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快意的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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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非州县之所，不得置市，其市当以午时击鼓二百下而众大会，日入前七刻，击钲三百下散。”

就在景龙元年的十一月初六的朝会上，由户部侍郎郑梦阳上书，“备相”的张仁愿大力支持下，这条政令以一种无可抵挡地态势颁布了，在年前会传遍天下，景龙二年正式施行。

这条政令通过和宣布之速，实属皇帝即位以来罕见，因为朝堂的两派第一次这么配合：宰相韦巨源表示此乃德政、中书令，郢国公宗楚客甚至还是说此上继贞观，与通天盛景一脉相承，堪称景龙新政，大唐中兴之兆也。

说道动情处，这位在太子谋反之夜宿卫皇宫的老臣，甚至还落下泪来，说是仿佛看到了永徽一朝之时........

“宗相过誉尔.......”虽然知道这位的话从来都是吹捧，但是李显还是觉得很高兴。特别是在这位“老臣”带头下，众臣纷纷山呼万岁，着实让李贤如同三伏天饮了冰水一样快意。

而最让他担心的太平镇国公主一系，也“罕见”地没有表示，个个点头称是大呼吾皇英明，更让皇帝李显高兴不已，连续升了几位的官。

提出建议的是户部，但是升官的却是兵部和工部，这就很吊诡了。

没办法，这就是太平镇国公主，哪怕她不在朝堂，但是光是太平镇国这几个字，就代表着某些让人窒息的权力。

一时间朝野一片欢腾，不少儒生和文人献上各种诗文赞叹新政，似乎整个帝国各方都在给明年即将拜相的张仁愿，还有新生的景龙元年面子。

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看着一片“和顺”的臣子，皇帝李显觉得自己今日才像个皇帝，而不是个盖章的傀儡。

“小妹嫁人后，终于安心下来也。”当天下午，李显当时在回宫的道路上，看着某片空地怔怔地出神。

太平公主化名“薛氏”嫁给一名“奇士”的消息，李显也是知道的，当初他还以为自己自家那个肆无忌惮的妹妹另一个疯狂的行为，还为那位“奇士”默哀来着......

结果从现在看来，那位“奇士”果然天下奇士也！李显在心里表示着对于某位奇士的敬意。

知道太平公主自从薛绍死后就是什么模样的李显，现在竟然有些愿望李南长命百岁起来。

要不，自己找个时间召见他看看？看着马场上附近的某个兽首还是如他们小时候一般缺了小半个角，皇帝李显怔怔地出神。

那是他们幼时最爱的地方，在那里，自己教小妹打球骑马，而且偷偷教她练武，那个缺的半个角就是太平公主用刀砍缺的.......

而且每次“练武”，两人都会不时往某处张望，小心的防备当时的太子哥哥过来训斥自己。

现在想起来，那样的日子，真是一寸一寸都有意思。李显久久伫立，想起内库里送来的大笔金银，私下里总是皱起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不少。

只是........哎..........看着东宫的方向，又看看后宫的方向，李显竟然有种无奈。

“太子，这天下让吾替汝负之也........”看着东宫的方向，这位皇帝长叹一声。

当李重俊死后，李显就会时时望着曾经东宫的方向发呆，时常念叨着这句话，大家都当他思念太子，感叹太子悖逆的同时，认为他实乃仁厚君父。

但是只有李显知道，他口中的“太子”从来都不是那个他当做继承人的李重俊，而是章怀太子李贤！！他和他的兔子妹妹的太子哥哥。

因为他此时到现在都认为，皇帝应该就是他父亲李治，还有他的太子哥哥、六兄李贤那样的。

而太子李重俊死后，他甚至觉得，日后当真再次出现女帝临朝的情况的话，他的幼妹太平也是比韦后和李裹儿更加好的人选，毕竟她比他们几个加起来都强，最似他那位可怕的母亲，而且她也姓李。

甚至——她比自己都适合！某个时刻，突然冒出的念头让李显有些觉得可怕。

因为他们都像个“真正的李家人”，而不是像他这样的，这样的软弱........看着清宁宫的方向，想起自己越来越强势的妻子，再次上书自请皇太女的裹儿，李显有些痛恨自己起来。

李显是个极为仁厚，甚至说是胆小懦弱的人，因为幼年时皇宫里的“惶恐不安”，还有庐州之时的“苦日子”，让他对自己的家人极为看重。

所以哪怕韦后和李裹儿如此胡闹，太平公主都占据了半个帝国，他也不忍对其动手。

他是个真正的“老好人”，他是个只会宠溺妻子的无能丈夫，女儿一委屈哭泣就心软的父亲，念着旧情的好兄长，不忍心怀疑“好兄弟”武三思的好朋友。

便是出了后宫，面对朝臣的冲撞也是一笑了之，面对宗族的唾弃也唾面自干。

他是个烂好人，唯一不是一个好皇帝，他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有些错位。

他最大的错位在于，他只是将武三思太平韦后这些“争端”当做是“家事”，而不是天下事，包括太子在内。

而他，只是一个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家里关系的老式可怜的家长而已，到现在，他都还幻想着自己能回到从前那些温馨和单纯的家庭生活。

他相信他们对他，就如他对他们一样，都是打心眼里为对方好的。

因为他们都是自己的家人，家人哪怕一时有错，但是出发点总是好的.......李显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纵容了他的“妻子”“女儿”“妹妹”的行为，而不是把他们看做一国皇后，公主和长公主。

可是——天家从来无私情，关于这一点，爷爷李世民，母亲武则天，甚至父皇李治都用实际行动教过他。

但是他从来都学不会，也不愿去“学”。

他曾经想过自己的兄长，那位太子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他也想过像他那样聪敏温和，杀伐果断的处理韦后和太平公主，学着父兄那样统御朝臣，开启赫赫盛世。

可是他自己知道，自己不仅没有那个能力也下不了那个手。

所以他只好安心地在后宫造一个“小圈子”，享受富贵安逸的生活，那里有醇酒美人，还有美少年供自己玩乐，反正“大事”留给他们自己去争，自己只需要盖章就好。

甚至盖章这件事都可以命令自己的那位“昭容”代为执行！

是的，他在逃避，他自己也知道，但是他没办法也不想改变。

他前半生担惊受怕，颠沛流离，等到成为了帝国的第一人后，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只想要成为一个天下第一的安逸人，而不是现在这般的“被动”。

李显一边想着，一边把手伸向了怀里，摸了摸某个信封光滑的外皮，脸上浮现出了高兴且无奈的笑容。“终究一母所生，幼妹还是向着自己的。”怔怔地看着缺了一个小角的兽头装饰，李显欣慰地想着。

信是太平公主写来的，上面言辞恳切地说是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也知道这是某些人看不得自己，来针对她的，但是对于这种情况，她也愿意支持，免得兄长难做！

些许钱财不过小事，妹现在最大的梦想便是富贵一生尔，并无那等想法。太平公主在信中如此说道。

而最让李显感动和愧疚的，就是太平公主信中说，兄长乃一国帝王，岂能与人共享皇宫乎？自己为全兄长之意，甘愿让出大明宫，但是还请兄长注意韦后，韦后有不臣之心云云。

终究是姑嫂尔，想起这位“小姑子”和她的“嫂嫂”依旧互相敌视，李显露出了天下男人都有些无奈的笑容。

他也很惊异太平公主再次给他写了这么一封言辞恳切的长信，其中全是“家事”，除了依旧对于韦后看不过去以外，其他的都让他感觉很好。

甚至李显还对于太平公主多少年未露出的小儿女之态，觉得有些新奇有趣。

太平公主信中的语气轻松且愉快，还写出了不少新生活之乐，比如她和夫君李郎月下赏梅，临池钓鱼，对月赋诗等等小事，看样子她现在的日子安稳且快乐。

但是隐隐透露出的委屈和修好之意，让李显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某些奸佞，当真看不得吾李家和睦，千方百计离间吾天家兄妹！”想起信中提起的户部传来消息，李显就对于户部侍郎郑梦阳起了些杀意。

因为这个计划，除了准宰相张仁愿和自己，就只有户部尚书韦十朋和户部侍郎郑梦阳知道！

这个明显针对新生的南太物流的计划，明显准相张仁愿和韦氏的韦十朋不会泄露的，除了他郑梦阳还有谁？

难道还是自己不成？李显想起今日这位上书时候的慷慨激昂，仿佛真的为国为民的君子一样，就觉得一阵阵不适。

老实说，发布这道政令的时候，李显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这位幼妹才给自己送来了份子，后脚自己就为了国库收入针对她。

他之前甚至考虑着要不要再加封太平公主来平息这位和那些掌握着一成份子李氏皇族的“愤怒”。

没想到，自己的幼妹如此的“识大体”，为了景龙新政，不得不受到这些“小官”的欺辱，李显瞬间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要知道，如果是以前的太平公主，那位郑梦阳说不定被太平秘卫悄悄给杀了，或者让半个帝国不奉诏，让自己的新政成为一个笑话，威望大受打击。

但是她没有，而且还写了信表示支持自己，甚至还让出了具有象征意义的大明宫，不得不说是委屈到了极点。

唐长安在隋朝大兴城建立起来的，皇宫主要分为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其中兴庆宫年久失修，李世民就住在太极宫，太极宫潮湿低矮，他的父亲李治就搬到了大明宫，而后武周定都洛阳，大明宫就被赐给了武后最宠爱的太平公主。

等到唐朝还都长安，李治和韦氏就搬进了大明宫，但是他们只有半个，因为另外半个是太平公主的。

李显曾经想过，在自己有生之年，大明宫可能永远就被一分为二了。

就像被太平镇国公主府分走一半的大唐国土一样。

结果太平公主竟然让出了半个大明宫！！！

这实在让李显喜出望外，因为令出大明宫已经是大唐的共识了，虽然以前有两个声音，但是天下都知道，“天意”皆出大明宫！

太平公主这是在用让出大明宫的行为，还有前后几封情真意切的信，向自己表示绝无“那个”意思。

此后，大明宫之主，天下唯一人。短短几个字所蕴含的分量，甚至胜过了那份据说惠及天下人的“新政”！！

“玄兔........”想起与自己旭轮相对应的幼妹的闺名，李显觉得自己的妹妹终于“长大了”。

但是自己也太委屈她了........看着那封一副别担心我过得很好的样子，某些幼时的画面涌上心头，大觉愧疚的李显，已经决定了要处理郑梦阳。

哪怕韦后要阻拦，自己也要处理他！！！

讲道理，李显的“仁”还是对于他的“家人”，而对于其他人，他跟一个普通的皇帝没有两样。

更何况，那位户部侍郎还姓郑，荥阳的那个郑！！

想起父皇曾经讲起过贞观年间世家是如何恐怖，世家子弟席间甚至敢当面嘲笑李氏皇族，李显就觉得处理那位郑梦阳有理。

给打压世家的先皇，给自己，也给太平一个交代。

“皇商么........委屈汝也，兔兔......”想起信中提起的一个新名词，李显决定永远免除南太物流和南平钱庄的税赋。

是的，就是皇商，在这封情真意切的信的末尾，太平公主还贴心的提出了一点。

那就是这个政令一下，怕是南太物流无以为继，自己还有积蓄倒也无碍，可惜了入股的那些“叔伯子侄”，他们都是李家人啊，听到这项政令，他们肯定会来麻烦兄长。

所以为兄长计，太平愿为皇族之商，还乞兄长下令，将南太物流设为皇商，可以收乡民货物，统一卖于州县市集，免去小民奔波县城之苦。而且相比于乡中地主世家盘剥小民，由兄长作为股东南太物流会给小民一个公道的价格，岂不是一双两好之事？？

而且，南太物流还愿意“交税”！！！

比起从商，这简直就是把姿态低到泥土里面去了，比一遍的官员家庭都还不如。李显看到这里都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逼迫”这位妹妹太过了？？

为了皇族生计去行商本来就很屈辱了，还准备交税？？有没有天理了！！李显觉得这是自己妹妹在刺激自己，诉说委屈。

怎么可能交税，我就是让那些世家下面的商人交税也不可能让你交税的好吗？？

看到这个所谓皇族行商，李显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而且不仅免税，他还准备勒令官府优先收购南太物流的货物，用最高价！！

虽然有与民争利之嫌，但是自家的兔兔妹妹为了自己不受李家那些宗族打扰，主动放下身段行“商贾之事”了，还让出了大明宫，你们还要吾李家人怎样？？？

吾李家为这天下，流的血死的人还不够？？想起武周时期死去的叔伯子侄，甚至还有李氏女，堂堂县主被嫁给武氏远房一个商人为妻的，李显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自己那个“侄孙女”苦求，他就要连他们所出的那个“孽子”一起杀死了。

他灭了他全族！只留了一个孽子和他那位侄孙女。

李氏的血脉不容侮辱，讲道理武三思是武三思，其余武氏是武氏，李显分得很清楚，想起自家妹妹委委屈屈地说自己愿意交税的时候，自觉是李家大家长的李显只觉得脸有些发红。

妹妹体谅兄长，兄长更要加倍疼妹妹便是！一念及此，李显叫过来一名宦官，让他赶往礼部，将李南的下邽县男的任命收回，准备过几天召见他，然后授官！

至于位置嘛，户部侍郎如何？

讲道理嘛，自己的妹夫，让野心勃勃地太平变成了素手做羹汤的小妇人，甚至可以说间接消弭了天下隐患的男人，区区一个户部侍郎，还是有些薄待。

那位莲花郎君、六郎张昌宗不过男宠尔，就能封邺国公，自己那位改变了太平的“奇士”妹夫，一个户部侍郎还当不得？？？

要知道，自己也是皇帝啊.......李显看着清宁宫的方向，觉得哪怕是韦后不同意，自己也要做！

话说回来，便是自己不给，自己妹妹一句话，他便是封个伯也是稀松平常。

但是太平没有这样做，其中的恭谨臣服之意，已经很让李显欣慰和替她觉得委屈了。

一个县男，实在有些轻。虽然还未见面，但是李显已经对自己这第三位“妹夫”充满了好感，甚至胜过那位有些风流张狂的“薛绍”。

一念及此，今日新政的成功还有妹妹的“识大体”和退让，让第一次体会到了皇帝行驶权力的快感和久违兄妹感情的“家长”李显，觉得分外快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