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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那鲤鱼是在灵渚门凝霜湖下,第二次是“湮魔”猎妖时杏林湖中,第三次竟然是在这玄皞门的仙牢里。
我本以为它是什么千年万年的妖物,道行颇高,心怀鬼胎来无影去无踪,在人世间自在逍遥,却不想如今它竟跑到这古神的仙域中,在仙牢层层机关之下来去自如,丝毫不畏惧。
好在那鲤鱼又只来走了个过场,露个面就躲进了暗处。我才壮了胆在明言灯的灯光下,一步一个台阶往下摸索。
走了数十阶,脚下突然“咔啦”一声碎响,我默默把脚收回来,十分抱歉地低头看过去,见方才我落脚的地方有一小滩晶莹的碎粉,映了明言灯的灯火,正从不同角度显现出斑斓的色彩。
“冰?”
虽说这二层灭仙牢寒气透骨,却也不到凝水成冰的程度,何况这透明的石头表面坑坑洼洼,不像被流水侵蚀的痕迹,倒似树长枝桠蘑菇开伞般畸形生长而成。
沿着石阶再往下看,大大小的透明石头零落一地,我看着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不是水晶洞窟,这石头没有水晶那般光滑坚硬,也没有水晶的光泽。
思考间,却听铁链拉动的动静,“咯咯咔”之后再无响动,半晌潮湿的空气里传来灯灵的抱怨:“不行,机关灯卡住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仙牢年久失修,再精细的机关也会有锈迹斑斑的一天,便安慰灯灵道:“人有轮回物有兴衰,它年纪大了,就让它休息一下。”
“仙牢机关纯寒铁所筑,万年不腐,若不是那里出了问题,机关绝不会失灵。”
“既然如此,什么都看不见,”我踢开地上的石头摸到灯灵身边,嘴角一勾提议道:“直接跳过吧!”
“哼,想的美!本座不是灯吗?过来!”
灯灵即没有手也没有脚,单一个明言灯的外壳,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扯了我的领子,随随便便就把我拎到了一个圆形的台子上。
台子以寒铁铸成,宽可容四人盘膝而坐,台子中间摆了一张血玉棋盘,横竖各一十九道,左右各摆以一血玉棋罐,罐中黑白子将满未满。棋盘一侧盘坐着一无面木傀儡,手执白子,木首低垂,似凝望盘局思而不解。
然血玉棋盘上已有一副残局,白者于角围黑,黑者有二陷入死局,余四黑者皆在白围外,若黑再错一子,则被围二者必亡。
“解局!”灯灵如是说。
“我……不会。”
“一子四气,连者可通,气绝则亡。”
我看了棋局半晌,没有底气道:“下错会怎么样?”
“下错?”灯灵语气突然一转,看好戏似的一声“呵”道:“抬头看看,你看见四周墙壁上的‘金翅阵’了吗?九万九千根针羽,瞬间齐发,定让你一点痛苦都没有,直接解脱。”
我蹙眉幽怨地往周围环视,背上透出丝丝寒气,头顶虽一片漆黑不见他物,却依旧能感受到金石之气的生冷凌厉。
“岂不是……和下雨一样?”
“就是这样,有些人连气都没喘完就死了。你瞧那棋盘,原本可是上好的白羊脂玉,只不过日积月累沾了血色,才变成这副血玉的模样。”
“你不救一下吗?好歹都是好心来救人的。”我说这话,其实只是私心想问问她会不会救我。
“人家都是一个人靠本事进来的,哪像你什么都不会还要本座领着?”灯灵嘲讽道,“本座该帮的都帮了,不该帮的我定不会插手,生死由命,看你运气咯!”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无论再如何恐惧,锁仙牢我已过,再过一关,便是尽头。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能不能成功,能不能还上七泽欠的人情,能不能让我见穆爻最后一面,都在这棋盘上。
我抖着手拢袖,抖着手指夹了一颗黑子,“不……不就是救两颗棋子吗?我还要救人,顺手救两颗棋子又能怎样?它没有气,给它一口气就是了。”
“啪!”黑子落盘,不正不偏,正好落在两颗白子中间,三颗黑子相连,将一颗白子逼入墙角。
“咔……”我下棋触动了机关,棋盘旁的木傀儡忽然抬头,抖下一头灰,抬手“啪!”将我的黑子截住。
木傀儡无目无眼,为何知道我会在此落子?难不成百年之前高临仙人,早将所有的落子可能,都算入了这一方小小的棋盘之中,三百六十一种落子法,便有三百六十一种对策,三百六十一之后又三百六十,如此一来,局势成千上万,变化无穷。
简直是……天工之作……
前路被堵,此时若退让,便可保住多数再开疆扩土,代价则是牺牲被围在白棋里的二子。然白棋这一堵,倒也把自己的前路堵死了,要想再走只能掉头,打道回府。
我夹着棋子悬在空中半晌,偷偷看了“面无表情”的木傀儡,试探性断了白棋的后路,同时让围在白棋里的两个小可怜喘了一口气。
此时白棋已处劣势,若是不自救寻找其他出路,我便能将它们围住。不出所料,白棋一招逃出生天,让我的小算盘直接没了数。我不甘心便又在其前方落子,将四颗白棋反围起来。
我以为最好以和棋收官,但白子依旧不依不饶要将我引上歧路,如此一来心,要救那两颗黑子,就只能将左侧四颗白子全都杀掉。
再落子,白棋紧随之,却不想再看全局,白棋不知何时围成了一个方正,将棋盘上的黑子悉数包围,正正好好一个抽象的“固”字。
“固”,困于牢中,只知古法,不知变通,一念而深,不知悔改,一往而前,不顾后果。高临仙人到最后,竟是要嘲笑我“冥顽不灵”,太过固执。
“您不要太过分了啊……”
我本想最后一子落,将白子中的两颗黑子救下,手方移到棋盘上,忽闻水声隆隆,湍流激荡,倏忽一条巨大的蓝色鲤鱼从地下跃出,它似灵虚所化没有实体,周身蓝火缠绕,双鳍如翼,尾摆如帆,摆尾间带起风浪如啸,拔山倒树,直冲向我坐的这方寒铁之台。
“哐!”
棋盘被掀出去数十米远,棋盘上的黑白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最为惨烈的木傀儡直接被撞到墙上的暗器门里,穿了个透心凉。
奇怪的是,鲤鱼竟然直接穿过我的身体,而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等我回过神,又是“噌!”一声,四壁墙上瞬间翻出无数的小型箭弩,每个弩上都有一根蓄势待发的金色羽状细针。众弩一出暗匣,立即调好角度,无一不眼神极好地瞄准了我。
我只有一个念头:该死的鱼!
“咔嚓”金翅阵起。
一瞬间,我几乎能完美预料自己死状,所谓回光返照。
“咔啦!”
“啪嗒……”
“啪嗒哒哒哒……”
没有什么万箭齐发,只有透明的石头接二连三滚到我的脚边,像是得到了召唤,在地上翻滚摩擦,不断汇集而来。
接下来,我只觉得自己脚下一空,自己连着各种散落在台子上的东西一起落了下去。
“噗通……”
水,冰冷透彻的水,比严冬的风雪还要刺骨,像是要夺去人的意识,将人完全吞噬。耳旁是水波的轰鸣,模糊的隆隆声,没办法呼吸,就连随后一口气,都在刚才的挣扎中化为泡沫离我远去。
我想起了猎妖落水时的那种痛苦,比起现在不知道要减轻多少倍。
朦胧中,我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托了我一下,将我向上托起,托出水面。
“哈……咳咳……”
出水的一瞬间,我瞬间清醒,忙抓住附近的石链子,往边缘攀过去。
再回头,水里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蓝色的池水从底部透出清亮的光,照得整个顶部都微波漾漾,许多的白色石链自顶部深入水中,没入底层的光亮之中。
处了水池再无他物。
我可能掉到第三层寒水牢来了。
我攀上岸边,坐着定了定神,才绝方才的一出又一出是如何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我差点就死了啊!四长老虽说我不看重我的命,但是死的过程还是很怕啊!很痛的啊!
“丫……头……”
灯灵托着长音从洞口落下来,在水面上转了一圈,十分满意地叹了一口气,一转眼看见我,就是一惊,“哟,还活着呐!”
“灵君好像特别希望我死啊……”我表示不满。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灯灵一边干笑了几声,一面岔开话题,“你运气不错嘛。”
“这种鱼运,送你好了。”我无奈道。
灯灵听罢,柔媚的女声忽然一沉,带起一股肃然:“你可知,它是救了你?”
我愣了愣,抬首看灯灵。
“这棋局,照你那个下法,盘迷局随解,但还是会触动机关。”
“可……不是只要救下那两颗黑子,就能……”
“谁告诉你要救那两颗棋子?”
一语点破,我刹那醒悟。
因为想救穆爻,所以我先入为主地认为,我要救下那两颗黑子才算是破解之法,面对高临仙人的劝告全然听不进去,最后迷局随解,自己却被围困其中,自顾不暇。
“你只有牺牲那两颗黑子,机关才不会发动,而你偏偏固执,好在金翅阵也卡了壳,让你捡了条命。”
“高临仙人用棋局劝我放弃穆爻,劝我自保往回走,不要在困在自己的感情里,画地为牢,送了性命。可我与穆爻,除了七泽的恩情,没有其他情分,我又怎会被困住?高临仙人太杞人忧天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灯灵一动不动浮在我面前,微弱的蓝光明灭不定,似繁星忽远忽近,与长空璨然。
许久,她似乎开玩笑般来了一句:“你的心不痛吗?”
我对穆爻是不是有别的心思,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打死都不会认。
或者说,我不敢认。
与其知道自己一厢情愿图添悲愁,终日惶惶不得安生,倒不如就当做没有得好。也不会,给他人添麻烦。
没有结果的事,最好连“开始”都不要有。
“不痛,”我尽力将自己撇清,“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管不了你,”明言灯又闪了闪,自我眼前慢慢飘远,最后在池子的正中心停了下来。
“这池子是第三层寒水牢的入口,寒水牢水取自西海凤麟州,古称弱水,鸿毛不浮,不可越也。却能麻木人的手脚,消磨人的意识。你再看水下的梵生藤,生自阴暗,但能发出堪比日月的光辉,人们以其向光而近之,却不知其枝条上皆是剧毒,毒腐其骨,一触即亡。”
池底的光我是看见了,但我看了很久,却没有看到她说的什么梵生藤。或是藤蔓太耀眼,从水面上看融成了一片。
我不自主地去揉干涩的眼睛,一揉之下,我突然发现,并不是梵生藤太亮,而是我右眼上的灵石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失落,无处可寻。
“啊!”
“怎么了?”灯灵听到我的呼声,飘过来问我。
我捂着自己的眼睛,愣了半晌,轻声道:“灵瞳,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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