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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温水一般,在时间的烹煮下,缓缓蓄热。

自那日将长安送回府之后,陆祁泽就去了淮城扬州一带。

不只是为了任务,更是为了去见一个人。

那个人,能够助他完成一件如今他最想做的事。

早在几年前,他就知道了陆其誉暗中经营之事,但陆其誉似乎是不想让他掺和进这事来。

“父亲当时是极力阻止我的,但我总认为,我应该做点事。一身本领学来,不能荒废了。我不是一定得加入父亲的暗探营,只是恰好在我有强烈欲望的时候,所能接触到的最大的江湖就是它罢了。”语罢,他举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那又何必耗在那暗探营呢,不如来我万剑门。”黑衣男子拭着手中的剑。

他右眼下一点泪痣,本该是妖冶之态,偏他冷凝着一张脸,硬生生压住了这分妖冶,显得更加迷人。

“沈鹊回,挖人挖得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怕也就只有你了。”他扶额笑道。

只是,沈鹊回这话也刚好中了他的心意,他此番前来为的也就是这件事。

他本以为他能在暗探营中一展抱负,可是,那个地方不过是将笼子里的鹰换了个地方关到了房间里。

更何况,他父亲在极力地阻挠他渗透到内部,甚至在以其中阴暗血腥逼他自请退出。

他到现在也无法忘记,在营中地牢审讯室里所看见的一切,充满着血腥暴戾。

他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正好是在处置一个叛出之人。

……

“如何?还不打算说出你的同伙?”审讯的人狰狞着脸,一边厉声发问一边将布满了倒刺的铁棍打在吊在架上的人身上。

那人身上的黑色服饰已成褴褛,脚边淅淅沥沥地淌着鲜血,裸露出的胸膛上满是烙印,那是用炭火烧得滚红的铁块紧紧按下所致,右腿早就不见了血肉,肉被一片一片削去,只留下了白骨。

“我……没、没有。”那人显然已经是被折磨得没有力气再出声了。边说着话,嘴边就涌出血来,到最后,却是呕出了裹着血液黏物的碎肉来。

“那你说说,这次任务为何会失败?啊?你说啊!”又是一记铁棍狠狠捶下。

“我……没……”那人头颅猛地往下一压,竟是咬舌自尽了。

“废物!”在一边坐着看审之人将手中握着的杯子一下用力扔到审讯之人脚边。

陆祁泽站在铁门外紧紧握着拳,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父亲早在他决定加入那天就说过,入了暗探营,就不再有什么陆公子、少主子。一切应当如何,全按暗探营的规矩来。

暗探营第一条规矩:能用耳朵听的,就别用嘴巴问。

那一年,陆祁泽十六岁。

他满心热血,认为自己能够适应。

那天回到陆府之后,父亲问他有何感受,他只执拗地望着父亲说,祁泽所决定之事必定不变。

这两年间,他对于这种事似乎容忍度愈来愈高,也愈发变得麻木。

但现在,他不想再如此了。

终归是,要食言了。

“考虑得如何?万剑门也没有你爹那破营那么多糟心事。”沈鹊回低头,江湖组织中破规矩最多的怕就是他爹那破营了,他爹……也是个风格清奇的人了。

“我爹?呵呵~”陆祁泽轻笑,“他向来觉得我呆在他的暗探营里是拉低了它的水准。”

沈鹊回一顿,拉低那破营的水准?能与他打个平手的人,会拉低它的水准?他是不是要重新估计一下那破营的实力?

就怕……不是武功的原因吧?

“他总说我的脸长得太过正派,就算蒙上脸,光露双眼睛,也不像是会做那摸黑上梁的任务。”

父亲也说过,他太过心软。

果然……

“所以,你还是来万剑门吧。”这样,他就能每天找人切磋了。万剑门上虽是弟子众多,但合他眼缘、实力与他相当的人,太少了!

陆祁泽理了理剑上的穗,自从万俟寻走后,他再也没有取下来过,“好。”

暗探营终归是为朝廷卖命的,万剑门可能更好些,也更适合他一些……也不用担心与她有执剑而立的一天。

“那我在山门等着你来。”沈鹊回举起酒杯,“我先干,你随意。”

“喝酒就算了,我就以茶代酒吧。”陆祁泽全无尴尬,自顾自地端起茶盏。

自他第一回饮完酒,次日被安安笑得半死、被万俟寻嘲讽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酒,无论何种。

沈鹊回挑眉,对一个八尺男儿于酒讳莫如深之事,他早已是习惯了,也不打算深究其中因由,只要以后有人陪他切磋就好,其余事,他只按下自己的好奇。

在扬州的小酒楼里,两人一杯酒一盏茶地喝得痛快。一人一句地聊着当今局势,聊朝廷聊武林聊剑法,好不畅快。

“小唯啊,你去瞧瞧陆公子那儿还有什么需要的,咱给伺候好了。”酒泉香的宁掌柜边打着算盘,边抽空吩咐一下自家闺女。

“行,爹。我这就上去看看。”宁小唯只做普通少女的打扮,全身唯一出色的怕就是那双琉璃眸了。

她记得陆府是举家搬去京都了,不知他可有见着小安。小安去往京都已经四年有余,最近一次听到她的消息,还是锦歌姐姐回扬州来查账的时候,捎了封信来。

边想着,她就托着木盘往二楼去。

木制的楼梯板吱吱作响,这家小酒楼已经是有些年头了。

酒泉香,是先有的酒才有的酒楼,后来被扬州吴氏酒庄打压,便渐渐落没。

直到苏崇忠一家来到扬州,发现了这么一家百年酒楼。

齐素芸将酒泉香盘了下来,每月只取其中五分盈利,并不插手其他事。

宁掌柜一家自是感激涕零。

元年腊八长安出生之时,宁家的小姑娘也有岁余,宁掌柜边琢磨着等闺女长大些就将她送去与主家小姐作陪。

所以,长安在扬州城儿时的记忆中都有着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笨拙地守在她身边,每天“小安妹妹””小安妹妹”地叫个不停。

长安与宁小唯的关系是极好的,从小就是焦不离孟。是以当六岁的长安发现隔壁有陆祁泽这么个漂亮的小哥哥后,第一时间叫了小姐妹宁小唯到了府中。

夜里,姐妹两个躺在一张床上。

“小唯,隔壁有个好漂亮的小哥哥。”小长安双手支着下巴,小圆脸上乌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爹爹说,男孩子是不可以用漂亮形容的。”七岁的宁小唯褪去了婴儿肥,也学着小长安支着自己尖细的小下巴。

“啊?那要怎么说?”

“俊朗,对,就是俊朗。我娘亲说,我以后的丈夫一定会是个俊朗的男子。然后对我很好很好。”说着说着自己就不好意思起来,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羞红的脸。

等到第二日,两人请长辈给了拜帖,从陆家大门大摇大摆入府,第一眼见到小长安口中漂亮的小哥哥时。

“真的是……好漂亮的小哥哥啊。”宁小唯觉得小安妹妹说的没错。回去就要告诉爹爹,真的有男孩子可以用漂亮形容的。

……

当宁小唯扣响厢间的门,听见低沉迷人的声音传出——

“进。”

她推门而入,看见陆祁泽,只觉得——

当初那个漂亮的小哥哥,如今已是个俊朗非凡的浊世公子。

“陆公子,可还需要……茶。”陆家公子不饮酒之事,她也是听小安提起过。

她将桌上的茶壶替下,又放了一坛酒上去。

“小唯姑娘。”陆祁泽点点头,“多谢。”

“不必。我……”

“小微姑娘可是还有事?”陆祁泽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出口询问。

“……无事,我先下去了。”算了,等他们聊完她再问吧。

她转身出去,轻轻地合上门。

等那吱呀作响的声音消失,沈鹊回复才开口,“那姑娘你认识?”

“是安安的朋友,有些交情。”他又将茶盏满上。

沈鹊回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她那可不像是无事的样子。”

“嗯,估计是想问一下安安近来如何。”陆祁泽确实看见了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你……”沈鹊回没说完就止了声,别人的事自有缘由,犯不着他来插手。

“唉~”陆祁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人怎的还是如此小心。

“如今我正与你交谈中,若转而与她絮叨,怕不是一炷香能完之事。”他另取过一个茶盏,满上茶,递了过去。

“你喝了太多的酒,可要来盏茶?”

见沈鹊回接过,他才又说,“等会儿我自会去跟她详说。”

待到霞光满天,夕阳西沉的时候,沈鹊回提出了辞别。

“我在扬州已经呆了太多时日,此番别后,我自去往别处游玩几天,之后,我就在门中等你前来。”沈鹊回抱拳。

“好。你就只管在灵武崖顶等着我!”陆祁泽起身回礼。

灵武崖是入万剑门的必经之路,极为陡峭崎岖,一般作为入门弟子的测试关卡,不以能否攀登崖顶为准,端看其中表现,若入了哪位长老的眼,不用测试,直接入门的也不是没有。

沈鹊回自是不担心陆祁泽的实力,于是只留下了一句“等你好消息”,就翩然而去。

“小唯姑娘,你进来吧。”

宁小唯是见着那黑衣男子走了后,才上了楼。她正在门口犹豫着,就听见了里面的人叫她进去。只好讪讪地推开了门,她不知道的是,陆祁泽也是实在忍不住才出了口。

推门只需一瞬,宁小唯却在门口思考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陆公子。”宁小唯有种做了坏事被抓住的心虚感,但她却是什么也没做啊。

“小唯姑娘,你是来问安安的事的吧?”虽是询问的话,陆祁泽却是说得肯定。

他早早就知道宁小唯与安安的交情有多深了,从小的时候,两个人就是形影不离。如今两人分开也是差不多四年了,其间通信往来也是不曾断过。

但最近边域事急,大魏内域也开始严查起来,信件什么的也不再好往来,特别是京都的信件。

如此算来,也该是有三四个月不曾有过信件往来了。

“不只,有好几个月了。自从今年三月锦歌姐姐捎的那封信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宁小唯拧眉,安安这丫头,该不是忘了她吧。

“可我四月份离开京都的时候,安安说是又给你送了一封信来。”

“但我并没有收到。”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感到不安。

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苏府有自己的信驿,整个大魏,各州各城里都设有,没得丢了信件,苏家那边没有反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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