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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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黎歌放下顾虑，在爸爸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这些天的担心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陆楠潜静静地看着一家三口相聚的场面，心中异样的感觉几乎浮出水面，他强迫自己别开眼睛，耳边却还是充斥着黎歌的啜泣，让他无来由的心中一阵烦躁。

这些年来，陆楠潜的心中蛰伏着一条名为怨恨的巨兽，他努力的克己理智，修生养性，生怕被仇恨蒙蔽的双眼，被痛苦控制了心神，不顾所以地迁怒别人，就像当年在偏执中伤害了黎歌。陆楠潜别开脸，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神情因痛苦而扭曲。

自从相识而来，陆楠潜把黎歌的隐忍和懂事都看在眼里，终究是不忍心她为此痛苦纠结，原本他只是希望黎歌不要向他一样，给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可看着别人团圆，而他的家庭一片破碎，他的心里升出一种名为嫉妒的复杂情感。陆楠潜无奈地闭上眼睛，冷冷自嘲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陆楠潜，你也不过如此。

一开始决定去S大时，他给自己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见不得黎歌这样荒废自我。可如今呢，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落入这样暧昧的关系里，把她和自己都扯入道德的漩涡中。

就像现在，看着黎家亲人团圆，他的心中却有种不可名状的悲凉感，他的家庭，却再也回不去了。

陆楠潜漠然地闭上眼睛，阳光却如影随形，即便闭上眼睛，视网膜还是能感应到那股穿透皮肤的力量。眼前的景色全都消失，陆楠潜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的感觉，这里热得如同南京的盛夏，如同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夏日。

黎歌好不容易止住了哭，直起身低头擦眼泪，随行的陈医生打趣道:“黎主任好福气，还是闺女贴心，什么时候都记挂着爸妈，不像我们家那小子……唉。”

黎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想起来几个人长途跋涉回来，还没来得及吃饭，连忙往旁边退了退，请Alisa把事先预留的饭菜热一热。

等他们去了餐厅，黎歌才注意到静立在一旁的陆楠潜，自从他到了这里，似乎一直处于非常疲倦的状态，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也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眉头蹙起，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闲闲地散落在额间，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暗影，整个人似乎笼罩在阴郁之气中。

黎歌无由来的一阵心疼，她轻轻抬起手，伸出大拇指，在他的眉心点了点，似乎要揉碎他的烦恼。陆楠潜睁开眼睛，那抹浓厚的悲伤还没来得及消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黎歌漆黑剔透的眼眸。

她的睫毛上还有几分湿意，神情中却有几分如释重负的坦荡和轻松，前些日子的纠结痛苦早已荡然无存。

陆楠潜突然就释然了，她的快乐于他而言，难道不是最好的抚慰剂吗？陆楠潜的眉间舒展开，似乎黎歌的手能抚平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这里地处当地一个类似于乡镇的地方，偏僻而宁静，当然，也没有夜生活。晚饭后，众人就各自回房间，黎歌和陆楠潜走在最后，她突然伸手勾了勾陆楠潜的小指，加快步伐和他并肩，凑近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今晚和我爸爸住一个房间会不会很紧张？怕不怕我爸和你说些有的没的？”

陆楠潜挑了挑眉，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不答反问：”你呢？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自己能不能和林姨自如相处。“

黎歌气闷，不得不说，不要随意挑战陆楠潜，因为他的每句话都能直击痛点。

陆楠潜的手指任由她勾着，两个人慢慢的走着，他偏头看了一眼黎歌，看她一副苦着脸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低哑磁性：”黎歌，我发现你对我撒娇毫无压力，但是只要和林姨稍微靠近一点，就有一种紧绷感，僵硬得像个木偶。“

黎歌的目光微闪，她无奈地摊了摊手，故作轻松地样子：”没办法，大概我的身体太诚实了。“

一和她说起正经话题，她就试图靠把话题带歪来逃避，陆楠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戳破。

黎歌洗完澡回到房间，林杉正在擦头发，黎歌站在门口突然觉得有几分局促，有一种手脚都无处安放的尴尬。

林杉看到她无措的神情，心中一阵酸楚，她笑着朝黎歌招了招手：”眉眉，过来。“

黎歌点了点头，默默走了过去。林杉拿起一条干毛巾，让黎歌背对着她在椅子上坐好，林杉拿起毛巾，轻轻擦着黎歌还在滴水的长发，她轻声说：”这里电力情况不是很好，经常会停电，因此不太方便用吹风机。把头发擦干再睡，否则明天起来就要头痛了。“

黎歌安静地坐着，林杉的动作很轻，生怕扯到她的头发，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老旧的白炽灯发出嘶嘶声，电风扇转动的风声和毛巾与发丝摩擦的细碎声，不过才晚上七八点，这里已经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黎青岩和林杉都是自小养尊处优的人，是怎么忍受这样的环境的？是职业理想还是道德信念，黎歌不得而知。她轻轻开口：”你们在这里还习惯吗？“

似乎没有想到黎歌会主动开口，林杉手下动作一顿，她轻笑了一声：”一开始挺不习惯的，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黎歌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开口，再次陷入尴尬的静默中。

林杉看着黎歌的发顶，她笑了一声：”还是第一次帮你擦头发呢。“

气氛突然就有些煽情，黎歌一阵鼻酸，她低头看着放在膝头的双手，不知不觉中早已紧扣在一起，黎歌咬着唇，一言不发。

黎歌垂着头，林杉在她的身后，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也猜出她回想起往事，此刻心绪难平。林杉伸手理了理黎歌的头发，轻轻地叹了口气：”抱歉，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尽好一个母亲的责任，所幸即便没有我们，你成长的很好。“

她自嘲似的摇了摇头：“不，其实我成长的一点也不好。”黎歌的声音闷闷的，那个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妈妈，没有按照你们的想法去读医学，你还怪我吗？“

忽然被她这样问，林杉有一瞬的愣怔，曾经在填报志愿时，两个人发生过激烈的争执，林杉觉得黎歌还小，并未认真思考过自己的前程，因此强硬地要求她按照自己的意愿，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从那以后，母女俩的关系如坠冰点，这些年连通话都寥寥。

如今这个答案早已不重要，黎歌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已经走远，可她仍然耿耿于怀，像是个希望得到肯定的脆弱孩子。林杉看着黎歌的发顶，眼前的女孩是她血脉的延续，与她性格相似，固执骄傲，认死理又爱钻牛角尖。也许就是因为两个人的脾气太像，反而很难沟通。

也许是岁月让林杉变得更加温柔，也许是怀着对女儿的亏欠，她的声音有一丝怅然：”傻孩子，对你，我怎么舍得狠心责怪，当年我太专断了，这些年又一直顾不上和你好好沟通，咱们母女的性格太像了，脾气直性格傲，谁也不肯低头，如果当初我早点主动和你说，咱们也许不会错过这么多时间。何况，如今你在自己的学业上也有不错的成果，你是我们的骄傲。“

林杉的肯定让黎歌这些年在心里筑起的心防轰然倒塌，溃不成军。一直以来，她都害怕别人问起黎家世代从医，怎么就你例外，仿佛家族里出了叛徒一样。

黎歌的内心从未有过的安宁平和，仿佛终于拨开了心里的迷雾，走出了一直困住自己的阴暗森林，心中一片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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