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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徐阶连上三疏请辞,隆庆皆下旨挽留,请徐阁老回内阁理事,可徐阶却认识窝在府中闭门不出,甚至连府中拜谒的其他几位阁老都不见。
首辅闭门不出,内阁事务还是要有人主持处理,次辅李春芳自然而然地接过处理各部院奏章的职责。
六月十七,是徐阶上第三封辞呈的第二日,也是张敬修离京后的第五日。
这天,李春芳早早从府中出门,入会极门内阁直房,坐在案前公座上,想起京中流言,又想起那日滕祥送至内阁大堂给首辅的银章密奏,再联想到近日徐阁老不再像以往那般,被皇帝屡次挽留后回内阁理事,心中也隐隐有了些猜测。
“相爷,这是今日各部院衙门官员送上来的奏章。”
李春芳坐了不到半刻钟,一个中书舍人就抱着一叠奏章到直房,朝坐案后李春芳行礼。
李春芳摆了摆手,示意中书舍人将奏章放下,问道:“可有什么要紧事吗?”
那名中书舍人道:“总督宣大山西都御史陈其学、巡抚保定都御史温如璋各条上边务,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西侍郎张瀚疏言两广分设巡抚之事。”
李春芳端起茶杯,呷了口茶,说道:“事关边务的奏章,就送到张阁老值房,请张阁老票拟。”
“是,相爷。”那中书舍人似乎有些犹豫:“相爷,台谏那边送来的一封奏章,事关元辅,下官…...”
“哦,拿来给我看看。”
李春芳闻言,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接过中书舍人递来的奏章,正要打开看时,陈以勤、张居正两位阁老联袂而来。那名中书舍人见两位阁老来了,忙向二人行了一礼,识趣地退了出去。
李春芳见两位同僚来了,也是起身一边见礼,一边笑着说道:“陈阁老、张阁老来得正好,台谏送来一封奏章,事关元辅,我等正好一同观之。”
张居正瞥了李春芳一眼,淡淡道:“还是等李阁老、陈阁老看过之后,再拿给仆看。”
说着便坐到李春芳对面的公座上,自顾自翻看起案头的奏章。
李春芳颇有些尴尬,还好
陈以勤在一旁笑着道:“台谏送来的奏章,那应是上疏请元辅回阁主持朝政的吧。”
李春芳道:“元辅未在阁中,中枢实难运转,确实要请元辅早日回阁理事。”
陈以勤点了点头,走到李春芳边上,李春芳将手中的奏章摊在案上,二人便一同认真看了起来。
二人只一看奏章开头,脸色就刷地变了,这奏章非但不是挽留徐阶,反而是一封劾疏。
但见奏章上写着:
“臣户科左给事中张齐,劾大学士徐阶不职状:阶事世宗皇帝十八年,神仙土木皆阶所赞成。及世宗崩,乃手草遗诏,历数其过。阶与严嵩处十五年,缔交连姻,曾无一言相忤。及严氏败卒,背而攻之,阶为人臣不忠,与人交不信,大节已久亏矣。比者各边告急,皇上屡廑宣谕,阶略不省闻,惟务养交固宠,擅作威福,天下惟知有阶,不知有陛下。臣谨昧死以闻。”
李春芳、陈以勤一看完这封劾疏,当即吸了一口凉气。
这几日京中关于徐阶家人在松江府鱼肉乡里的流言四起,但此疏却丝毫未提此事,反而
处处盯着徐阶入阁以来的要害问题,一一挑明。不仅如此,劾疏中还有一句言官惯用的杀伤力极大的结束语天下惟知有阶,不知有陛下……
张居正刚票拟完一封奏章,见李春芳、陈以勤二人皆脸露惊骇之色,便伸手从拿过摊在岸上的奏章,看了前面几个字,微微一顿,而后快速看完奏章全文,低着头在心中沉思起来。
“逸甫兄、太岳,这奏疏我等该如何票拟。”李春芳显的有些六神无主。
“李阁老是糊涂了吗?这样的奏疏又岂是我等可以票拟?”张居正嘲讽道。
陈以勤附和道:“不错,当立即送至大内,呈陛下御览。”
李春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二位说的是,我等这便去大内觐见陛下。”
张、陈二人自无不可,三位当即出了内阁,急冲冲往乾清宫而去。
一路上,陈以勤偷眼看着张居正的脸色,见其毫无恩师被弹劾的焦急之色,不由心中暗叹。
……
西暖阁中,隆庆皇帝正自百无聊赖,躺在卧榻上,一边让身边侍候的小太监揉捏双腿,一边听着皇太子朱翊钧念书。
朱翊钧坐在隆庆边上,用银铃般的声音朗声念着:“一只饥饿的狐狸见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熟透的葡萄,口水直流,想要摘下来吃,但试了多次之后,还是摘不到葡萄架上的葡萄,只能无可奈何离去,边走还自己安慰自己说:这葡萄没有书熟,肯定是酸的。”
此时,隆庆皇帝刚好拿了一颗葡萄送入口中,听了这则寓言,不由扑哧一笑,将葡萄皮和葡萄籽吐在内侍手上,看向朱翊钧,抚掌笑道:“有趣,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你张先生编写的启蒙书果然有趣。”
朱翊钧爱不释手地捧着那本插图版的幼学寓言,脆声道:“孩儿最喜欢张先生写的这本书了,不但故事有趣,还让孩儿明白很多道理呢。”
隆庆从卧榻上做起,在朱翊钧头上抚摸着,轻笑道:“哦,那你说说看,方才那则故事,说了什么道理?”
朱翊钧歪着脑袋想着,片刻后答道:“说的是人得不到一个物件时,便说那物件不好,实则是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得到,这么说就可以让自己好受一些。”
隆庆大笑道:“说得不错,我儿真是聪慧。你张先生这故事写的极好,只言片语便蕴含着深意。”
朱翊钧道:“不只是这个故事哩,张先生写得每个故事都好。”说着又翻开,念了几则寓言给父皇听。
隆庆皇帝很享受这种父子间的天伦之乐,乐呵呵地听完朱翊钧念过几个小故事,笑眯眯道:“看来,待我儿出阁读书时,还需请你张先生做你的讲官。”
朱翊钧听了,喜笑颜开道:“孩儿正是这般想的。”
父子二人正说得高兴,西暖阁当值太监进来禀报三位阁老求见。
隆庆皇帝已很少接见外臣,但此时见三位阁老同来,心知必有大事,当下让三位阁老进西暖阁觐见。
随即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穿过游廊,李春芳、陈以勤、张居正一进门就躬身行礼道:“臣等恭请圣安。”
隆庆皇帝抱着朱翊钧,坐在御座之上,摆手道:“三位爱卿免礼。来人,给三位爱卿赐座。”
“谢陛下。”
李春芳未待内侍搬来椅子,便躬着身子,双手捧起一封奏疏,说道:“陛下,臣等此来,非为他事,乃是有台谏官弹劾徐阁老,近日徐阁老刚上三疏请辞,臣等见此劾疏,未敢票拟,故而特进大内请陛下定夺。”
隆庆皇帝听说有言官弹劾徐阶,顿时来了兴趣,示意张贵将奏章呈上。
“臣户科左给事中张齐,劾大学士徐阶不职状……”
隆庆皇帝看完整封奏疏,总感觉这奏疏与之前一个言官弹劾徐阶的罪状相似。
隆庆皇帝猛然想起,是了,去年徐阶逐高师傅时,高师傅的门生齐康不就是这么弹劾徐阶的吗?只是张齐这封劾疏多说了一点,那就是去年九月俺答屠石州后,在一次经筵结束后,自己问徐阶是否有边防方略,当时徐阶不能答,而讲学的赵贞吉条对甚详,而徐阶直到十一月才呈上老生常谈,看似面面俱到的防虏之策十三事。
想到这里,隆庆皇帝不由涌上一股怒气,将奏章又仔细看了一遍,他对于张齐前边所言,倒不甚在意,但看到比者各边告急,皇上屡廑宣谕,阶略不省闻,惟务养交固宠,擅作威福,天下惟知有阶,不知有陛下,心中越发不爽,只是面上仍是满脸木然。
李春芳静静地坐在凳子上,见隆庆皇帝看过奏章之后,完全没什么表示,心中不禁一咯噔,而陈以勤、张居正则都是心中一动。
隆庆皇帝把劾疏丢到一旁,木然地看着三位阁老,仍是一言不发,就如他在上朝时,面对群臣在殿中争吵一般。
终于,李春芳忍不住起身道:“陛下,徐阁老乃听朝廷柱石,前事皆为权宜之计,张齐世宗皇帝时旧事弹劾徐阁老,实有失偏颇……”
“如卿所言,当如何处之?”隆庆打断道。
李春芳见隆庆脸色有些不愉,懦懦道:“臣恭请陛下圣裁。”
隆庆将朱翊钧放下,淡淡道:“陈先生、张先生以为如何?”
“臣等请陛下圣裁。”
陈以勤、张居正齐声道。
隆庆扫了一眼御案上张齐的弹章,怒声道:“传旨,徐阶辅弼首臣,忠诚体国,朕所素鉴。张齐辄敢肆意诋诬,姑调外任用!”
李春芳、陈以勤、张居正皆惊讶地看向高坐在御座上的隆庆皇帝,从凳子上站起,一并躬身道:“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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