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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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的火光明又亮，穿越客在河边搞名堂。

李南一夜没睡。

花了一整夜，他终于将女蛮国使团送给他的青盐全部提纯成了精盐，慢慢地装满了砍来的5个个竹筒。

当然，他失眠的原因远不止是因为这个。

昨天女蛮国使团发生的事情，让李南心里不是滋味，仿佛不做点什么他就睡不踏实。

女蛮国对他的态度和观云僧后来的提点，如同当头一棒，让李南警觉起来。

原来自己以前好多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

这里不是穿越小说和游戏的世界，而是实实在在的唐朝！穿越这么多天以来，李南终于认清了这么一个事实。

这是一个蛮荒黑暗的中古时代，不是小说影视作品里面那种描写得那样轻松祥和，类似rpg游戏一样的年代。

这是上位者杀人如草芥，稍不注意小命就会丢掉的年代，赤裸裸人吃人的社会。此时的权贵宴饮游乐之时，一般都会让一个侍女喊着一枚果子，然后用弓箭射之，经常出现侍女被射断气，一旁的权贵哈哈大笑的场面。

这种恐怖的娱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朱唇衔枚。

“生产蕃息者，谓婢产子，马生驹之类。”这是唐律规定的，奴婢跟牛马一样，只是生产工具，写进了这个国家的法律。

什么，你说你是良家子就比较安全？不是，土地兼并，逼良入贱籍，苛捐杂税这些东西不都是历史书上的知识点吗？

无论后世描写此时是如何的开明和富庶，但是有一个前提是怎样都不能否认的。

那就是以这个时代的文明程度和生产力水平，就注定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生活都不太好，光是生存都竭尽全力了。

穿越过来，仅仅是之前的那个乡村，还有瘦弱的药娘，李南就如同看到了后世的贫民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这还是开元盛世前夕，可谓大唐国力最顶峰的前夜。

或许是标准不同吧，后世过来的李南眼中看来苦得不得了完全活不下去的日子，在这帮唐人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好日子了。不用担心山贼和官兵的劫掠，不用担心一整年颗粒无收，只要是拼尽全力干活，地里的产出就可以让家里人饿不死或者少饿死几个。

比起前朝人吃人，赤地千里的情况，已经是太平得不得了的年景了。

第一次算是正规地感受到两个时代的隔阂，想起了历史书上种种描述之后，李南怂了。

在自己的语言，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没有融入唐代社会之前，还是先跟着这位好心的观云僧回蜀中苟着吧。

洛阳他是不想去了，长安则是更不想去了，想想无意中一句话一个行为都可能引来祸患，李南是真的有点怕。

同时，此时的政局也是其中一个很大因素。

虽然对于唐代的历史没有什么了解，但是李南好歹也是看过迅哥儿演过的那部《大明宫词》，依稀记得武老太太的退位跟太平公主有很大关系，太平公主后来悲剧也是李隆基下的手。

李隆基是武老太太的孙子，此时他尚未继位，此时在位的应该就是他那位一看就是个不成器皇帝的老父亲，而在这个时期，前朝遗留的太平公主府，还是大唐左右政局的一股大势力。

武老太太死了，甚至所有人都在防着她。

要知道，太平公主可是武老太太中意的接班人之一，老太太总觉太平最像年轻时候的她。武媚娘一倒，这位掌握了巨大政治势力和不少军队的太平公主，赫然成为全天下的焦点所在。

总之在李南的印象里，这个武周变唐的时代充满了混乱和杀戮，暗弱的皇帝，雄心勃勃手腕出众的太子，权倾天下的前朝公主。

这个局面是不是很熟悉？是不是像极了那位雄才伟略又狠辣暴戾的汉武上位之前的情景。

难怪唐明皇常常自比汉皇。李南越想越觉得头上冒冷汗。

无论如何，这个时代的政局可谓十分动荡的，朝野之间充斥各种算计、媾和和斗争，旧的贵族不甘失败，新的既得利益者想要分得更大的蛋糕，无数高门倒塌，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家族。

长安的朱雀大街之下，被武老太太血洗过的高门皇族的血尚未完全干涸，到李隆基上位的时候，又用权贵和皇族的血将其彻底清洗一遍。

想到自己之前还傻fufu的想要一头闯入此时的长安，李南不禁有些好笑。

黑暗血腥的动荡时代中，连皇族尚且如同风中的飘萍，被新时代的风所裹挟，或被践踏于地，或被撕得粉碎，或被吹于九天之上然后落下，极少数能够安全过渡到彼岸。

自己一根后世来的野草，凭什么敢踏入这场肉眼可见的风暴？

就因为自己这野草与其他草民不一样，营养来自后世文明的土壤？

开玩笑，风暴之下，那么多盘根错节的百年老树都被风暴撕成碎片，作为一株野草，还是老老实实找个避风处，努力吸收养分才是最安全的策略。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

等到自己这株野草在这个恶劣血腥的时代，慢慢成长为根深蒂固的大树之后，自己才有了跟这个时代对话的资格。

在这之前，穿越者的骄傲只能放在心中，就像在地底深处奔突的地火岩浆一般，即是自己最大的营养来源，也可以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完全被这个黑暗的世界同化。

自己要牢记，在这个艰苦的时代，自己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再也不能时时用后世的标准来要求这个时代。

只可以用来要求自己。

自己时刻要记得后世的文明人性之光，不让这个世界的腐朽肮脏所侵袭。哪怕自己以后身处高位，也记得要把人当作人，而不是跟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没区别。

晨风带着溪边的水汽，吹到了枯坐一夜的李南脸上，微微的寒意刺激之下，让李南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牵动起来。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真心露出微笑。

穿越客心中那股不安和飘忽感，再也消失不见。

一念通达之后，心中块垒渐消。

李南再也不再以一种穿越客高高在上，体验生活的姿态看着面前这个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现在，我要用后世所学到的东西，学着像唐人一样的生活。李南将面前的火堆用水浇灭，提着提纯好的几大竹筒精盐，随即走回了营地。

“小郎君昨夜可是有所悟？”观云僧脸上浮现出一抹异色，看着精气神明显与之前的不同李南，观云僧躬身合十，“老僧为小郎君贺！”

“南谢大师点拨，大师佛法高深，如当头棒喝，南苦思一夜，略微得了些意思。”虽然不知道观云僧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李南还是回忆着后世看到关于古人作揖的描述，恭恭敬敬地给观云僧作了一个标准的揖。

“善哉，善哉，小郎君身怀佛性，一时心性蒙尘，但未失赤子之心，如今灵台清明，甚好，甚好！哈哈哈。”看着李南坚定的眼神，老和尚呵呵大笑，声震树林。

“菩提本无事，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必染尘埃。”李南恭恭敬敬地答道。

“哈哈哈，小郎君若入我沙门，当为一代名僧尔！”听到李南吟诵出惠能的名偈，老和尚哈哈大笑，其实他这次来九江，也是想瞻仰一下当年弘忍送别惠能的九江驿的。

完全做一个唐人，就从今天开始吧。看着对面的女蛮国队伍里，又派过一名女官带着水和食物过来，李南拿起了身边的竹筒，微笑着朝来人走去。

生命潦草，我虽然在弯腰，但依然不会主动放弃生而为人的那一点温暖的。

我是李南，我是个在唐朝的穿越客。

现在我开始学着像唐人一样的生活。

在这个无比精彩、也无比残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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