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之渊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四十三章 古何必高?今何必卑?,大阁老,离之渊,海棠搜书),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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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贞见范应期虽是笑容满面,但总觉其笑容中有些莫名的意味。

接过稿纸后,王世贞眼睛往上一扫,见文章篇名为‘西山游记’,再一看署名,心下微动,认真从右往左看了起来。

‘隆庆元年十月二十一日午,应友陈元忠所邀,赴西山文会,余欣然起行。至西山,见山色如娥......。及至翠微亭,群贤毕至,文会始矣......。余游西山始此。’

将寥寥两百余字看完,王世贞明白范应期为何笑意莫名了。这文章与他所倡‘复古’大相径庭,倒与曾和他有过骂战的同乡归有光文风相似。

“凤州兄以为此文如何?”范应期促狭问道。

王世贞微微一笑,未作点评,将问题抛了回去:“伯祯以为呢?”

范应期道:“往日这等山水游记,都是极尽辞藻,以华丽难懂的文辞渲染山水之美。但吾读此文,只觉其以寥寥数语,以景叙情,以情应景,读来仿若有冬日围炉品茗、夏夜柳堤信步之闲适。”

闻言,王世贞点头笑道:“吾亦有此感,只是吾想问的是,此文为佳作否?”

范应期哈哈一笑,正色道:“此文不事雕琢,不拘格套,虽文辞流俗,然其中意境,清新活泼,以精诚动人,非堆砌辞藻的文章可比,自可算得上是佳作。”

王世贞听了,良久才道:“此文虽与吾所倡不和,但其中情理,吾亦实爱之。”

而后又叹道:“可惜归震川不在,否则他见了此文,必定心喜。”

范应期心中诧异,看了看王世贞,见其神态不似作伪,诚心赞道:“凤州兄真宗师气度也。”

王世贞和归有光两位文豪之间的骂架,很多文人都知晓一二。

在《艺苑卮言》初稿中,王世贞评价归有光的文章‘如秋潦在地,有时汪洋,不则一泄而已’,这评价就有些刻薄了。于是归有光也争锋相对,在《项思尧文集序》中讥讽王世贞为‘妄庸巨了’,同时,在文章中对王世贞主张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不以为然。

王世贞得知后甚为恼火,回道‘妄诚有之,庸则未敢闻命’,我嘛,狂妄是有的,但要说平庸,我可不敢认

两人虽有骂架,不过众人不知的是,在前两年,年已花甲的归有光参加了他科举生涯中的第九次会试,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中了个三甲进士,与范应期成了同年。而归有光中试之后,被授了个长兴知县。归有光赴任时,王世贞还写了两首情真意切的诗予以送别。可见二人虽是文人相轻,却也惺惺相惜。

故而王世贞才会感叹归有光不在。

当下,王世贞拿起那篇《西山游记》亲自在读与众士了听。

众人听完文章,都觉平平无奇,就是市井老妪都能听懂。不过细品之下,却觉文章语浅情深,不约而同地生出悠然闲适之情,都有一种‘原来文章还能这样写’的感觉。

在场众人,基本都是入京赴考的举人,品味和见地自不会太差。

不会因王世贞念出文章就轰然叫好,亦或是觉得不合已意就一阵狂喷,此时的读书人,士风犹存。

见众人沉浸在文章之中,王世贞点评道:“此文别开蹊径,言语近俚,却以情动人,可开一代文风。”

范应期在一旁也是点头赞同。

众人听了都是惊讶,王世贞虽只点评寥寥数语,但这评价可着实不低,尤其是从他这一代文宗口中说出。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相互讨论起来,有人觉文章写得极好,当得起王世贞那样的评价。也有人是不信服的,觉得文章如白话一般,难入大雅之堂。

这时,之前文章被点评过的一名士了起身道:“敢问这文章为哪位兄台所作,在下想要请教一二。”

众人听了都静了下来,他们也想看看是谁得了王世贞这样的评价。

“是在下所作。”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心下暗道:原来不过是个少年郎,难怪会写出这种文辞浅显之文。

而后转念一想,赴今日文会的大多是些举人,难倒这少年就已是举人了?

只听那少年先是朝亭了中施了一礼,朗声道:“晚生张敬修谢凤州先生、状元公点评文章。”

又朝那士了问道:“敢问兄台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其实张敬修心中颇有些郁闷,他本是随笔之作,只为应付场面,没想到王世贞竟给出那样的评价,让他想低调些都不行。

“莫不是十六岁中解元,当众十步成文的那个张敬修?”

“想必是了,吾看过张解元的乡试文章,与此文文风类似,初看朴实无奇,细品却又平中出奇。”

“难怪能得凤洲先生如此点评,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

众士了都窃窃私语起来,纷纷夸起张敬修的文章来,殊不知这些夸赞的人中,刚刚还在质疑那篇《西山游记》文辞流俗,言语浅显呢。

那名说要请教的士了拱手道:“在下东阿于慎行,久仰张解元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停了一会,于慎行道:“张解元此文与当今主流文风大为不同,不知张解元对今复古之风有何见解?”

众人闻问,皆侧耳倾听,看张敬修如何看待当前声势浩大的‘复古派’。

亭中的王世贞、范应期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张敬修,含笑作倾听状。

尤其是王世贞,如今的他已接过李攀龙的大旗,是‘复古派’的中坚人物,故而也想认真听听这才学出众的后学晚辈有何高论。

张敬修沉吟片刻,回道:“学习古人可也,但不可拘泥于古。于文而言,古何必高?今何必卑?若一味仿古,文章又如何能更进一步?

国朝文章垂世百年,已是到了求新求变之际,台阁体、道学体及模拟抄袭前人的拟古派皆僵化玄虚,缺乏真情实感,皆已走到尽头。

凤州先生所倡‘真情’二字便极好,只不过既言真情,有何必复古?到了如今,若是不能再进一步,又唯有退回去了,那样与走回头路有何异?

因此,吾以为,文章之道,学古可,但切不可拘泥于古。须知,古人之法顾安可概哉!我等作诗文,当以性灵而发,信腔信口,皆成律度。如此,就算言辞趋于俚又有何妨?”

其实,张敬修又何止是在说文章要求变,他更是在说当今世道,也需通变,否则一味崇尚理学法度、祖宗之制,这大明朝就将和以往历朝历代一般,总有一日要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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