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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你们是怀疑我与杀人案有关吧?”谢书影给几人倒了杯茶,继续道:“我说不是我你们也不会相信,可你们怀疑我又有什么证据吗?”
“据我们了解,当年看过张意手稿的人,只有你、赵先生两人。”祝暖说道。
“那你们又是根据什么断定张意无罪的呢?”谢书影反问。
“假设。”祝暖回答。
谢书影笑了一下:“那就是说只有依据没有证据,那我能不能也假设,这起案子是张意的某个书迷,因为缺乏文学鉴赏态度,过于钻入病态的阅读倾向,视自己为小说中的人,然后实施了犯罪呢?”
“当然可以。”祝暖淡笑着说。
......
从谢书影家回警局的路上,祝暖笑道:“这位谢老师太极打的这么厉害,可不像坦荡的样子。”
“文人清高啊。”战叔长叹着。
傅斯年向窗外看了看,拍了拍邓岳:“停一下车。”
邓岳靠边停了车:“不回警局了吗?”
“我还是想去医院看看。”说着目光看向祝暖。
“那我也去吧。”祝暖推门下车。
战叔看了看时间:“你们去吧,我先回趟家,可乐该吃晚饭喽!”
“好,注意安全。”傅斯年对邓岳说完,与祝暖转身走向医院。
“今天在战叔说的,如果真有一天,你会怎么选?”祝暖背着手臂,脚尖点在路砖上,牵着恬淡的笑意看向傅斯年。
傅斯年抬了下镜框,骨节分明的手掌是摊在半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有这一天的。”
“你会吗?”
“当然不会。”傅斯年笑道。
“商人都容易犯罪。”祝暖笑着,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她很想这样牵着他的手走一辈子。
傅斯年冷峻的脸上抿起淡笑:“就算有那一天,我也不会让你为难的。”
祝暖瞪了傅斯年一眼:“你敢!”
“不敢。”傅斯年声音温沉,换得她扬眉一笑。
到了医院,隔着门窗看去,张意仍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傅斯年推门而入,走到张意旁边。
“还认识我吗?”傅斯年问道。
张意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头继续摆弄着床单上的青葡萄,拿在手里一粒粒向上抛着,动作缓慢,大概他已经十分熟悉这个动作了,没有一粒掉落,握着手心,献宝似的递到傅斯年眼前,一双柔和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宛若孩童。
傅斯年拿过葡萄,眉目温和,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你为什么替谢书影顶罪?”
“我们已经查出来,当年三起命案的凶手是谢书影,但时间太久了,没有确凿的证据。”傅斯年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每一丝变化,“但最近的两起命案,已经找到了物证和人证,不久之后她就会绳之以法了,你也快出狱了。”
张意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了桌子上,侧身躺下,闭着眼睛,很缓慢的哼着什么歌。
“走吧。”祝暖点点头,走了出去,傅斯年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侧身躺着的张意,声音低沉沉而缓慢:“我知道你没病。”背对着傅斯年的张意睁开眼睛,睫毛轻颤着,抱着肩膀的手紧了紧。
走出病房,手机铃就响了起来,傅斯年看了眼来电提醒,目光下意识的看向祝暖,又及时止住在她的身侧,接起电话看向其他地方。
“董事长,东西已经拿走了。”
“知道了。”
“董事长,有件事...”
傅斯年单手抄兜,声音沉沉的:“说。”
“程山想跟您见面。”乔文礼的声音压得很低。
“下个月一号,你安排吧。”傅斯年淡淡的说。
“明白。”乔文礼应道。
傅斯年挂断电话,祝暖走过来,伸手理了理他的衬衫领口:“公司有事吗?”
“没事,他们能解决。”傅斯年握住她的手腕,牵在身侧:“饿了吗?”
“还好。”
“那去吃饭。”
专案小组四人住在警局后面的公寓中,凌晨三点,月亮还隐在云后安眠,深蓝的寂夜载着岁月轻缓,树下的虫叫与房间中的呼噜声交映成趣。谷麦在梦里还在捉小偷,追了三条街,终于抓住了那人的肩膀,耳边一阵铃声响起,随着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惊醒,“好,我知道了,马上,这就来!”然后翻身下床,祝暖已经穿好衣服准备走了。
“这凶手可真会挑时间!”谷麦边扣着衣服边向外走。
祝暖穿着鞋,看了看手表:“快走吧!”
傅斯年与高如斌在隔壁住,也已经收拾好,一行人匆匆下楼,警车刚好赶到,邓岳露了个头出来:“快上车!”
“战叔呢?”傅斯年关上车门后问道。
“这个时间肯定还在休息,我就没给他打电话。”邓岳拐弯一脚油门赶向实验小学附近的建筑工地上。
到现场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将人抬上了担架,准备送往医院,封锁线内的水泥地上一片血痕。
邓岳追上前去问医生:“人怎么样?”
“必须马上抢救!”医生说完关上了车门,120的急救声划破了夜空。
邓岳目光从担架上收回,喃喃道:“霞姨...”
“恐怕,还是要叫战叔来了。”邓岳掀起封锁线,对勘察现场的傅斯年说道。
“怎么?”
“是霞姨。”邓岳翻找着战叔的电话。
“这里是监控死角。”祝暖抬头看向监控,霞姨受伤的位置正好在墙角的转弯处。
傅斯年看了看周围环境:“这么多监控,凶手怎么会选择在这儿动手?”
“谷麦,工地责任人来了吗?”祝暖问道。
“在路上。”
“一会儿把工地的监控录像拷一份回局里。”
“好。”
邓岳这边电话总算打通了:“战叔,刚刚接到报警,实验小学附近的建筑工地发生一起疑似谋杀案,受害者正在抢救,是...是霞姨。”
“你说清楚,谁?”战叔一下坐了起来,揉了揉额头。
“霞姨,您认识的那个霞姨。”邓岳重复着。
“我,我知道了,实验小学是吧,我这就过来。”战叔挂了电话,胡乱穿着不对称的袜子,匆匆忙忙的走了过去,凌晨的路上没有几辆出租车,战叔跑出了几百米才遇到车,心脏跳得厉害,一上车就喊:“快!实验小学的建筑工地!”
“好嘞。”司机师傅应着,加快了速度。
凌晨没有堵车,宽敞的马路上车辆行人都很少,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这时现场也勘察的差不多了,与前几次不同,这次凶手不慎留下了证据,一粒纽扣。
战叔深沉的脸上有隐藏着的慌乱,走上前问邓岳:“霞,你霞姨呢?”
“战叔你别着急,已经送医院了,一定没事的。”邓岳安慰着,但一想到霞姨那满身血迹的样子,就觉得一切还都难说呢。
战叔扶着邓岳的胳膊,喘了几口气:“我没事。”虽然没成夫妻,但毕竟楼上楼下住着,人家待自己也实在不错。战叔心里对霞姨是有几分亲情和友谊在的,人过半百,有个真心相对的人不容易,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战叔心里直翻腾,生怕去医院看到的是霞姨冰冷的尸体。
“斯年。”战叔步履缓慢的走了过去:“怎么样了?”
“这是门卫处的监控。”傅斯年将U盘插进平板电脑,将进度条拉至霞姨进来的前一刻:“监控上看,霞姨应该是受邀而来的,绕着空地四处张望,很明显是在等人。”傅斯年指着带着帽子,穿着冲锋衣的背影说:“从装扮上看应该是男人,但根据现场提取的三十六码脚印,性别暂时不能确定。两人进行了短暂的交谈,霞姨朝里面跑去,这里正好是监控盲区,但隐约可以看到霞姨的双脚在不断挣扎,凶手在盲区实施犯罪,但可能有所失策,谋杀过程并没能顺利实施。从凶手逃跑的姿势可以看出,霞姨应该也伤到了她的手臂。”
“有了这个伤痕特征,凶手范围可以缩小很多。”战叔犹豫了一下:“会是谢书影吗?”
“昨天我们刚去过她家里,今天就出现谋杀案,警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我觉得谢书影应该不会这么傻。”祝暖说道。
战叔微蹙着眉盯着监控录像中凶手的影子看:“灯下黑也说不定。”
“等一下!”战叔暂停了视频,调亮了屏幕,指着转身一瞬间凶手的头部散落出的一缕头发:“这是个女人。”战叔蹙着眉:“DNA化验了吗?”
“二十四小时出结果。”祝暖说。
“战叔!霞姨没有生命危险!”邓岳挂了电话匆匆跑过来说。
“人醒了吗?”战叔急忙问道。
邓岳笑道:“醒了!医生说霞姨意识清醒,但身体虚弱需要休息。”
战叔与傅斯年对视了一眼,默契的赶去医院。路上,战叔叹了口气:“人呐,不失去就不知道珍惜。”
“想明白了?”傅斯年问道。
战叔低头笑了一下:“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到了医院,祝暖拿着谢书影的照片放到霞姨面前:“霞姨,您看一下,认识这个人吗?”
霞姨睁着眼睛,面色苍白,虚弱的躺在病床上,目光落到照片上的时候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睛张大,带着传感器的手指颤抖着向上抬。
“霞姨您不要激动,慢慢说。”祝暖放下照片看向医生:“能摘一下呼吸机吗?一分钟就可以。”
医生看了眼监护仪,伸手拿下呼吸机,霞姨声音虚弱中透着恐惧:“就是她,她拿刀要杀我!”
“您确定吗?”祝暖再次询问。
“是她!我确定!”霞姨肯定的说。
警车开往谢书影家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早已经起床晨练,所以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傅斯年敲门,是赵海洋来开的门,见到傅斯年的时候微怔,眼下一片乌青,声音疲惫:“是你啊,傅警官。”
“谢书影呢?”
赵海洋双肩疲乏的搭着,毕竟是美术老师,即便如此颓废还带着一种道不明的气质,侧身站在门边,示意他们进来。
警察进去的时候,谢书影端坐在沙发上,好像早知道他们要来,唱片机放着悠缓的钢琴曲,谢书影忽然低头笑了一下。祝暖脑中浮现了这四个字,无限苍凉。
傅斯年将搜查证举到赵海洋面前:“谢书影涉嫌故意伤人罪,现对所在住宅进行搜捕。”
“谢书影,今天凌晨三点你人在哪?”祝暖坐在对面沙发,拿着录音笔进行简单问询。
谢书影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目光不屑:“建筑工地。”
“跟谁在一起?”
“一个中年妇女。”
“去干什么?”
谢书影嗤笑了一声,拢了拢披肩:“你们这些警察,是不是我说去杀人,你们就破案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杀人,也没有伤人,那女人的伤不是我捅的,倒是我,还被她划伤了。”谢书影掀起披肩,露出手腕上缠着的白纱布。“你们知道她!”谢书影的声音突然止住,呵呵的笑着:“算了算了,随便你们怎么审,有证据就抓我好了,因果循环而已。”
高如斌和邓岳从卧室出来,拿着现场找到的扣子和赵海洋的外套:“战队,斯年。”
“我承认我去了,这扣子是她抓掉的。”谢书影毫不在意的说。
“那这些呢?”邓岳将黑色收纳盒放到茶几上,打开盖子,里面装着已经清洗干净的匕首和带着血迹的针线。
谢书影脸色一变:“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怎么会出现在你床下的鞋盒里?”邓岳问道。
“我不知道!”谢书影大吼一声:“这不是我的!”她的目光看向赵海洋:“海洋,你见过吗?”
“没有。”赵海洋皱着眉走到一旁:“书影,我累了,你这些事我不想再参与了。”
谢书影脸上的惊惧渐渐消失,换上了怆然的笑意,点了着头:“好,好...你累了,我也累了,大家都累了吧?”
“谢书影,你涉嫌故意杀人罪......”
乱糟糟的一晚,所有人都没想到案子会这样突飞猛进,人证物证具在。
谢书影自从进了警局,一整天水米不进,一言不发。警方无奈给赵海洋打了电话,希望作为丈夫能有所作为。
警方从她家中搜出了一些陈年的稿件,通过笔记本后的条形印刷码,纸张鉴定等,确认出厂于2008年,也就是张意入狱的那一年,而稿件上的内容,与从张意书架搜出的手稿文字内容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这笔迹,跟张意的简直一模一样。”祝暖拿着两份稿子对比着:“光看字的话,很难分辨。”
“所以张意是被嫁祸的。”邓岳摸着下巴:“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承认自己杀人,难道真的是为了爱情?”
“这恐怕就要让张意自己说了。”祝暖合上本子,正打算赶往医院。
赵海洋从来面走进来:“祝警官,我想见见她。”
“好,我们也正想找你呢,谢书影现在不吃不喝,对案子进展也不利。”
赵海洋拿着饭盒进了拘留室:“书影,吃点饭吧。”
“我不饿。”谢书影抱着膝盖倚在墙上。
“你总喜欢说因果,现在就是你自己的因果。”
“你也认为那两个人是我杀的?”谢书影仍看着窗外,声音淡淡的,“你应该知道我很少出门,没有时间作案的。”
赵海洋将饭盒打开,一层层拿出菜来,将粥倒在碗里,声音也平静极了:“当年,你不也是很少出门吗。”
谢书影低头笑了一下:“你不信我啊。”
“十三年之前,我也从不信一个女人可以可怕到这种程度。”
“觉得我可怕,那为什么还要替我顶罪呢?”
赵海洋吹着粥,声音温和的说:“觉得可怕是真的,可对你的爱也是真的。”
谢书影忽然鼻子一酸,红了眼睛,枕在膝上悄然的落下两滴泪:“我也从来不知道,我可以那么残忍,其实,我早就不是我了,这副身体里住着的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觉得对不起张意吧?”
“那是他的因果。”
“张意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说起来,是他对不起我们俩,也是我们俩对不起你。”谢书影无声的抹掉了眼泪:“咱们三个一起长大,你总是包容最多的那个。到最后,你也是最痛苦的那一个,可见宽容不是什么好事。”
“我只是想尽力保全每一个人。”赵海洋递过粥:“吃点东西吧。”
谢书影接过碗,边吃边淡淡的说:“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害怕。”祝暖在监控录像前戴着耳机,听她继续说:“二十一岁以后,我最开心的一天是听到张意疯了的消息。曾经,我的心愿是一书成名,把这当做我毕生的梦想,所以谢书影早在名利双收的那天就死了。海洋,早在我按照那本《锦年记》把断了的脖子缝回去的时候,我就对这个世界没有希望了,那一瞬间我知道自己彻底毁掉了,我甚至想杀了自己,可我不能那么做,我还没有得到想要的!所以把所有的恨加倍的放在了张意身上,只有他也毁了,我才安心。”
赵海洋双手撑着额头,眼中遍布着红血丝,他真的太累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几乎要压垮了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的老人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双方父母,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恨恨的说:“是小说毁了你们!”
“不。”谢书影笑着,“那是我们共同的梦想,梦想怎么会毁掉一个人呢?毁了我们的是欲望,是贪婪。”
“他的故事是偷的,人生也是窃来的,我的故事是真的,拿回来的人生也是真的,可我们的罪是相同的。”
“你们都是有选择的。”
“从他偷了我的故事,我向金钱妥协,一切就都没有选择了。你不懂那种被人夺走心血,占有光芒和荣誉的感觉。不甘与日俱增,欲望让我变成在幕后苟活的影子,是带着毒的暗刃,当金钱也没办法阻挡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这把刀会砍向谁,杀人不是它的目的,杀死那个小偷才是。”谢书影手指捻着伤口上的白纱布:“可这把刀杀死了小偷,也没办法回到刀鞘,悬在半空中,最后杀掉的是它的主人。”
谢书影看向监控录像:“对面的警官,我承认了,十三年前的杀人案,凶手是我。”她淡笑着:“一切都结束了,海洋,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轻松过。”
“我也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凄凉。”赵海洋低着头,他知道不久的之后会发生什么,因果,因果,有因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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