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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鲤和穆爻的大婚,选在了枫叶如火的地方。
东海有龟似玄武,负山川而行,而山川邈邈,遍生红枫,深秋时节可见残阳映血枫,故名红槭。
红槭之上,有澜水分一河,两岸住有人家。曾出一才子,年轻时在此河中洗笔砚,后因诗盛名,官至相国,故名河曰:洗研河。
今日洗研河上,红绸锦缎,晚梅映雪,串串红穗落满了枝头,然隆冬时节,满山红枫却依旧鲜艳,听邻居家的女儿说,这红枫自去年入秋以来就再没有失过颜色,可能是得了天时,知道九鲤要许如意郎君,非要将热闹看尽才肯落叶。
小姑娘满口吉祥如意,倒也是讨人喜欢。
大婚来了不少人,除了以云衣为首的狐狸洞大大小小一帮狐崽子、蛮蛮带的各色鸟儿外,还有哪只斗医时在看台上笑得快要抽筋的老山参。
众妖皆做人形,与红槭祖宅旁的左邻右舍三朋四友混成一堆。
穆爻站在红榕树下,等九鲤坐在上缀满红绸带的一叶扁舟上,自洗研河顺水而下,一直送到他的面前。
流觞而嫁,参拜红榕是红槭代代相传的古老习俗。
九鲤的嫁船从繁花掩映的河道上出现,她掀了盖头偷眼望他,望一眼,又怕别人看到似得赶紧放了下去。
就好像真的出嫁一样。
与九鲤一同乘嫁船的,是苦着一张脸怎么都看穆爻不顺眼的七泽,和被九鲤唤作苏木哥哥的狐狸脸。
狐狸脸看到穆爻,一双细眸眯了起来,辨他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笑吟吟地,回过身隔着九鲤的盖头与她说了什么。
穆爻听不清,却见九鲤摇了摇头,摇得盖头上的流苏随风乱颤。
接着,苏木那双眯着的眸子便完全闭上了。
船行至岸,船头木磕在斑驳青石阶上,发出通透的响声。
方想伸手去接她,穆爻才想起今日穿在身上的是喜服,而不是那件能隔断灵力鹤羽的大氅。
紫云雷会伤到她的。
“阿泽,你扶我下……”
话还没有说完,苏木已经抢先一步下了船,回过头去接九鲤。船高而岸浅,九鲤跳下船的时候,正好与勾着嘴角的苏木撞了个满怀。
红绸绣球交到穆爻手上的时候,他听到苏木对他说的话。
“虚盛之花,不要以为能与桃李争妍,没有实果,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
穆爻想起九鲤在大婚之前与他所说。
“穆爻,我想请你帮忙。事成之后,我欠你一份人情,你可向我提一个要求,不论大小我都会做到。”
“请你同我假行一次成婚之礼,喜宴待客都不能少,跪行天地高堂都当周全,三跪三叩流觞而嫁。大婚之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你去哪里我再不过问。若你日后觅得良人,到那时,你我的虚名之婚不再复存,你且顺意嫁娶,无需有所挂念。”
“至于缘由,若日后有缘再见,再讲也不迟。”
想来再见到,可能就该刀剑相向了。到时候,他该把她当做谁?是九鲤,还是神木妖主?
九鲤见穆爻不说话,也不接缀了绣球的红绸,红盖头下的眸子微微垂了眼帘。
吉时到。
榕树叶如云,枝叶与红槭交织缠绵,隐蔽长空,如天地为堂,低云垂梦,簌簌红叶落了人满身。
是喜服缀边还是落叶,已经分不出来了。
祖母嬷嬷被七泽扶着,坐在榕树旁的树根石上,她今日穿得也喜庆,满头白丝配上一身深沉的朱砂色,到也有平日里不曾有的张扬。
二人上前,在榕树下姗姗而跪。
“嬷嬷,人到了。”
“什嘛?大点声!”
“我说!嬷嬷!阿姐她们到啦!”
“哦,哦我看见啦!”嬷嬷耳朵虽不好使,可脸上笑得都快找不到眼睛了,她扶着七泽站起来,抖着手从低榕枝上攀下枝榕树枝来。
“啪!啪!”在九鲤两肩拍过。
“啪!啪!”又在穆爻两肩拍过。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山棱高天地长久,愿金风玉露银汉迢迢,愿长江滔滔共饮一水,愿山盟在锦书托。
三拜九叩,礼成,挑盖头。
揭开红纱的一刹,她抬眼,看他眉眼如画,他低头,看她灿如春华。
虚盛之花,却亦夺目。
冥冥之中,似有能吞没人理智的毒药,在血液里奔腾汹涌。
“九鲤,”仙人垂首,喃喃似吟,“妖域的习俗我不懂,可百姓嫁娶,女子要随入夫君门。你要不要,跟我去仙域?”
血色的眸微微愣然,随即流光万丈,如暮色燃尽夕阳,看的人心头紧颤。
唇齿开阖,应允呼之欲出。
她似乎将要答应了。
忽的,却听得云衣手下有人来通报:“妖丞已经进红槭了。”
脚步声至,男子摇着木骨扇子轻飘飘地踏了过来,身上一件松松垮垮的灵渚门长老袍,伴一股浓郁的熏香味来得轰轰烈烈。
妖丞,秦木通。
七泽下意识往九鲤身后躲了躲。
“来来来,我的徒儿,你躲什么呀?”
秦木通扇子一摇,懒懒散散地看了过来,目光掠过七泽,在九鲤身上须臾徘徊,最后攀上穆爻的脸颊。
“哼,”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似啼似嘲,似讽似讥,冗杂繁复化成芥土,未等人细辨就已被风撕散。
九鲤沉了眼,侧步挡在了穆爻身前。
秦木通转了眼,在九鲤身上翻来覆去细细端详了一番,又笑了一声。
与方才复杂的笑截然不同,这一声笑轻快明朗,似如释千斤重负。
“阿鲤,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跟不跟地北伯说,地北伯不都会知道吗?地北伯在琅玕殿里坐不住,要亲自抓我回去了?”
红色头纱遮住了视线,九鲤背对着穆爻,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闻见她的声音,细雨清寒,冷泉泠泠。
秦木通摆出一副幽怨的神情,开了扇子掩嘴,眉目却不胜自在悠然,或者说,那是全然明了的眼神。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出门怎么还不晓得遣人告诉我?我好心来看看你是否无恙,怎被说成来抓你?我这颗心可都要碎了……”
“只要地北伯不搀和大狗和长虫王的事,阿鲤就好得不得了。”
“两位卿亦是为妖域前途着想,阿鲤作为妖主,就不要帅耍小性子了。”秦木通抬手,挑了扇子正要往九鲤头上敲下去。
“小伯且慢。”一只手挡住了将要敲在九鲤头上的折扇,眨眼间苏木已经替她接下了这扇子,两方灵力相互碰撞,折得扇骨生出轻微的裂痕,“阿鲤还没玩够,您就在宽限她几天,有我这个做哥哥的看着她,小伯还不放心么?”
秦木通神情慵懒地一挑眉,转眼看了苏木眯着的狐狸眼,目光一沉霎时又闭眼笑起来,眉目和善道:“行了行了,有苏木在我也放心,记得回琅玕殿就是。”
语罢,又接一语。
“不过……我徒儿我必须带走,轮回殿课业繁重,我可不能放任他在这里偷懒了,灵修弟子还是要以灵修为重,你说呢,我的乖徒儿?”
“可我……阿姐……”
“哟,这么几天心就野了?行啊,你要是不想听师父的话,我也不要你这个徒弟了,你拜师时发的那些誓,我也全当没有听见,山高水远任你去。只要,到时候一事无成,别哭着回来求我就是了。”
秦木通的一番话,让原本对阿姐还恋恋不舍的七泽瞬间转换了立场,他生怕自己真的会被赶出师门似的,忙唤秦木通了一声:“师父!”
有的人满意了,摇着扇子带走了自己的徒弟,有的人却站在原地,紧抓着衣衫的手渐渐没有了力气。
“怎么了,抖得这么厉害。”苏木先一步发觉九鲤的异样,将身上的氅衣脱下来披在九鲤身上,“喜服单薄,现在还是隆冬时节,不要冻坏了自己。”
“苏木,”九鲤垂着眼,看苏木替她整理衣衫,轻了声音道,“我没关系,先把嬷嬷送回去,别让她凉着了。”
手上一顿,苏木轻道了声好。
天边乌云仓皇,流过天际,一片静谧之中,簌簌微雪从容而至,眨眼间倾如鹅毛,迷了人的视线。
明明都快要入春了,怎么又下起雪来?
九鲤一言不发,将头上的盖头扯下来。
“穆爻,”静雪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努力撑起一个笑来,“下次若能再见,我就跟你去仙域,如何?”
未等他回应,她已经背过身,不见喜怒。
“云衣,务必亲自送穆大少爷出妖域,再送些灵魄附礼,也让他向仙域有个交代。”
白色的狐狸应了一声,行了一礼。
“穆大少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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