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洛阳众友如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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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这洛阳诸般美景，秦楼楚馆之地，哪还有人有兴趣“游玩”。

所以四月十六的白天，洛水边花船都没有人，还有兵丁来检查。

但是诡异的是，他们似乎轻轻放过了明显有些诡异的这艘最大的船，看都没看就走了，他们才在夜里悄悄行舟，逃出了洛阳这个吞噬人命的魔都。

听到回报的李南，这时似乎才有些明白，可能是太平秘卫的“前同事”们在放水。

原来这一切都在“先生”、太平公主和那位杜兄的算计中，所以李南才后怕起来。

洛阳之行之诡异，简直难以描述。

里面涉及的算计和阴谋，实在是李南平生所见，而且身在局中的他，最后依靠的不是智计，而且那位“先生”的授意和运气才活了下来。

所以他不得不怕，不得不生出自己是因为某些人莫名其妙的好意，才侥幸存活下来之感。

洛阳都如此，帝都长安呢？

心力交瘁的他，突然萌生出了退意。

月上中天，此时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雨来，似乎月亮也在为人类无意义地同类相残而悲泣。

大船行至黄河中，虽然逆水行舟，但是地府抓了不少船工，今夜正好还顺风，船行极快，对面已经遥遥可见龙门。

于是，李南放出一叶扁舟，将原本洛水最大花船的众人全部放了回去，悠然地行进在涛涛黄河中。

原本是杀了他们最为保险的，但是李南选择了放过。

因为他手底下的人命已经够多了。

多得让他在这个雨夜里，感到一阵阵发自心底的冰寒。

“可是李郎君当面？”

春夜寒雨，月夜客来，就在岸上不远处，站着两人，正是那沉浮生和陈驰。

“正是仆，不知沉兄有何见教？”李南走出船舱，对着岸上拱手到。

“洛阳一面，郎君之才，让愚兄生出结交之意，郎君昨夜，亲至寒家，不告而别，仆甚憾之矣，这神都尚有多处名胜，郎君何不在多留几日，与愚兄把臂同游，何不乐哉？”

此时船行欧公口，此处乃一处险要之地。正是离岸边最近之处，沉浮生脸上说得恳切，仿佛是好客无比，送出十里外还苦苦挽留的客人一般。

如果他能不带背后那帮手持强弓的众人，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感兄盛情，这洛阳之地，仆尚有多处未至，但先贤曾曰，兴尽而归，仆游行已尽，不敢不尊先贤教诲，下次再与沉兄把酒言欢罢。”李南一边催促船家快开，并且做好了赶紧回到船舱的准备。

但是沉浮生没有动，而是微笑地看着船经过，最近的时候，他与李南的面孔已经距离不过五米远，李南依然看到他笑着的面容。

当然不是李南一番话让他大发慈悲。

而是因为不止他一个好客的主人！

“几日不见，石安兄风采依旧，倒教仆好生羡慕。”说话的是杜镜愚，此刻他其意风发，就在沉浮生与陈驰等人不远处，此时越众而出。

“洛阳与君一晤，仆获益良多，君当归去，仆虽不舍，只得出城十里送之。”杜镜愚加重了十里的发音，意有所指的看着不远处的沉浮生，似乎意有所指。

后者面无表情，笑吟吟地看着杜镜愚，似乎不是生死搏杀的对手，而是惺惺相惜的好友一般。

“仆有一故人于石安兄身侧，还望石安兄略微照拂一二，略备仪程，还望郎君莫嫌弃。”

杜镜愚说罢，立刻就有一叶扁舟而来，有人送上来几口厚厚的箱子。李南打开一看，里面满是金银珠玉以外，还有一箱女子所用之物！

这——你这是有个相好的小姐姐在我船上么？还是送给司徒灵雪的？李南看着这一箱女子衣物，脸上全是狐疑。

这位到现在还在保护他，显然不是因为他看他顺眼，而是船上有个对他十分重要的人！

“敢不从命乎？”一头雾水的李南的拱手为礼，然后在杜镜愚的目送中离去了。

“巧矣，巧矣。”沉浮生抚掌大笑，“吾亦有故人于郎君身侧，亦有一番仪程赠郎君！”

说完，又是一叶扁舟，装载着沉甸甸的金银送到了船上，李南知道，这是那位“平安”的保命钱！

之所以当面查看，不是因为李南太财迷，穿越客不知礼仪，穿越这么久了，谁还不是个懂礼貌的好大唐人不是？

而是他害怕对方藏个人在箱子里送上来，或者送一箱炸药上来。

反派最后被翻盘的情节他看多了，所以他不得不小心。虽然他心知大可能此时的唐人没有掌握大规模杀伤炸药技术，可是万一呢？这两位手下都是能人异士极多的，万一送上一箱炸药然后一支火箭射过来........

自己岂不是跟电视里那些沙雕反派一样，死于主角最后引发的爆炸中？

于是他看过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同时，他害怕万一这些箱子和金银都涂了毒，都是让人捂着口鼻，隔着布搬过箱子的，箱子也被放到了下风口，不让上面有可能的毒药被风吹过来。

虽然李南知道这几位都是体面人，不会这样做，但是李南小心的行为还是让岸上的两人暗自点头，觉得自己输得不冤。

更何况，杜镜愚还没输，是最大赢家呢！于是他看着李南的眼光更加热情了，但是又带着隐隐的不爽，好像是大舅子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李南有这样的感觉。

于是船上和岸边的众人，此时都笑了起来，但是这个笑容蕴藏的内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与此同时，岸上出现了古朴的吟诵之声。

就在船右边的岸上，杜镜愚和沉浮生的对岸，一个带着进贤铁冠，高冠博带的公子，口中吟诵出古老的送别歌谣，手里还折着一根柳枝。

他面容俊朗，微笑温润，风度翩翩，仿佛古画里的君子走出来，送别心爱的友人一样。

“谨受教！”空月公子杨施余的气度极好，坦然承认了失败，带着尊敬的态度，对着李南深深施礼。

“奴奴送郎君，一愿波涛平，二愿郎康健，三愿郎公侯万代！”杨施余背后的女子对着李南大礼参拜。

竟然是娇娇娘！

我擦，你是三面间谍！！李南看着如同仆人一样站在空月公子身后的那座肉山，心中震惊不已。

洛阳这一局，实在太过于诡异，就在他以为自己看清了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才是唯一没有看清的那个。

“如果自己昨天没有改变计划，如果昨天不是女冠隐一路跟随让她没有机会送出消息，如果昨夜没有洛阳府兵出动.......”自己怕是学那风牙令狐过一样，被这位所擒！

这位空月公子，实在是他生平遇到的，可以排进前五的可怕之人！

至于前面四位嘛，武三思，上官婉儿，沉浮生，那位先生，对了，还要加一个杜镜愚，李南觉得自己的需要警惕的名单又多了一个。

“洛阳一晤，与君相交，甚是相得，君之大才，世所罕见，心虽不舍，但终须一别，聊以《燕燕》赠君，石安兄，你我长安再会罢！”

说完，这位空月公子踏歌离去，恍若书中之人！

因为他很相信，如此之人，肯定是要入长安的。

“就让吾拭目以待，这化冥能否吞噬九遗，化身相柳罢！”杨空月的脚步即为坚定，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因为他发觉，如此有趣的对手，实在是让他很兴奋啊！

洛阳一局虽然重要，自己也输了，但是时也命也，诸多巧合算计之处，令他叹息不已，但是此时的大局，还是在长安！

作为山海的化冥，此人怎能不去？？

可恶，这个逼又让你给装到了啊。看着一出场就把众人气势压下去的空月公子，李南气不打一处来。

“空月兄少待，仆尚有一物赠与空月兄。”李南于是叫过了梁槠，让他拿出“礼物”，放舟！

很快，一叶扁舟随着水流顺流而下，直直飘向下游的杨施余。

扁舟上只有船工和一个和尚，一个叫做性能的和尚！

不过这个和尚只能算半个人罢了。

因为任谁被尖利的木棍穿刺，奄奄一息之下，虽然还活着，但是却是时刻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是的，就是那位“糟蹋了”余红菱，作为簪缨最大合作者之一的性能和尚，在城外被女冠隐捉了来，跟城外的那些罪人一样，遭受了可怖的穿刺刑！

“酆都鬼出，安有生路，名登黑簿，魂归地府！”欺负了我洛阳牛首，还差点让自己身陷此中，李南如何不给苦主余墨儿一个公道！

甚至比她想得还要公道。

当然，李南还有一点点嫉恨当日这位性能和尚，当日对自己的隐隐揶揄和对杨施余的区别对待这一点，也是很大的。

很大，但是不致命。

所以他此时还活着。

“谢过石安兄。”杨施余笑着拱手道，她身后的那位娇娇娘，眼中已经露出恐惧神色来。

因为她实在是怕，如果自己在城外但凡有一点出错，迎接自己的，可能就是这等恐怖的酷刑了！

于是她看着杨施余，又看看船上的隐隐看着她意有所指的李南，心中十分懊恼和害怕。

被与“空月公子”同样恐怖，甚至还隐隐胜之的人盯上，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而且她私藏一条玉带，而且“背叛”了这位的事情，被面前的郎君知道了。

等待她的，不知道是什么呢。

她于是深恨自己贪心起来，甚至想要逃得远远的。

但是她知道，自从她两年前效忠这位俊俏的空月公子开始，比起在囚牛，她更加退无可退！

一如江湖，如白染皂。

她一度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找到了最好的栖身之处投靠了最后的胜者，但是殊不知，等待她的，则是更加深不见底的血色和恶意！

于是她疯了!

看着犹自挣扎，如果恶鬼一样的性能和尚，想起他曾经是自己入幕之宾，这位杀人无数的雁荡飞燕，上上任牡丹，发疯似的以头抢地，口吐白沫，嘴里不停喊着怪物，饶命之类的话语.

娇娇娘的种种丑恶之相，倒是映衬得旁边绝世公子更加丰神俊朗了，他温柔的向让扶起她，如同情人一样温柔。

结果换来的则是巨大的噗通声响！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设计了余家主仆，手中有无数人命的前任“牛首”，竟然投身于滚滚黄河自尽了！

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人为此人的自尽露出一丝怜悯，倒是通过舱内窗户观看的余墨儿，眼中不由得落下泪来。

“郎君好狠心肠，竟然舍奴而去！”岸上，一个娇俏的声音突然传来。

“狠心郎，竟不带走奴奴么？”说话的则是另一个李南无比熟悉的女子，正是因为他，得了不少明珠的侍女黄莺！

此时她背后还有带着一干道装侍女，背后有一辆马车，此时帘子半撩，露出一朵美的夺人心魄的红梅来。

“见过娘子。”见到这位来了，众人齐齐施礼起来，心知自己无虞的李南也展缓行船，看着岸上这位让他惊艳的女子起来。

上官婉儿，不，萍眉子没有还礼，而是笑着看着他。

仿佛当日他俩初见一般。

“今日郎君远归，贫道犹记那日与君初见，感慨系之矣，不知半首郎君，可还有诗否？”

她笑得风情万种，李南一瞬间想起了龙门石窟外，那个分外美好的春日。

“敢不从命乎？”于是在春夜之下，春雨之中的李南长身而立，感慨的吟诵到。

“人生若是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一诗吟罢，所有人都沉默了，那道帘子也放下了！

他知道的！！他看出来了！！他到底是谁？？？这位反复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诗句嚼了又嚼，只觉得里面寸寸都是相思和岁月。

上官婉儿仿佛回到了年幼时见到那位“大人”的那个春日。

“大人啊.......婉儿苦思汝，已然七年也！”上官婉儿轻呼出声。

别人都道这句写进了沧桑与女子心意的诗句，是李南在大胆的向这位公然表达恨不相逢未嫁时的“爱意”，都觉得李南真是不怕死。

但是上官婉儿知道，他是说的不是他和自己，而是自己和那位“大人”，另一位也是相柳的那位！

于是，马车之内的她，发出了无声痛苦哀嚎，哀哀倒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

他究竟是谁？这位“化冥”与自己那位“大人”有什么关系？？这首诗，不似少年所做，乃是究竟沧桑之语，莫不是大人遗作？？还是.......写给自己的？？

一时间，各种思绪纷杂涌来，让上官婉儿失去了平时的智珠在握。

但是不管怎样，那位吟诗的身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这位女子的心头。

于是她伸出一只手出马车，做了一个手势。

于是黄莺立刻动了起来，眼中带泪地开口了：“郎薄幸，平白赚奴奴眼泪！”

便是如她这等少女，也被诗中的缠绵悱恻与哀婉打动，于是她抹了抹眼泪，随即娇声喊道。

“郎虽薄幸，弃奴而去，而奴不可不送郎，略备仪程，以壮行色！”摆出一副送情郎样子的黄莺一边说着，一边死死地盯着一叶扁舟上的红衣女子和黑衣男子，一副恨不得跟他们上船的样子！

上官婉儿的礼物，竟然是司徒灵雪和令狐过！这着实让李南吃了一惊。

“感娘子盛意，仆无地自容尔。”李南看着“战友”回归，对着岸上施礼到。

于是岸上丝竹大做，内有关中大汉，手执铁板，高唱起一诗来。

正是那首《将进酒》！

岸上闻之，于是都齐声唱和起来，声音在夜空里传出很远。

于是大船重开，就在众人齐声的送别中，船已经行出欧公口，身后的众人已经渐行渐远，就在此时，船上又有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

........

“寒雨连江夜归途，平明思君龙门孤。

洛阳众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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