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群鬼肆虐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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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六，己巳月，丁巳日。

大林木，沙中土，建执位，当值花神乃牡丹花神，汉武帝宠姬丽娟夫人。

尾火虎在天，六曜星中先胜当值，星运曰“速喜”“即吉”之意，意为凡事先行则胜，后动则凶。

宜：塞穴，断蚁，结网，余事勿取。忌：破土，安葬。

“煞在东？古人有点东西啊。”月夜之下，坐在船舱里听着余墨儿弹琴，航向西边的李南，看着手里的黄历，觉得古人做事喜欢看黄历之说，怕是不无道理。

在他身后的东都洛阳，此刻正如一个残破的蜘蛛巢穴一般，被人大力的清理，各种隐藏极深的蛇虫鼠蚁被人从巢穴中翻出，杀死，名为新秩序的罗网，又重新在觥筹交错间被制定。而且事情还没有完全厘清，血腥仍在继续，哪有人有时间去安葬啊。

那位洛阳府尹的尸体，还在他的豪宅里停着呢，都还没有下葬呢。

这座吞噬了太多人命的魔都，正以一种新的表面臣服实则心怀鬼胎的姿态，迎接他的新主人的到来。

“来自长安朱雀坊的怪兽已经在灞桥出发........”李南不知道太子是不是会如他所想，会被提前派到洛阳镇守，但是不妨碍他真心的祝愿——但愿事情能跟他想的一样。

不然事情就大条了，自己让人刺杀了洛阳府尹周妨，怕是谋反大罪，怕不是要被全天下通缉。

“但是那位‘先生’可是同意了的。”想到那位的回复，李南心中的稍稍安定下来，但是他紧接着又为对方会不会翻脸不认账，更加地担心起来。

因为他和他，除了口信，都没有留下任何文字的东西。

女冠隐星夜赶长安的时候，不仅带去了李南的警告，还带去了李南的口信。

口信是李南让女冠隐带给那位‘先生’的，他完整的告诉了女冠隐洛阳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断，并且附上他自己的计划。

因为从一开始，李南就没有想过凭借自己这么一点人，全歼迦楼罗，太平秘卫和洛阳诸家！

他对于自己设计的，让几方为了一个宝藏互相厮杀到最后一刻的计划，几乎都没有报什么希望！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搞什么聊斋呢？

这种计划最开始可能奏效，可是你指望这些终日被阴谋浸泡的杀人鬼看不出来？更何况，他们背后的个个都是人精，会看不出来有人拱火？

他们之所以“自愿”入局，是为了“顺水推舟”铲除异己然后让地府背锅，事后波及到地府和太子身上而已。

所以，明知道地府有鬼的“沉浮生”，才愿意配合李南的剧本表演。

所以李南需要一个第三方，一个足够强力，足够抹杀他们让洛阳彻变成失控修罗场的第三方。

还有什么比掌握了洛阳大半军力，手握重兵的洛阳府尹合适呢？事后哪怕波及到地府和太子，太子这不正好来洛阳了吗？正好可以彻查此事和自证清白！

所以，这才是李南能够想到的，唯一颇具的办法！

更何况，这位洛阳府尹周妨，也是神龙之变之后，被提起来稳定朝局的前朝老臣，属于中立方，杀了他不会引起各方的反弹。

说不定朝堂还在期待旧的势力退场，新的势力粉墨登场呢。

而且，此举还能促使太子提前镇守洛阳，到时候太子带着兵火速赶来，堂堂大势之下，什宝藏取不出来？

自己的宝藏自己取去！

于是，李南讲这个绝对大胆的计划告诉了太子府和那位‘先生’。

不是他自己把证据和把柄往这位手里送，而是因为他不得已——

而是因为这个计划中，其中最重要的执行者，就是那位号称天下剑术第二，一露面就吓得那位娇娇娘不敢动弹的女冠隐！

讲道理，迦楼罗等诸方虽然“自愿”入局，诸般事态变化，其中势力最为弱小的李南，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但是有一点好，作为洛阳府尹的周妨虽然保持中立，但是为了他的官声和功绩，他不得不将手下的人派出去，以免几方火拼出真火，造成一番不可收拾的烂摊子。

死人可以，太过分了引起动荡就不好了嘛。

所以，当夜，随着洛阳的官兵衙役被派出到城外和城中各处！他府中的防卫力量，一定比平时要薄弱！

这才是李南真正的计划，他挑起这一系列大乱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方便女冠隐刺杀洛阳府尹而已！

也只有李南这个没有什么阶级观点，没有什么尊卑上下观念、大逆不道的穿越客，才会思路如此清奇，想到这个足够大胆，也足够巧妙缜密的计划。

而那位的回复很短，只有几个字，“君可任意为之。”

短短六个字，蕴含的血色，让传信的女冠隐和收信的李南，都不由得觉得沉重！

所以李南昨晚才对女冠隐深深一礼道珍重，女冠隐也看到了这位的肆无忌惮，才会说出望君以天下苍生为念。

因为李南要做的事情已经跟几方内斗不同了，已经是赤裸裸的挑战朝廷，变成了谋逆！

就跟山海之前挑起乱世的行为一模一样！

为了一己目的不惜挑起兵凶么，他就不怕以此为契机，天下再次兵锋四起么？

女冠隐想起某个雪夜之时，自己与东岩子的对话。

于是到了此时，她不得不承认，在识人之术上，那位比自己高明太多。

幼文和之名，果然名副其实！饶是手中人命无数的女冠隐，当夜看着那位有些紧张的年轻人，已经有些不敢直视。

也不敢想象他日后成长起来的恐怖之姿！

还以为只是酷毒勇烈之化冥，没想到此子已有隐隐有九首之相，隐隐有相柳之姿！

就在几百年前，因为某个字文和的毒士，名为长安的伟大都城尸横遍野，汉王朝的最后一缕气数被他葬送，从此天下诸侯再无顾忌，乱世开启。

而此时，某个诨号叫做幼文和的年轻文士，在同样伟大的东都洛阳，他所做的事情，简直跟几百年前如出一辙！

有趣的是，那位贾诩亦是山海之人，他的名号也是赫赫有名。

盖因其从不将自身至于险地，眼光毒辣，行事狠毒，于是有号曰——相柳！

斩其一首，两首复生矣，这是当时在簪缨内部流传的话，说得就是那位相柳的手段隐藏极深，那位“真文和”手中埋下的暗子之多，以及他的难杀！

所以，终其一生，在如过江之鲫的三国将星谋士中，只有他是少数善终的，还做到了三公。

在那个人命如草，英雄不见白头的乱世，他寿活七十五而终。

而现在，看着不按常理行事，手下最大依靠，竟然是一些女子的李南，在船舱一侧打坐入定的女冠隐，觉得此人手段行事虽与上任春风化雨，以大势阳谋行事的相柳不像。

他更像几百年前那位让山海自己人都恐惧的相柳！

于是她摸了摸自己怀里那块古朴的铜牌，多年立分生死之刻都古井无波的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波澜。

还在听琴的李南并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女冠隐正在观察他，并且心中存了一些打算。此时他的心中，正在暗自庆幸！

昨夜真是太幸运了！

说来也怪，待到天明之后，李南心中那深深的罪恶感消退了不少，亲眼看着昨夜行动的众人归来，听到他们的描述之后，他心中升起了深深的后怕和庆幸。

而且他也知道，那些罪恶感不是消失了，而是在自身安危的刺激下，隐藏到了他的心里最深处，将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让他在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都辗转反侧而已。

起码他现在，已经对于入睡有些恐惧起来。

他生怕黑夜中出来不知名的冤魂和杀手，哭嚎着取走了自己的性命！

但是他现在没有心情想这些，因为他们还没有完全脱离险境。

虽然他做出一副小儿辈已经破敌到样子，但是他心中的恐惧和紧张反而在空洞的行船声中被无限放大，让他都没有听清余墨儿在弹什么。

正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就在圆圆的月亮下，坐下的大船已经行出洛水，原本的拦河铁链已经如梁槠报告的，几天前就被破坏了。

随着船身一震，他们已经成功行到涛涛黄河之中，李南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梳理起昨夜的事情来。

正所谓去时三十六，归来十八双。宋江这句诗虽然描写的他打劫作案时如何容易，但是实际的情况是，昨夜那场血腥之中，洛阳地府已经几尽全灭！

洛阳本地的魍魉司，水生司，回来了两个人，斋僧道司全灭！

从外地调来的，扬州魍魉司，太原飞禽司、催行司，关东贼盗司，楚地杀生司，都只剩下小半！

而太子府的胡姬，也死了一小半，李南最担心的“天女”小姐姐们，也死了三人。

这还是梁槠暗中保护的结果！

昨夜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但是李南身边的人，似乎都比他坚强，胡姬们虽然面露悲切，但是生活如常，而天女们，在举行了一个她们特有的祭祀仪式后，也嬉笑入场。

她们甚至都露出了祝福和解脱的笑容。

没办法，大唐之下，她们这些“蛮夷”生活远比李南想象的苦。

而她们也习惯了同伴的死亡，甚至还觉得死亡对于她们来说，未尝不是脱离尘世苦海的好事......

特别是那些胡姬们，已经做好昨天全部死亡的她们，出行之前已经向她们的“神”祈祷过了，现在那些往生的胡姬，已经在她们口中石头缝里流着蜜，到处都是香花和食物的天堂见到她们的“唯一主”了。

所有人，包括地府的人和女冠隐梁槠，都觉的李南简直算无遗策，做出这等大事简直神了，而且才死这么点人，简直就是完胜！

可是越是这样，李南的心中越是生出一股烦躁和深深的悲悯。

为他们，为自己，为洛阳，也为这个吃人的野蛮中古时代！

昨天洛阳城内，远不如李南想得如此简单！

就在沉浮生派出的人身后杀入洛阳高门的时候不久，伪装成迦楼罗的人的地府众鬼悄悄离开了队伍，杀向了与“簪缨”交好的“寒门”！

可是他们没想到，他们杀气腾腾的赶到的时候，这些“寒门”早就厮杀起来。

梁槠好不容易，接到了某位潜伏在这些“寒门”，浑身带血的山海之人的报告，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刚刚一入夜，他们这些潜伏在“寒门”的山海之人，就被主家所抓了，然后这些寒门早就有了准备，他们竟然开始向其他“寒门”动手了。

簪缨！！

还是那句话，有簪缨之处必有山海，他们看着簪缨的时候，簪缨何尝没有看着山海！

梁槠刹那间想明白了，那位簪缨的杨空月公子，带着人在城外夺宝的时刻，也借着这个机会，让与簪缨有合作的寒门准备趁洛阳城中空虚的时候，清洗其他“寒门”。

他的目的，是扩大簪缨的代理人们，日后在洛阳的分量！

大鱼吃小鱼，丛林法则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他们想不到，地府的人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来都来了，杀吧，杀吧，在这个不讲道理的厮杀血夜里。

于是，山海和簪缨这个老对手，带着几百年的宿怨，开始厮杀起来。

好在属于簪缨的洛阳寒门实力一般，还大多去袭击其他小寒门去了，此时的地府不是初建没多久的囚牛，而是深耕天下十几载的前内卫所化的酆都索命幽鬼，这些寒门和参与的簪缨之人当然不是对手。

对于宿敌，没有怜悯，簪缨和这些寒门，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就当梁槠这只黄雀吞噬了眼前的螳螂，正在给名为金翅鸟的迦楼罗空虚的内部一个狠的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附近还有潜伏极深的毒龙的早就等在一旁！

太平秘卫！！

正在厮杀正酣之际，好几个府门打开了，无数带着龙首刀的太平秘卫轰然出现，开始大肆收割人命！

不知道为什么，太平秘卫似乎都没有出城去，此时他们精锐尽出，开始出来收割人头，大肆将屠刀对准城中每一个杀红了眼的杀人鬼！

太平秘卫乃是洛阳城中势力最雄厚一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出城，此时他们精锐尽出，而各方都已经厮杀了好一阵了。

有心算无心之下，迦楼罗也好，洛阳世家也好，都被其轻松铲除，无论是“高第”还是“寒门”，都被太平秘卫杀了个大半，尽取其财而去，而原本对准“高门”和“地府”的迦楼罗不得不调转刀锋，开始与老对手对抗起来。

一时间，寒门与高第，簪缨与山海，太平秘卫和迦楼罗，都找到了自己的老对手，在城中厮杀成一团！

这个局诡异之处在于，地府、簪缨、迦楼罗和太平秘卫，原本都以为对方主力尽出，在城外争夺宝藏的诸方，于是都选择注意力放在了城内，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偷塔。

比起城外的厮杀，洛阳这座此时关起门来的大唐魔都，才是几方真正的主战场！其中血腥惨烈之处，胜过城外多矣。

听到这里，浑身是伤的弥彦感激地看着李南，然后五体投地行了大礼。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是被派出去送死的，现在看来，这位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弟子看，在洛阳大乱之前将自己送出去，自己留在最危险的地方指挥策应啊。

现在看来，“先生”让自己女装不是羞辱，而是保护啊。弥彦看着对面的余墨儿身上的女装，心里对于女装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女装，真的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于是他告诉了李南城外的情况。

跟所有人想得一样，真玉带只有七条的消息一传开，还没有开始，为了争夺入场的机会，城外已经杀得血海一般，城外洛阳牛鬼蛇神虽多，真正靠近沈家别业几里外的人很少。

因为他们大多在路上就被各处传来的袭杀要了命！

而到了三更时分，最后上来的，不出所料，正是李南“指定”的几个买家。不过杜静愚他们都没来，而是各自派了身手高强的代理人过来参与拍卖。

于是，在拍出一个令主持人“迷儿”都咂舌不已的高价之后，弥彦展示出了玉佩，告诉他们这才是真正的洛神囚牛令。

玉佩一现身，厮杀就开始了。

没人问为什么，死亡悄然猛烈的来临，无人可躲，也无人能免。

好不容易，弥彦在女冠隐的带领下，从隐藏的地道出来之后，急着回城的女冠隐就此消失不见。

然后弥彦遇到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一座肉山。

正是跟着他的，隐隐得知地道出口的娇娇娘，此刻她带着人，追上了这些“主办方”。

然后尸神的人被杀了大半！

因为迷儿是女装大佬的事情娇娇娘不知道，所以换了装的弥彦才凭借老管家所教和自己的坚韧逃离了追杀，来到了洛阳城外的花船上。

娇娇娘的背叛是李南和她都知道的，但是没想到这位竟然敢追上来，还带了强弩，想必是对付女冠隐的。

饶是这样，弥彦也去了大半条命去，如果不是之前大唐那一路被某穿越客安排的“升级之路”获得了经验，他也没办法逃出生天。

而在弥彦的口中，李南知道了杨空月的算计。

就在沈家别业陷入血海的时候，大量光头突然出现，嘴里喊着慈悲为怀，手上将熟铜棍熟练地砸向每个不是光头的人的脑壳，然后将那座孤山团团围住，开始放起火来，每个从山上下来的，都被他们“超度”了！

果然不毒不秃不秃不毒啊，这下佛门可是把那位得罪狠了！想起此刻被烧成白地的沈家别业，李南看着弥彦光光的头皮，不由得感叹空月公子的惊人手段！

没错，聪明的弥彦就是把自己的头发剃光了，变装成了一个受了重伤的和尚，才逃出重围的！

虽然李南对于他的机智十分的赞许，但是看着他光光的头皮，想起他穿女装的样子，自己总是忍不住想笑呢。

这也算是群鬼肆虐的那一夜，唯一让李南能发自内心微笑的事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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