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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隋大志带着刘家兄妹出门吃早点。街边一溜儿店铺,招牌都是一样的宽窄,一样的大小,一样的红色,一样的电脑字体。卖拉面的、卖烧鸡的、修电动车的、补轮胎的,算命取名字的全都呆愣愣的长成了同一副面孔。
城乡结合部的房子盖得确实丑,各有各的丑。如今这些花样百出的丑陋建筑又都规规矩矩的挂上了同样呆板的招牌,就像监狱里的罪犯穿上了统一制式的囚服,除了整齐划一看不出任何生机和美感。
隋大志和刘明邦都属牛,他们也都爱吃牛肉。于是,在一家名叫“老三牛肉铺”的门店前,他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一个双侧胳膊文满盘龙和飞虎的壮汉正在牛肉铺子门前用铁锹清理出一块空地,停在路旁的一辆小卡车上站着一头小牤牛。冷清的晨光下,小牛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小男孩,全身写满了茫然。它的命运如雾气散尽后的阳光般一点点逼近,可它对此毫无觉察。
刘明邦不经意间与这头小牛对视了一眼,头顶上缓缓地飘过孟子说过的五个字:“君子远庖厨”。随即一只手推着隋大志的背,另一只手拉着刘明仪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刘明邦不是素食主义者,他知道自己以前爱吃酱牛肉,以后大概也不会戒,但是他对这一头确认过眼神的小牛实在是下不去嘴了。
在路边摊就着胡辣汤一人吃了俩肉夹馍后,隋大志开车载着兄妹俩去自己单位参观,这是刘明邦昨晚开始就反复提出的要求。隋大志边开车边问:“上学的时候你就天天往北大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里钻,怎么了大明,这些年把北京图书馆的书都看完了要转战郑州?”
刘明邦挥了一下手。“这回不看书,只看人。”
隋大志眉毛轻挑:“我不觉得我们这儿能看到多少漂亮妞啊。”
刘明邦再次挥了一下手。“我想借用一下你们图书馆的图书借阅统计系统查一个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隋大志刚才挑起的眉毛皱了起来:“那你该去找公安局户籍科才对,我们这能找到什么人啊?”
刘明邦沉思片刻:“我给你一个人物特征画像你帮我查查。有这么一个人,他可能隐藏了自己的名字,但是姓氏应该不会改,他姓袁。他没上过大学,却又酷爱读书,尤其爱读关于天文、历史、前沿科技方面的书。他大约五十岁出头,生活在商丘市或者郑州市巩义县。”在描述人物特征的时候,刘明邦看到隋大志肩头抖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猜他生活在商丘市或者巩义县呢?”隋大志问道。
刘明邦答道:“当年周天子把殷商的后人封到了宋国,宋国就是当今的商丘。历史上的宋国发生过很多大开脑洞的故事,比如说守株待兔、揠苗助长、智子疑邻、朝三暮四、莫辨楮叶、吮浓舐痔等等不一而足。我觉得这个地方比较符合他的气质。而巩义县呢,恰巧处在洛水和黄河的交汇处,最有可能是他的目的地。”
隋大志大惊失色。“大明,这些年下来你这逻辑推理能力也太变态了,去公安局当个刑侦队长也是妥妥的啊。”
刘明邦目不转睛地看着隋大志的每一个表情,却不说话。
隋大志接着说:“这个人不用图书借阅系统查了,我就认识一个。他叫袁三,是一家专门承建变电所的包工队老板。他们公司的所有员工都来自于商丘,他承建的所有工程都在巩义。而且还特别爱借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书,每次从我这借15本书,不超过一个月就还了,跟吃书似的。”
隋大志把车停到路边,掏出手机翻到一个名叫袁三的微信号点进去,然后递给了刘明邦。“他还加了我微信,想看什么书的时候提前一天让我准备出来,第二天过来拿上就走。你看,就是他。”
“这不是颜色加深版的袁勇吗。”刘明邦点开了一张半个小时前发的微信朋友圈照片。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红脸的汉子右手握着筷子向着镜头的方向比出剪刀手,左手端着一个一次性餐盒,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各种线圈和电料。
打开滤镜把这个红脸汉子美白了五个色差,刘明邦眼前的这个袁三简直是和袁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道,他们两个是双胞胎?这张照片的下方还带着一句话:南河渡镇的擀面皮,天下无双!
刘明邦把袁三空间里的照片截了屏逐条发到自己手机上,再把隋大志放到公交车站,打开导航向南河渡镇开去。
将近中午的时候,刘明邦在一个叫寺湾村的地方找到了照片中的那片建造变电所的工地。拉住一个工人问老板在哪儿,工人朝着旁边的简易板房喊了一嗓子:“老板娘,有客人找老板呢。”
话音刚落,简易板房的纱帘掀开,走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孩儿。隔着纱帘望进去,一群中年妇女正在围桌儿打麻将,屋子里乱哄哄的。门前站着的这位女孩儿衣着暴露,胸前挺拔的双峰欲盖弥彰,像阿宝唱的陕北民歌,热情而响亮。
她留了一个奇怪的发型,两鬓及后脑勺剃得比鞋刷的鬃毛还要短,隐约可以看得到头皮,中间的头发像印第安酋长的帽子一样很险峻地耸上去。她腰杆笔挺,眼睛眯眯着,浓黑的眼线有毛线那么粗,两片大假睫毛就像给心灵的窗户拉上了窗帘,墨黑色的唇彩让人联想到玛雅文明。
这种杀马特造型,刘明邦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杀马特女孩儿用经过普通话修饰的河南方言问道:“侬都找俺当家的做啥嘞?”
“你当家的?”刘明邦赶忙上前拱手道:“袁家三叔真是老骥伏枥,英雄不减,还能娶到如此青春靓丽的美娇娘。在下刘明邦这厢有礼了。我们是三叔老家过来的,有事儿向他求教。”
“他这会儿不在,不过晚上会回来给我过生日,你们可以晚点儿过来找他。”杀马特女孩儿黑白分明的面庞上分明泛出淡淡的红色来。人们可以看出来,她的身上分明还住着一个朴素的小女孩儿。
刘明邦慌忙从挎包里抽出一个长条形的黄纸盒递给杀马特女孩儿。“赶巧儿遇到袁夫人的寿诞,鄙人三生有幸。区区薄礼,聊表祝贺,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杀马特女孩儿接过纸盒,打开看了一眼就赶忙合上盖子把刘明邦的贺寿礼往回推。“咱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送我品相这么好的人参,太贵重了。俺当家的回来会说我的。”
刘明邦没有接,只是说:“论辈分儿,我是三叔和您的晚辈。侄子给婶子送寿礼天经地义”。说罢再次向杀马特女孩儿拱手作揖,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屋里打麻将的妇女传出了一阵哄笑,“这人脑子有病吧,连着两次给你作揖。”
杀马特女孩儿放下纱帘,回过身来看到兄妹两个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朝门口喊道:“今天镇子上过庙会,俺当家的早上巡完工地可能瞧唱去了。”
河南人看戏不说“看戏”,叫“瞧唱”。按照当地的风俗,村里过会,一定有戏。尤其是镇子里有庙会的时候,总要请戏班子过来唱上一个礼拜。
十分钟后刘明邦来到了南河渡村,在一个简易牌坊前停下车。牌坊拐角处的红砖墙上赫然写着一行墨笔大字:在这儿倒垃圾死全家!
沿小街一直向里走,赶庙会的人们大都已经寻了亲戚家吃午饭去了,摊贩们抓紧时间端出各自的餐盒,趁着没客人的间隙狼吞虎咽地扒拉两口饭。路面上剩下一地的塑料袋,小吃摊点旁边的垃圾桶肚子鼓鼓,撑得盖子一律向上斜张着口。
戏台就搭在村子中间的小广场上。戏台背靠着村委会,面朝广场另一边的三清庙,庙前插着道旗,燃着香烛,老人们稀稀落落地坐在台下,仰头瞧唱。刘明邦数了数,算上在戏台下玩玻璃球的光屁股小孩儿在内,观众加起来连十个人都不到。
台上正在演出战国时期的故事《西施》。戏班是河南省文化厅直属的豫剧团。音质一流的大音箱,台子上方挂着LED屏滚动着唱词。台子的背景也是LED屏,随着剧情进展切换着画面。当代的戏曲已经做出如此多的改进,却仍然招揽不来观众。
现在的教育已经挡不住年轻人审美的退步和趣味的低俗化。刘明邦去给学生们作高考体检的时候,曾在工作间隙和孩子们谈起《西厢记》、《赵氏孤儿》、《将相和》这些传统故事。一个班七十多个学生,能说出故事梗概的简直凤毛麟角。
刘明仪对这场面有点看不下去,嘟囔道:“一台戏演成这样儿,瞧的人还没有唱的人多。”
刘明邦轻轻拍了一下刘明仪的脑袋:“即便台下一个观众也没有,庙会也是一定要搭台唱戏的。因为这戏原本就是唱给庙里的神仙们听的。若是从韩国找一帮丰乳翘臀大长腿的妹子过来,站在台上边扭屁股边唱歌,那倒是肯定不缺观众,但是神仙们会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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