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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天天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村上春树
黎歌一手拎着快递,一手刷了指纹,刚推开实验室的门,就和宋宜秋不期而遇。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师母”,黎歌无奈苦笑,自己未免也太消息滞后了。
宋宜秋与她的名字不符,宋宜秋长着一张像盛夏一样明艳的脸,光彩夺目。与颜颜的冷艳不同,颜颜的美有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感。而宋宜秋的美优雅大方,是一种成熟性感的美,她眼角有颗泪痣,笑起来像个勾魂摄魄的妖精,似乎随时可以化作性感女郎,投入人世间游戏红尘。
不知道为什么,情敌见面本该分外眼红,可不知为什么,黎歌对她讨厌不起来。
黎歌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立着。
陆楠潜端着两杯水从里间走出来,看了一眼门口的黎歌:“傻站着干什么,快进来。”说完,顺手把一杯温水放在宋宜秋的面前。
在见到宋宜秋之前,黎歌自以为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可真的看到陆楠潜和宋宜秋在她面前如此亲密,她心里还是抽痛一下,黎歌哦了一声,进门,转身关上门。
陆楠潜介绍道:“这是自然语言处理组新来的宋老师。”
黎歌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宋老师好,我是陆老师的学生,黎歌。”
宋宜秋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求证似的看了一眼陆楠潜,可惜这个人面色如常,永远一副冷面冷情的模样,宋宜秋窥不得半分他的心思,只好作罢。
黎歌看在眼里,宋宜秋刚才扫过陆楠潜的目光只逗留片刻,不是试探,而是求证,难道她曾经听说过自己?还是说,她看出黎歌此刻的心境?
无论是那种,在他们的关系中,黎歌都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她站起来,朝着黎歌走了几步,笑着和她打招呼:“你好,我叫宋宜秋,江空微有树,天远不宜秋的宜秋。”
黎歌也扯出一个笑脸:“宋老师好,我叫黎歌,黎明的黎,唱歌的歌。”
宋宜秋点了点头:“好名字,向着黎明晨曦歌唱,寓意新生和希望。”
黎歌心中暗想,这个宋宜秋真是个妙人,难得有一个没有把她的名字理解为离歌的。以前黎歌和陆楠潜拌嘴,说陆楠潜名字不好,听起来像“路难前”,执意要叫他容易,陆楠潜反唇相讥黎歌的名字听起来像“离歌”,干脆叫团圆。后来黎歌干脆改口叫他容易哥哥,而陆楠潜却还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她,偶尔才会开玩笑地叫她团团。
宋宜秋只当她是因为害羞才如此沉默,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精致的请柬递给黎歌:“这周六是我生日,希望你也能来。”
黎歌下意识推辞,她不想和陆楠潜宋宜秋同框出现,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下意识向陆楠潜投去求助的目光。
陆楠潜目光难辨,宋宜秋冲他眨眼示意,陆楠潜终于点头:“收下吧。”
他这样一副坦荡的样子,看来是心中早就放下她了,原来只有黎歌自己患得患失戚戚然。黎歌的心里狠狠抽了一下,她咬唇,垂下眼睛点点头,接过那封精致的请柬,封面的烫金闪耀,一路烧灼到她的心里。
宋宜秋看到黎歌收下以后,笑着对陆楠潜说:“你那份就省了,反正他们都认识你。”
陆楠潜无所谓地嗯了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也搞这种形式主义了?在国外这些年也没见你生日大操大办。”
宋宜秋无奈地摊手:“没办法啊,入乡随俗,还不是因为家里人……算了,要不要顺便见一下?”
“对了,小周也回国了你知道吗?去了K大。”
“小周毕业也是不容易,也是费了好大劲。”
……
那是他们俩的世界,黎歌静静地听着,时间就是这么残酷,四年不长不短,足以将两个人的生活生生割裂,抹杀多余的感情。
自己真是迟钝啊,还自作多情,原来他们都到了见家长的地步了,她心里堵堵的,意识到自己不该再在这里呆下去,随口扯了个借口:“沈师兄说有份资料要给我,我去拿一下,失陪了。”
陆楠潜点点头,示意她先离开。宋宜秋不忘提醒她:“这周六哦,黎歌你一定要去,楠潜,你记得接上黎歌。”她站起来上前两步:“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看到你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周六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黎歌心里咯噔一下,她抬头看宋宜秋,她的笑容温和大方,不是暗藏尖酸的虚伪,她安慰自己,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不然就是这个女人伪装地太好了。
出了办公室,黎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路踱步到楼下实验室,正巧碰上出门的李仪,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黎歌心里倒是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黎歌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李仪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黎歌也没心情和她解释,擦肩进了实验室。
沈彦北正对着屏幕发呆,黎歌叫了他两声都没回神,黎歌索性拍了他一掌,沈彦北被吓了一跳,一回头,黎歌站在他身后,他没好气地说:“就知道是你,怎么了,被老板扫地出门了?”
黎歌含含糊糊地回答:“唔……差不多吧,你可以这么理解,所以我来师兄这避难了,师兄收留吗?”
沈彦北随手拖了张凳子过来:“坐吧。”说完转身继续看屏幕上的一行行公式。
黎歌支着下巴看他:“师兄,你今天明明就很心不在焉,强行练功会走火入魔的。”
沈彦北瞥了她一眼:“走火入魔也比被扫地出门好啊……”
今天的沈彦北格外地毒舌,黎歌盯着沈彦北半晌,肯定地说了一句:“师兄,你最近很不正常。”
本以为沈彦北会否认,没想到他长叹一口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单手摘下眼镜,单手按在眼睛上,算是默认了。
黎歌不死心地继续八卦:“是感情问题吗?”
沈彦北看了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只叹道:“你这小小的脑袋里全是大大的疑问啊。”
黎歌摸摸脑袋,不说话,跟着叹了一口气,真是一对苦难的师兄师妹。
就在黎歌以为今天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时候,沈彦北开口了,像是自言自语:“如果一个人当初坚决异常地和你分开,突然有一天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黎歌没有办法回答他,唯有长久地沉默。
她也陷在同样的境地,甚至更糟。
真的是一对难兄难妹了。
沈彦北不经意瞥了一眼她手里拎着的快递,有些好奇:“你把快递带来干嘛,孝敬师兄吗?”
黎歌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随意地扔在地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今天顺丰小哥突然打电话让我去拿,我还担心是炸弹呢,你知道的,我到S大短短数月,就得罪了不少人。”
沈彦北笑:“那你还敢去拿,胆子很大。”
黎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打开一看,是陆楠潜催她回去,黎歌拍了拍沈彦北:“师兄振作,我要回去了。”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走。
沈彦北叫住她:“把你的炸弹拿走。”
黎歌看了一眼,犹豫了一瞬,摆了摆手:“先放你这吧。”
如果没记错,那个盒子装的是一对mont blanc的小王子系列签字笔,黎歌看到的第一眼就决定买下它,只是等得太久了,让她几乎忘了也许她的小王子见过了五千朵和她一样的玫瑰花,驯服了狐狸,早就忘了那朵骄傲又任性,还需要玻璃罩保护的玫瑰花。
最近失眠很严重,黎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在想她是不是需要去医院开点安眠药,开安眠药需要挂哪个门诊,会不会碰上爸爸的同事或者学生,万一他们告诉爸爸怎么办?
黎歌思前想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她摸出手机发消息给颜颜:“睡了吗?”
颜颜几乎是秒回,黎歌继续说:“失眠求解救!”
三分钟后,黎歌的家门被敲响。
真是个行动力满分的女人。
黎歌起床开门,果然是颜颜,她进门后,从纸袋里掏出三瓶酒,向目瞪口呆的黎歌介绍道:“5%,20%,和40%的,不知道你酒量,就带了三种来,如果你酒量浅,5%就足够了,酒量还可以的话20%,如果你想大醉一场,长睡至无人之境,向你推荐40%的。经我亲身试验,效果极佳。”
黎歌看着一脸认真的颜颜,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准备了这么多,她突然心底涌上一阵愧疚,她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喝酒的。”
颜颜微诧:“你酒精过敏?”
该怎么解释呢?黎歌思索片刻还是想不出一个好的说辞,只好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是,我答应过别人,我不想对他食言。”
颜颜愣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肯定地开口:“所以,你今晚失眠也因为他。”
黎歌没有否认,长久的静默。
颜颜叹了口气,随手开了那瓶5%的果酒,也不讲究,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也许颜颜喝酒的姿势太过熟练,也许是因为和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黎歌看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劝她:“睡前喝酒对身体不好。”
颜颜揉了揉她披散着的长发:“小孩子,这算什么酒,对我而言就像睡前安神热牛奶。”
黎歌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虽然早知道颜颜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子,听到她说起自己状况以后,黎歌还是忍不住吃惊。
颜颜看黎歌一脸担忧,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轻笑一声也不解释,一脸云淡风轻:“你不必愧疚,以后你这个点睡不着都可以找我,我都醒着。”
黎歌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可乐,以水代酒。黎歌倚在颜颜的肩头,两个女孩裹着毯子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窗外的月光惨淡,连满室的暖橘色灯光也挡不住它的寒意,黎歌拿着可乐和颜颜碰杯,冰凉的可乐冻得她一个哆嗦,她把毯子裹得更紧了些,脸颊贴上可乐瓶,寒气似乎要连她的脑袋也冻住,连同那些忽明忽暗的情绪。
良久,她蹭了蹭冰凉的脸颊:“我一直在一段老故事里徘徊,原本我坚信着他也不会离开,可是我到现在才发现,他已经离开很久了,只是我一直都不肯相信。”
即便分别多年,黎歌也没怀疑过陆楠潜是想念她的,只是没想到他早就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即便有想念,也早就变成了怀念。
颜颜举了举酒瓶,托着下巴看她:“那你还守着对他的承诺,何必呢?”
黎歌眼神一片黯淡,她垂下眸子,低低的说:“那不一样,不完全是因为他。”
颜颜半瓶酒下肚,看向黎歌的眼神却依然一片清明,她揽着黎歌的肩膀:“既然现在看明白了,就不必一个人空守旧回忆。黎歌,我们都会长大,总有一天你再回头,也许就会觉得曾经让你痛不欲生的事情已经成为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黎歌摇了摇头,神情透着无助和迷茫:“颜颜姐,你有遇到过让你爱的刻骨铭心的人吗?”
颜颜没想到黎歌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能让黎歌念念不忘的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可惜颜颜没有遇到这样的人,她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他拥有一切都是颜颜不曾拥有的,他阳光、乐观、善良、积极,但他却不信任她,只凭眼前看到的,就否定以前的一切,包括她的人格品行,她曾经的优点都变得一无是处,甚至成为了指责她的突破口。天生丽质变成水性杨花,清冷淡然变成目中无人,出手阔绰变成虚荣拜金。
颜颜的目光冷了下来,那样的人是爱的刻骨铭心的人吗?绝对不是。只他一个怀疑的眼神,就足够让她斩断情丝,给这份感情宣告了死刑。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心中所谓刻骨铭心的爱居然这么脆弱,到底是自己太过骄傲,容不得他丝毫的不信任,还是这份感情原本就没那么深?她想过很久,终于能确定地告诉自己,是后者。
她长久的沉默让黎歌有些慌神,她开口打断她的思绪:“对不起。”
颜颜回过神,笑着说:“道什么歉,我只是在认真思考你的问题,目前看来,我觉得能让我爱到刻骨铭心的,就是我的研究课题,我愿意为他奉献青春,通宵达旦,爆肝掉头发也在所不惜,只要能让我的SCI论文千古流传,让我的名字刻在时代丰碑上永垂不朽,这够不够刻骨铭心?”
黎歌扑哧笑了起来:“好俗啊,让你爱的刻骨铭心的居然是功名利禄?”
颜颜眨眨眼,功名利禄有什么不好,他们由你创造,忠诚于你,难道不是最深沉的爱?她仰头喝了一口酒,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搁下酒瓶站起来,正了正神色:“我不喜欢回顾过去,过去我过的不好,我觉得现在很好,而且我相信以后会更好。黎歌,和过去体面的告别,你的人生还很长,有很远的路要走,不要总停留在过去。”她拍了拍黎歌的脑袋,转身就离开了。
黎歌静静坐了很久,耳边都是那句:体面地和过去告别。
她想好要送宋宜秋什么生日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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