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春十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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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春十三娘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诚恳地向自己讨教起女蛮国使团未来的方针，浑然不知观云僧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自己的李南，陡然生出古人是这么容易忽悠的错觉。

“女蛮国使团，危矣。”拿出古代纵横家先贩卖恐慌再让对方接受自己论点的套路，李南一开口就是使团危矣，将方才给观云僧说的那一套，尽数的告诉了对方，而且为了让春十三娘相信自己，他还讲古比今，添了不少佐证，听得对方频频点头。

很好，一吓二炸三哄四教，一开口就知道是老班主任了。

“如之奈何？”春十三娘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李南，表情平静。

这简简单单四个字透出来的沉重，让在场的几人除了药娘以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春十三娘竟然完全信了！李南觉得自己能说服成功这件事，简直有些虚幻。

如果说观云僧相信李南是因为相信李南这位疑似皇族子弟对于朝堂的熟悉程度，那么春十三娘相信，更多是来自恐慌和悲伤。

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李南，春十三娘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她跟着上一任使团来到大唐的那个春天，见到第一个书生的时候的情景。

当时那位边关的书生，也是在人群中指着自己一行人，对着周围的同伴侃侃而谈，眼神中充满了热烈！

当年的春十三娘，跟女蛮国大多数女子一样，对于神秘强大富庶的大唐是崇拜和向往的，所以她才央求自己的母亲，上一任的女蛮国萨卡胡，让她跟女蛮国的使团一起前往大唐朝贡。

对年方十三的春十三娘来说，来到大唐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道路是平整的，气候是温和的，大唐的景色和风物让她迷醉，唐人的说话方式和做派，都让小小的春十三娘感到好奇和崇拜。特别是她们进入洛阳时候，唐人夹道欢迎，眼中的惊异和欣赏的眼神都让她迷醉和自豪。

此生恨不为大唐人！这是春十三娘站在神都洛阳平整大道，看到此时武则天的紫微宫的时候，心中升出的唯一念头。

这是天人住的地方吧，春十三娘看着满街锦绣，满城牡丹飘香的洛阳，心中充满了羡慕和小国的自卑，生怕自己的卑微污染了这明净大气的大唐。

听说长安的太极宫比紫微宫还要大上不少，不知又是何等瑰丽奇景。年幼的她定定地想到，觉得此生最大的愿望就在去那太极宫中看一眼。

然而那时的她不明白，来到这样繁花似锦的地方，为何自家的母亲的眉间，始终都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呢。

半个月后，她终于明白了。

跟想象中的善良和蔼的天人不一样，这里的人对于女人和异国人的态度，简直堪比自己国度对待奴仆，使团的舞女都是自己国家内千挑万选的顶尖人物，好多都出身贵族，没想到被当做牲畜一样被赏赐给那些恶心残暴的男人，无情地被糟蹋，甚至当做乐子给杀害！

她亲眼看到自家很喜欢的一位姐姐因为皮肤柔嫩，腰肢柔软强韧，所以能跳出难度最高的菩萨舞，所以被一位长安的贵人看上用来宴客。

是的，真的是宴客，她那位姐姐是被装在盘子里端上来招待客人，那是一位满脸胡茬的将军，张开血盆大口，一边啃食还一边大声夸赞着，这女蛮子长期跳舞，肉质果然弹牙细嫩，当为上品！

说毕，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吓得当时穿着唐人服侍充作侍女，就为看一眼唐人上流雅宴的春十三娘，飞也似的跑出那位贵人的府邸，躲到母亲的怀里瑟瑟发抖。

从那以后，她半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再也不吃一口肉。

十年前，女蛮国使团来大唐76人，出洛阳之时少一半。

那是一座吃人的妖魔居住的城市！！回国之后，春十三娘对母亲和女王说道。

但是没人信，她们笑着跟她说大唐是最富饶最好的国家，也是女蛮国的最好的朋友。

或者说就算信了，也装作不知道。

随着年龄渐长，春十三娘终于明白母亲眉间那一抹哀愁是从何而来，也明白了那些被选入进贡的家庭为什么要赏牛十头，羊二十头，唐朝锦缎一匹了。

母亲前年就病逝了，精通唐文的她接过了母亲的萨卡胡职位，十年之后再次踏上这个吃人的国度，一路上她故意磨磨蹭蹭，绞尽脑汁，想要多带回几个人去。

每天白天，她像一个合格的女蛮国官员一样，平静地安排着行程，威严地呵斥那些女侍卫，晚上她则是化身某个吓怕了的小女孩，在彻夜点着灯帐篷里，一个人瑟瑟发抖。

之所以她相信了李南的说法，不是因为她相信李南这个人，而是因为李南的说法跟她之前的想法一模一样！

关于李南，春十三娘第一次见面就十分怀疑起来，因为对方姓李的关系，对于大唐各种消息都比较敏感的春十三娘早就得出了跟和尚差不多的结论。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起了结交李南的心思，而且那颗夜明珠并非像穿越客想的在女蛮国不值钱，就算在女蛮国也算是镇国之宝，在进贡的宝物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既然存了结交利用的心思，哪怕李南不提出食盐交易，春十三娘都是会找个借口送给他的。

如果这颗夜明珠不足以让李南起心庇护自己，那么到时候面见皇帝的时候，提出夜明珠被这位“皇族”拿去，以皇帝的性子，也足以让李南送命！这是春十三娘的第二重安排。

大唐的人，死一个算一个！如果能掀起大唐皇族内部的波澜，激起武氏和李氏的矛盾，那就更好了！春十三娘对于唐人的态度，虽然惧怕，但也是恨不得能多死一个是一个，她甚至隐隐期待自己挑起内乱，让唐人为自己的同胞陪葬！

所以从一开始，春十三娘对于同行的这一支小小的队伍，就是充满了杀意和祸心的。

但是她后来对于面前这位少年改观了，第一是因为武则天死了，政局激荡，挑事不如苟着，有一位李姓皇族庇护，女团活下来的几率很大。

第二，则是因为南雀。

南雀最开始是她派去的，她是这么想的，先以美色来引诱控制这位疑似皇族的少年，再加上对方收了皇帝贡品这个事情作为要挟，说不定到了长安之后，少年为了美人和重宝，会利用自己家族的势力，让自己族人避免即将到来的噩梦般的人生。

但是她没想到是，南雀还真对这位生出好感了。而且这位少年的应对，则让春十三娘改观了。

他好像是真心为南雀好的。

这几天一直冷眼旁观的春十三娘，发现这位李南跟她见到的大唐贵人不一样，看她们的眼光中丝毫没有鄙夷贪婪不屑的神色。

虽然他也沉迷于舞女们的美色，但是春十三娘能看出，那仅仅是单纯的，男人对于女人的好奇和喜爱，而不是将她们看成蛮夷和牛羊一样的货物。

他将她们看做是人！而不是牲畜。

李南的眼中对于她们的那种欲望是纯净的，是把她们当做平等的女人看待和追求，而不是当做物品一般想要占有。

不仅如此，听南雀说对方平时竟然跟那位侍女还有她一起吃饭，而且还把多出的鸡蛋和鸟蛋分给她们，自己留下的反而最少，这足以让春十三娘惊掉了下巴了。

她甚至无法相信，大唐还有这种男人，对于女子不仅平等相待甚至隐隐爱护的态度。

这还是不是大唐人！春十三娘时常在想。

春十三娘其实没有猜错，李南还真不算纯正大唐人，只是貌似，内核完全不同。

让春十三娘决定相信李南的，便是几个时辰前发生的那一幕。当南雀兴高采烈地回到营地的时候，是她鼓励南雀去跟他完成新婚大礼的。

她最开始的目的不过是利用这位看起来心性善良的“皇族”的责任心。

想必南雀成为他的人之后，他总算会庇护使团吧。春十三娘当时想着。

没想到，李南竟然拒绝了。

没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拒绝南雀这样的女人，除非他不是个男人。

但是对方真的是个男人，还是个身体健壮，忍得很辛苦的男人。春十三娘很确定这一点。

之所以确定，是因为就当李南和南雀在河里发生那悲伤一幕的时候，对面河岸的密林里有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正是春十三娘！

而南雀跑到密林的时候，是扑倒在她身上哭嚎的。

之后看到李南之后在水里发狂的表现，春十三娘眼角也有泪流下。

她是能看出对方的不忍和尊重之意的，她不是感动，她只是恨。

恨十年前那支舞团没有遇到这样的唐人！

所以，等到和尚来传话的时候，春十三娘是丝毫都没有犹豫，立刻来到了营地问计。

为了这些如花一样的同胞的性命，她只好赌一把了。

“如之奈何？”她一字一句地问道，目光清澈如水地看着对面这个年轻的男人。

“不如去蜀！”对面的青年也没有让她失望，星光倒映在他的黑色眸子，闪烁出坚定自信的光芒。

简简单单四个字，让春十三娘升起希望的同时也警惕起来，这位落魄皇族这段时间会不会是在演戏，是不是借自己和国人的性命达到他的野心。

“小郎君此言差矣，女蛮国身负王命，怎可去蜀？况且使团并无大唐户帖，服饰口音异于我唐人，无法穿州过县，怕是刚刚进城就被人抓去。”见到李南一副认真的样子，竟然提出去四川的建议，观云僧有些失望，开始提醒李南这不可能。

“哦？是何缘故？”李南望着和尚。

“小郎君怕是久居深山，不通世情矣——”和尚随即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如此。谢过大师解惑。”二十分钟，李南听得连连点头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大唐虽然开放，但也没有后世偶像剧里面描写的那么开明，女子依然不可以单独上街。女人如果要上街，如果不是穿着奴仆服装的侍女和粗使婆子，就要有父兄丈夫带着。

如果有女子单独上街，大家都会认为她是个逃奴或者从事某种站在街上赚钱的技术工种。任何人都有权报官或者私自处理。

和尚说的就是女蛮国的小姐姐们和李南都没有户口，无法进城，李南还好，说一声和尚收的俗家徒弟，幞头包着头也看不出来长发短发。但是一个和尚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姐姐算怎么回事，再说不少大城市的人又不是没有见过女菩萨进京，怕是李南这个入蜀的想法很难实现。

“若是比丘尼和南海飞天又如何？侍卫为比丘尼，舞女为受大师佛法感化，一路向北，弘扬观音美德之飞天。”李南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随即对于一脸担忧的和尚说道。

“飞天？乾达婆？比丘尼？”春十三娘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观云僧则是一脸懵逼。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大师为了这女蛮国几十条人命，便受些委屈，当一次当代玄奘，南海传佛的名僧罢！”

李南学着春十三娘的样子，对着观云僧深深拜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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