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浮生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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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乃乱世一浮生尔，这是沉浮生给自己的评语。

当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嘲讽的语气。此时秋风吹动着他的白色的圆领，窗外的阳光投射在他的白色衣袍上，形成了散碎的光斑和阴影，好似禅絮沾泥。

“多日不见，石安一向可好？”带着久别重逢的淡淡欣喜，沉浮生坐在菊下楼内，玩味地看着大堂内长安第一楼的匾额，笑着对对面的李南问候。

“烦劳兄挂念，石安惶恐，不知沉兄——”坐在沉浮生对面，李南看着风采更胜往昔的沉浮生，再看看他身后的平安和一名书童，不由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沉浮生似乎更加难以对付了！

如果说以前的沉浮生还是一个手握大权的可怕谋士，但此时他经历过大变，看到了往日里不曾察觉的细微之处，而且经历过在外的颠簸之后，他那股锋锐和举手投足带来的巨大压力变得内敛起来，不像以前那样似乎一眼都能看穿对方在想什么的睿智。

而是好像一个和蔼无害的文士一般，眼中毫无烟火气，似乎一点都不危险。

李南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位“先生”才有的气质！

“唤吾浮生便是，失家之人，何谈名姓，只唤吾表字即可。”沉浮生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啜饮了一口。

“失家........”李南仔细地品味着这个沉重的字眼，盘算着对面这位要跟自己见面的原因。

很显然，这位沉浮生在长安的还是有很强大的眼线的，自己跟太平公主才到长安没有几天，这位就来了菊下楼，让平安如同往日一样悄悄传话，说是要跟自己见面。

就在李南出宫之后，他片刻都没有耽搁，直接来到了菊下楼跟他见面。

沉浮生，原乃洛阳沈家嫡子，单名一个岩字，字廉重，沈家破败了之后，他逃了出来，便改姓沉，并且将表字改成了浮生，巧遇落魄时候的武三思，从此风云聚会，一跃成为长安最不能得罪的人排名前五。

看着对面的白衣文士，李南心头浮现出了地府之中关于此人的情报。

在武三思心中，他的地位，甚至比武三思的儿子武崇烈等人都还要高，据说某次武崇烈酒醉冲撞了沉浮生，曾经唤他为仆，被武三思听到之后亲自绑子认错，直言先生乃吾兄弟，亦是汝等叔父，汝等狗才冲撞叔父便是忤逆！

据说当时武三思亲自打了武崇烈二十鞭，唬得沉浮生赶紧阻拦，结果武三思不仅不让，还说要打死武崇烈赔罪。

“吾儿有六，斩一尚存五，可先生乃吾手足，乃天下唯一尔。”武三思如是说着。

然后武三思把其余五子一并喊来，当庭执鞭教子，表示他是你们的叔父，在府里跟我是一样，对你们打也打得，杀也杀得，若是先生杀了你们这些孽子，吾还要叫好哩。

不得不说，武三思虽然历史上评价很糟糕，但是他能在青史留名，而且能数次起复，位极人臣甚至差点染指皇位，还是有些东西的。

光是这份眼光和决断，其实就胜过太子不少！

而这股枭雄气质，甚至让人不得不想起了后汉那位刘备。

同样在武三思一系获得如此地位的，还有上官婉儿，也是仅次于沉浮生的地位，所以他们也是死心塌地忠于武三思。

光是这份驭人之术，不得不说，武老太太和武家能够攫取帝国的权力这么久，还真不只是运气好，武老太太喜欢这位侄儿，上官婉儿和韦后倾心与他，并不只是他长得俊俏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一股清流一样的李玄玄，觉得大势已去上官婉儿甚至想要跟李南拼命。

但是她事后没有选择复仇，不是因为李南那番话真的起了大作用，而是因为她足够聪明。

因为她知道，一个活着的上官昭容，才是梁王武三思一系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如果没有她对于武三思残余势力的庇佑和管束，没有她这位可以上达天听和韦后虚与委蛇的存在，武氏的遗产和后裔不是被毒士或者簪缨吞没，就是被韦氏尽收。

从此大唐再无武氏！这对武氏来说，才是灭顶之灾。

为了武氏的存续，上官婉儿才愿意在武三思死后，背负叛徒的骂名，放下与李南一系的滔天仇恨，压制住蠢蠢欲动意图刺杀李南太平公主甚至韦后的武氏族人。以自己的命和地位为筹码，告诉李南武氏的族人自己帮他看住，让李南放过梁王一系。

就像是她当年选择帮武三思一样。

所以这也是沉浮生愿意跟李南坐下来谈的原因。为了武氏的存续，他也愿意放下这滔天的仇恨，甚至和李南与太平一系合作，期待武氏又复兴的那一天。

武氏的仇当然要武氏自己去报！沉浮生是这样对着那位遗孤说的，自己会拼尽全力庇佑他长成，至于他长成之后的事情，就要看他自己了。

此时那位武氏遗孤眼眶含泪，郑重其事地对着他三叩九拜，以叔父唤之。

关于这一点，李南也无比清楚，但是他也表示接受。

因为这是阳谋！

自己已经成了武氏的最大敌人之一，如果此时翻脸，自己就要面对沉浮生和上官婉儿这两位可怕的人物，还有广大的武氏残余不顾一切的反击，这对于他的“大计”来说，简直是不可承受的。

而且促使穿越客答应的，还是因为他熟知历史，因为他知道等到那位“玄宗”，自己的那位九公主上位之后，雄才伟略的他会对于武氏斩尽杀绝，连上官婉儿也不会放过。

他甚至不会放过太平公主！

所以穿越客才会如此矛盾和纠结，此刻他好似带着镣铐跳舞，小心翼翼地走着钢丝。

转移资产也好，谋图海外也好，让太平一系暂时蛰伏也好，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和李九翻脸，让太平公主一系成为自己重要的政治资本，慢慢攫取权力，慢慢地改造这个该死的时代！

所以阻挡他攫取权力和隐隐代表小地主阶级，最像簪缨的夔牛，他是不得不除！

“呵呵，正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浮生兄今日与弟重逢，区区薄酒，为兄祝寿！”李南品味着失家的字眼，赶紧让人送上来酒，亲自敬了沉浮生一杯酒。

“哈哈哈，偷得浮生半日闲，贤弟好才气！愚兄这便生受也。”沉浮生端起酒，与李南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于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哈哈哈哈！”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哈哈大笑。

说实话，李南是有些庆幸的，如果没有之前上官婉儿的事情和她的隐隐提醒，李南是很难察觉这两位武氏最大死忠的心思的，还当他们回来想要报仇。

幸好上官婉儿早就跟他表明心迹，于是李南才猜到了沉浮生信中之意，于是他才给出了相良这份礼物。

“不是浮生兄约弟一会，可有教诲？”李南放下杯子，对着那位风姿绰约的先生的轻轻发问，像极了一位求知的学生。

“效君之计，乱长安也........”沉浮生又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酒，手指轻轻指了指地面。似乎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位闻名天下的毒士和药部主事在酒里下毒一样。

他说的乱长安并不是李南此刻身处的长安，而是指的地下那个鬼长安，虽然后者的乱可能引起地面上的长安的不小动荡。

事实上，听到这句乱长安，李南真心恨不得毒死他，因为他此刻入局不仅对自己无益，而且还会让已经在明面上的他遭到更多的恶意。

但是他现在不仅不能这样做，还要防止别人这样做。

因为他需要他，就像他需要他一样。

他需要他的默许和帮助在长安重新站稳脚跟，他需要他帮着对付焦家和鬼长安的簪缨。

“武氏遗藏？”李南想起了长安越来越传得沸沸扬扬地武氏遗藏和地图，甚至有人据说在骊山挖出了大批的金银珠玉：“浮生兄好手段，怕是兄离长安之时，这一局已然布下罢。”

“哈哈哈，不过拾君牙慧，贻笑大方尔，惭愧，惭愧。”沉浮生点点头，表示自己离开长安的时候就让人散布武氏遗藏的消息，自己此次回来就是因为谣言发酵已经成熟，回来收人头的。

“浮生兄大才，仆不及万一。”李南有些心悦诚服。

自家事自家知，让自己成名的洛阳血夜，其实主导者就是赵蕤，那个天才般的计划其实是赵蕤想出来的，自己不过算是一个极为称职的执行者而已。

而“世人”都当这是自己一手设计，这才是赵蕤最可怕的地方。

但是这位沉浮生，仓促逃离之间就定下了这个计划，而且他也推算出长安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谣言什么时候发酵到高点，然后等着长安安稳之后回来收人头顺便复仇。

这份才智，简直胜过自己太多。

李南现在不仅有些担心，光凭自己先知者优势，是不是真的足以跟这个时代的顶级人物掰手腕了。

但愿吧，李南饮下一杯酒。

再见沉浮生之后，他心里前段时间那股日子终于好起来的安稳心思不翼而飞，仿佛又回到了前些时日战战兢兢的日子。

回到那个阴谋诡诈、空气中都是莫名血腥和恶意的日子。

在这个乱世，这才是主流啊。想要好好过日子，自己还没有那个资格，看着沉浮生拿出一份地图，请自己帮忙看是不是还有瑕疵，李南不由得有些后怕起来。

因为那份地图上选的那个最后的“厮杀地点”，也是所谓“宝藏”的埋藏地点，就是在他城南的那所隐秘的居所！！

抬起头，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李南也笑了起来。

自己还是不能小看一个盘踞在长安多年的势力啊，哪怕簪缨和太平秘卫都不知道的地方，被沉浮生知道了。

“此处地尚小，怕是难以服众尔。”李南轻轻啜饮了一口茶，发觉茶水已经凉掉了。

“石安大才！”沉浮生轻轻将杯子里冷茶一饮而尽，“不知何处为好？”

“此处与此处！”李南在长安的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石安大才！！”

看到李南画的圈，这次沉浮生真的心悦诚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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