p>对他的天真我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白痴！”</p>

<p>“你说什么？”</p>

<p>“我说你白吃白喝还气人！”</p>

<p>放下碗筷，我宅在府里旷了御史台的职事，夫人都走了，我还装什么居家好男人？</p>

<p>估摸着已下了早朝，我刚要绑着无止境去给端木兰负荆请罪，便闯进来一众侍卫，而且是大内侍卫，押着百十来号囚犯，啥时候我王府还兼任大牢了？</p>

<p>“看来不能带你去给我夫人赔罪了，太子殿下，你爹差人接你回家了！”</p>

<p>领头的太监并不是时梦廷，而是皇后宫里的，娘里娘气地说：“王爷，这些奴才都是经您揭发的罪臣家属，新充入奴籍的，为表彰您的功劳，皇后娘娘特意为王府挑选的。”</p>

<p>……</p>

<p>皇上是我挨骂的神助攻，皇后就是我的猪队友啊！</p>

<p>看看他们恨不得扒我皮喝我血的眼神，他们能伺候好我吗？</p>

<p>我十分为难：“公公，本王府里不缺下人。”</p>

<p>太监轻蔑地说：“王爷现在代表的是皇家颜面，不能像以前那样太过寒酸，王府长史过几日就到任了，其他官缺日后也要补上。”</p>

<p>他嫌弃我没见过世面，你一个太监有什么资格嫌弃我？</p>

<p>他还是带着优越感用鼻孔对着我说：“王爷快让他们伺候您更衣，皇上请您和太子殿下随咱家到宫里走一趟。”</p>

<p>“我也要去？”我诧异道。</p>

<p>这才是大内侍卫来的主要目的，我心里想着是皇上准了端木兰的和离申请还是要罚我带太子殿下去了烟花之地呢？</p>

<p>进了宫我才知道二者皆不是，而是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p>

<p>皇贵妃自缢身亡。</p>

<p>这还没完，她留下了一封遗书，上书我如何轻薄于她，她不忍受辱，但求一死，保全名节。</p>

<p>“杜若飞果真是个疯子！”</p>

<p>以死来陷害我，而原因只是她爹看我不顺眼。</p>

<p>“王爷请留些口德，娘娘贵为贵妃，纵使您和她再亲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直呼其名！何况死者为大，您怎能辱骂贵妃娘娘？”</p>

<p>我记起这个刁钻的宫娥是皇后身边的邹嬷嬷。</p>

<p>既然死者为大，还暗指贵妃和亲王关系亲密，这一个个的戏精！</p>

<p>因为是后宫之事，理应由皇后处理，恰好皇上退朝后端木兰和杜仲有私事禀报，听闻贵妃出事，他俩便也来了。反正端木兰是女子之身，杜仲是杜若飞之父，无甚避嫌的。</p>

<p>看到端木兰我心中欣喜，什么杜若飞死了干我何事，我拉着无止境奔向端木兰。</p>

<p>“夫人，昨日的事都是误会，太子殿下来向您解释！”</p>

<p>端木兰的目光越过我，看着我身后说：“不必了！我看王爷还是想想怎么向皇上解释您和贵妃娘娘的事情吧！”</p>

<p>我转过身，皇上和皇后正面若冰霜地盯着我，那神色令我心里咯噔一下。</p>

<p>我连忙跪下请罪：“皇上，臣和贵妃娘娘是清白的！”</p>

<p>皇后冷冷地开口：“那你和太子呢？”</p>

<p>太子？</p>

<p>原来是这件事惹怒了她，她送我一群仇人还不够？</p>

<p>无止境面上羞红，更惹人遐想，他一把抓住老泪纵横的杜仲，慌乱地口不择言：“杜相，您怎可把那种事情也说出来？”</p>

<p>完了！</p>

<p>跳进无河也洗不清了。</p>

<p>我真想骂他几句：无止境你是不是傻，不否认还变相承认，让我怎么编排借口？</p>

<p>“太子——”皇上的语气像是千年寒冰，纵然已是孟夏，仿若置身冰天雪地。</p>

<p>“皇上”，皇后语气没了半分凌厉，满含委屈，“臣妾知道您心疼煜亲王无父无母，可我们一味地纵容他，使他养成为所欲为的性子，若皇妹泉下有知，也会责怪我们捧杀她的孩儿！”</p>

<p>皇后知道太子前日将皇上气得不轻，又出了昨日那种丢人的事，生怕他责罚太子，半个字未提无止境，句句都是为我好。</p>

<p>皇上提起的气泄了一半：“皇后言之有理，无栖确实疏于管教。子不教，父之过，这全是朕的错。明日起，无栖就和太子一起到东宫宣文馆上学吧！”</p>

<p>皇上又当了我便宜父亲，皇后也见好就收，但这结果并不皆大欢喜。</p>

<p>“皇上——”</p>

<p>“皇上——”</p>

<p>我和杜仲又默契了一次，不约而同地以“千万不要”的语气开口，我秉承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让他先说。</p>

<p>“皇上，您可要为小女做主啊！她含冤而死，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定然死不瞑目啊！”</p>

<p>皇上没半分失去爱妃的痛心：“丞相莫非老眼昏花，您还是仔细看看那白绫吧！贵妃想陷害无栖，假戏成真，怨不得别人。太子，你跟朕来！”</p>

<p>语罢，皇上皇后便带着无止境先行离去，没有给我再次开口的机会。</p>

<p>“怎么？王爷不去看看贵妃？”端木兰问。</p>

<p>太子走了，又来了新的误会，苍白的解释像枯草一样无力：“夫人，我真是被陷害的。都是因为她爹看我不顺眼。”</p>

<p>皇上走后，杜仲依旧愣在原地，听我提到了他才回过神来，没心情理我匆匆转入贵妃寝殿。</p>

<p>端木兰不知信了没信，对我很是客气：“王爷自便，于情于理，本将都要去送送贵妃。”</p>

<p>什么情什么理？你不是外臣吗？外臣不是禁止见宫妃的吗？</p>

<p>我跟上端木兰。</p>

<p>杜若飞遗体正在装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站在旁边，没有泪水，仿佛还不明白死亡的意思。</p>

<p>白绫上有道断痕，只剩下几条丝线相连，讽刺的是，就因这几根未断的线，导致贵妃枉死。</p>

<p>那断口像是被石头磨开的，参差不齐，却欲盖弥彰，更加显示出是人为而成。布匹不是绳子，自然断裂必是沿着某一纹路。</p>

<p>但我却心生疑虑，几条丝线能承受一个成人体重？</p>

<p>我移步去看那白绫，寻常人看不出什么端倪，这几条线虽也是白色，我一眼就看出它和这条白绫其他的线不同，这是——蛛丝！</p>

<p>千年蛛丝！</p>

<p>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p>

<p>我连忙问贵妃宫里的宫女：“这白绫是哪里来的？”</p>

<p>“那是六殿下拿回来的，说是给娘娘的裹脚布。”护主的宫女对我也没啥好脸色。</p>

<p>杜若飞有一癖好，为拥有步步生莲之态，自幼以布缠足，抑制脚骨生长，美其名曰：三寸金莲。</p>

<p>我看着那个神色怔忡的孩子问：“六殿下，这白绫是哪来的？”</p>

<p>他没答我，只冷冷地道：“外公说就是你害死母妃的。”</p>

<p>小小的身体满怀仇恨，连愤怒都无落脚之处。</p>

<p>为什么要在孩子心中播下仇恨？我怒火中烧，抓住杜仲质问他：“为什么要让这么小的孩子背负仇恨？”</p>

<p>“煜王殿下，飞儿之死老夫还没找你算账，你却先来问罪？老夫无能不能为女儿报仇，但尘儿一定不会让飞儿失望！”</p>

<p>六皇子无尘不知听懂没听懂，扯着我的衣摆说：“坏蛋快放开外祖父，我长大一定会找你报仇！”</p>

<p>我松开了杜仲，蹲下来对无尘说：“你可知带着仇恨成长有多累？你母妃之死我难辞其咎，我不想逃避责任，只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快乐长大。”</p>

<p>杜仲怒气有增无减：“王爷您收起那副假惺惺的面孔吧，您当尘儿和外面的小乞丐一样容易上当么？”</p>

<p>“自己报不了仇，就要让孩子变成复仇工具？六殿下以后会恨你的！”我怒视杜仲，他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外孙还是只把他当自己的政治筹码？</p>

<p>“老夫家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请王爷出去，飞儿她也不想看到你。”</p>

<p>杜仲眼中的愤怒明显多于丧女之痛，他难过的，是失去了一个贵妃，而不是他的女儿。</p>

<p>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p>

<p>“杜相节哀，本王告退！”</p>

<p>仇恨会迷失孩子的心智，会让孩子的心理变得扭曲，所谓的至亲为了利益，却要毁掉一个孩子的成长，无尘那双单纯清澈的眼睛，就要就此消失了吗？</p>

<p>我出门坐在殿前石阶上等待端木兰，看着花园里樱花簌簌落下，无限怅惘。一代皇贵妃，丞相嫡女，入宫八年，死在深宫，竟如这些樱花一样，零落成泥碾作尘，无人问津。</p>

<p>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p>

<p>杀死杜若飞的凶手我认识，那是我今生最不想见的妖。</p>

<p>若不是我，她或许不会找到皇宫来，杜若飞就不会死，所以我无法撇清自己与杜若飞之死的干系，可我也不忍心一个孩子被仇恨扭曲，一种无能为力之感油然而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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