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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的茶水注入淡青色的瓷杯,袅袅白气升起,旁边放着红泥小火炉,上面隔着新作的陶壶,来人燃神川之炭,取不冻之泉,放入顶好的峨眉紫芽。对面的书生眼中一脸专注于虔诚,似乎整个世界都不比这杯茶更来得重要。
诺大的厅堂中,小小的火炉,似乎为这个寒冷的冬夜带来不小的暖意。
“石安先生,请——”梁槠恭恭敬敬地将茶水放在李南面前的木盘上,一脸的恭敬与虔诚。
“子明何必如此多礼也。”李南叫着梁槠的字,满意地看着面前什么都不放的茶水,轻轻将茶杯端起,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带着到达彼岸的神情,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杯中的茶水。
“子明于茗茶一道,愈发精进矣。”李南笑着夸奖道,“此乃青城不冻泉?”
“石安先生慧眼如炬,仆唯叹服二字而已,若非先生提点,仆哪知茶尚有如此饮法,一举一动,暗合道理,茶道一词,可谓熨帖矣。”梁槠低眉顺目,一脸的佩服。
是的,就在茶圣陆羽还没有出生之前,穿越客实在是受不了姜桂盐茶了,于是他自己搞了一套茶海、公道杯、茶滤、以及茶道六君子,扎扎实实地给喜好风雅的唐朝人上了一课什么叫做茶道。
这种优美风雅的仪式,讲究“活水”“活火”的崭新茶道,立刻受到了每一个体会过它们的唐人的欢迎。而听风卫书手、地府新任索命司司主梁槠,尤其喜爱此道,多次向李南请教学习这种新的喝茶方式,而且还尝试着接受像贫贱茶户或者山野贱民一样,喝什么都不加的茶。
没想到,这一品还真被他品出味儿来了,越是细品,他越是爱上了这种先是苦涩,后来慢慢回甘,最后口舌生津的味道。
“这峨眉金顶紫芽配上青城不冻泉,可谓汇禅道于一炉,足以涤尘清心也,但茶始终大寒之物,又正值冬夜,子明还是少饮些好。”
看着梁槠这几天天天都来找自己喝茶,李南委婉地对这位同事兼下属做出提醒——此时的茶饼不过是晒干的茶叶,没有经过炒制发酵,就像后世白茶一样,寒性十足,阴虚火旺的,一喝都要拉肚子。
“仆,谢过石安先生提点。”梁槠紧走几步,离席对着李南拜到。
额……李南以手扶额,浑然不顾这个动作在此时有些失礼,“子明快快请起,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大礼。”
“虽仅仅于石安先生府上盘桓几日,但仆获益良多,不得不谢之尔。”梁槠倒是一脸的认真。
又来了,看到梁槠的样子,李南不仅有些气结。
这几天,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每次李南说点什么,这位梁槠就一副谨受教的态度,弄得李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当然,梁槠来到南音庄园,不仅仅是为了请教茶道,而是另有目的。
“仆观梁子明者,聪敏过人,亦是吾山海之人,可为石安臂助尔,若石安能拨冗点拨其一二,于吾山海大业,当大有裨益!”赵蕤在信中如此说道。
就在正月初九,李南从成都城回来的第二天,梁槠就带着赵蕤的信来到的李南府上,名义上是请教茶道,按照赵蕤的说法,其实是山海给李南拨了一名助手兼学徒。
实际上还是组织派来的联络人和监视者嘛,李南看到信,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自己虽然貌似接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令牌,继承了一个可怕的名字,但是对于这个古老的组织来说,自己还没有经过考验,度过实习期,所以还需要有个内部的人过来考察自己。
这不就是总部下放一个科长到下属公司,给新聘来的老总当副手嘛。李南一边感叹着一边热情接待梁槠。
于是,梁槠就成为了南音庄园所谓的“客卿”。
那日李南虽然前往成都,在韦见空的府邸周围转了一圈,但是除了测试新开的萧姥姥的糖炒栗子铺是不是正常运行以外,鬿誉什么都没有做就走了。
而李南回到庄园之后,就让成都城中售卖香皂和肥皂的内卫们,每个月都要将账本交给他过目。
当然,李南新建了一个铺子准备收集消息的事情,赵蕤也是知道的,不然为什么李南回到南音庄园的第二天,赵蕤的信就随着梁槠一起到了南音庄园。
李南之所以如此确定不是想当然,而是有根据的,赵蕤给李南的信的信封内侧,展开之后,上面画着长短不一的横线。
赵蕤自然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举动,好在李南也是个道道地地的种花家人,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好像是八卦的符号,于是他叫过精精儿这个跟女道士学过艺的家伙,随即明白了赵蕤的意思。
解卦上六爻: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看到卦辞的意思,李南终于明白了赵蕤的意思:虽然我承诺不再插手地府和南音庄园,但是山海的老大哥在看着你,你似乎也要对付个什么人,但是我劝你稳妥一点,先忍一手再说。
于是李南也很知情识趣地,完完整整地向梁槠这位山海派来的联络员告诉了自己想要对付韦见空的主意。
梁槠一听之下,就往地上一跪,来了一句但凡有差遣,还请石安先生吩咐!
话虽然是这样说,梁槠就像是总公司过来镀金的干部一样,态度也很拎得清,但是李南也没有什么动作,这几天就在庄园内撸撸猫,写写字,喝喝茶,顺便跟南雀药娘斗桃花。
能有什么动作嘛,要对付韦见空这等人,真不就是随随便便轻易就动手的,总要有个万全之策,这几天李南仔细研究内卫之前关于成都府各方的监测报告,结合成都那边传来的消息,感觉自己看竖排繁体字,眼睛都快看花了。
他这一“静”不要紧,看着李南似乎没有什么动作的梁槠,似乎有些想要“动”了。
“先生安坐府中,可是有何良策?”良久,对面喝完一杯茶的梁槠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中,似乎有熊熊的火焰燃烧。
关于这位年轻地过分的“小先生”,梁槠是隐隐有些不服气的,作为山海派来的监察者,这几天李南所作的所有操作都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他发觉这位黑簿之主不过是喝茶,赏梅,与姬妾胡天胡地而已,根本就没有一副特务头子策划阴谋的态势!
这让他觉得自己来南音庄园除了茶道得到增长以外,似乎白来了!
“未曾想被先生所看重之人,竟是一名口出狂言之徒!”梁槠暗暗腹诽着。
他不是不服李南的手段,而是不服那位“先生”如此高看李南罢了。
那可是化冥啊,每当想到一进入山海就能拥有自己代号的李南,而且还是如此恶兽,而自己祖上就是山海之人,到现在自己都没专属代号,梁槠心中就如同野火在烧,就连大寒的苦茶都浇不灭他心中的火焰。
特别是看到李南放出狂言要收拾蜀中势头正盛的韦见空,但是看上去又无所作为的李南,日日喝茶赏梅,拥美悠闲度日,十足的薪水小偷的惫懒模样,梁槠越想越有气。
于是,他就不顾无论是在内卫地府还是在山海,自己地位都处于李南之下的事实,带着略略嘲讽地口气,在喝茶的时候问李南有什么安排?
李南这是不太懂唐人礼仪,在唐朝,助手和下属敢这样开口,相当于就是骑脸输出了,被问的一方一定要拿出点东西来,或是勃然作色,或是让其退下。
或者,斩之...........
穿越客终究是穿越客,士族这套微妙的社交礼仪,他尚不能得其中三味。
“子明可知如何将一人悄无声息且堂而皇之杀之?”李南喝了一杯茶,缓缓开口了。
“悄无声息,堂而皇之?”梁槠苦思良久。“仆愚钝,尚不解其意,莫非酆都杀人之术,药部手段,竟有如此奇效乎?”
额…….没想到你一个老特务还是杀性不改啊,怎么动不动就想着暗杀?还有,你疑心病这么重?还怀疑酆都杀人术我还留了一手奥义?
李南摇了摇头,笑着对座下的梁槠说道,“酆都杀人术,仆已然尽数授之也,依仆浅见,欲杀一人而悄无声息,不在术之奇诡,而在断其与世间关系也,若其背后无人庇护,世人皆视其如路人,堂而皇之杀之,亦无人过问!”
李南的语气平淡而轻松,但是里面蕴含的东西却是无比沉重!
“断其关系?”梁槠若有所思,突然就脸色大变,然后跪伏于地,深深拜伏下去。
“先生大才,谨受教。”抬起头来的梁槠脸色苍白。
想要安全杀人,就必须在杀人之前斩断目标的“关系”!梁槠觉得自己悟了。
讲道理嘛,若斩断目标同这个社会的联系,那么这个人死与不死,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因为无人会关心或者记得他死与不死,更或者,他背后的“关系”为了不露出马脚,都会主动清理掉目标!
直到此时,梁槠终于明白,这位新生化冥为什么能得到“先生”如此看重,光是这份见识,足以称得起天下有数的杀人鬼矣,梁槠心中暗自惊悚。
“石安先生这几日安坐,便是斩断‘韦郎’与世间关系?”梁槠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呵呵,子明可知,世事如烹茶,水火相济,万事俱备,方得一壶香茗,这杀人亦是——”李南指着面前的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笑着说道。
“不过,地府出动之日,亦不远矣。”李南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二寸宽的纸条,递给了梁槠。
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名字,一个让梁槠无比陌生的名字。
“此人?”恭恭敬敬接过纸条的梁槠看着上面的名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人是谁?饶是梁槠过目不忘,内卫与地府资料尽在脑中,他心中疯狂回忆了一下成都城所有士子和游侠儿的名字,依然没有印象!
“此人,便是斩断那‘韦郎’关系之第一步!”李南看着成都的方向,想起了这几日从自家坚果铺子传来的消息,眼中充满了决绝杀意。
第一只“牺牲”已然选好,就让你们看看地狱傀儡师,是如何完成盛大华丽的杀人表演吧,综合这几日得到的消息和从内卫卷宗得来的信息,李南的嘴角扬起一个熟悉的弧度。
隐在一旁飞飞和精精儿看到,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寒意。
不知道哪家的人,又要倒血霉了。
暗杀算什么,在我地府之主的手里,自当“公道斩之”!
寂静的冬夜里,只有雪花簌簌下落的声音,杯中的茶已凉,李南端起一杯茶,如饮烈酒一般,将其一饮而尽!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看着窗外的梅花,李南喃喃地念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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