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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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要做一朵花，才会觉得春天离开你；如果你是春天，就没有离开，就永远有花。

——顾城《顾城哲思录》

和多年前初见相比，李仪的变化可谓是脱胎换骨，在外人看来，她温柔聪明，举止有礼。她的长相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好看，温柔小意，有时候看人的眼神是怯生生的，总能激起人的保护欲，像一汪沉静幽绿的深潭。

没错，是深潭，碧绿之下藏着湿滑的青苔，腥臭的淤泥，陈腐的残骸，破败的枯叶，一切的腐朽都藏在表面的岁月静好之后。

但那又怎样，人都会被外表迷惑，她早已不是刚从山里走出来的乡野丫头，她的体态变得端庄，举止优雅，在这所工科院校里，轻而易举地得到众多男生的青睐。反观黎歌，她有那么好的出身又如何，还不是栽了个大跟头，整个人都沉闷而安静，长相再甜美配上那副冷清的神情，都会让人退避三舍。

没有人知道黎歌曾经的热情大方，就像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的阴郁黑暗。

可今天遇到黎歌，她的那席话，让李仪觉得她对自己满是鄙薄，在她的目光里，自己像是染了毛色充天鹅的野鸡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粉饰地颜料和原本的毛色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开学前的校园空空荡荡，整个宿舍楼只有寥寥几个宿舍亮着灯，至于她们为什么会这么早的返校，是否有和自己一样的苦衷，李仪没有心情去了解，她静坐在寝室阳台上，看着沉睡的南京城。她突然想起和黎歌初见的那个夏天，有一次，黎歌翘着腿在客厅看漫画，不知看到什么地方，乐得捧腹大笑。陆楠潜早已习惯她的这副模样，见惯不怪，李仪却有些好奇，凑过去看，黎歌边笑边和她解释：”我今天翻到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漫画，里面的主人公闵希豪森掉进了泥潭里，靠拽着自己的头发就从泥潭里把自己拉出来了，哈哈哈……“

黎歌只是随口的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仪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只觉得周身发冷，僵住了一般，她勉强地牵了牵嘴角，开口附和道：”是啊，真好笑，一个人哪能凭一己之力从沼泽地里脱身呢？“

也许是和李仪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黎歌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警觉着。

这不能算是一个不好的梦，相反，梦的开始很美好。她拉着陆楠潜的手走在放学的路上，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黎歌走路不安分，像猫儿一样走在路牙上，一路走的摇摇晃晃歪歪扭扭，陆楠潜说她她也不恼，歪着脑袋朝他咯咯笑。陆楠潜面对这样的她也生不起气来，只好纵容她的调皮，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支撑她左摇右摆的身体。

那时黎歌和陆楠潜已经渐渐熟悉起来，也许是经过了收养菠萝和那个夜晚毫无保留的坦诚，黎歌对他不再像刚来时拘谨戒备。陆楠潜经常在做题的时候，被顾文彬碰了碰胳膊，他一脸坏笑：”陆楠潜，你们家小姑娘又来等你了。“他一转头，就看到扎着马尾辫的黎歌笑容灿烂，扬起手臂向他挥手。

初中部和高中部一墙之隔，黎歌每天都主动去等陆楠潜放学，一起回家。久而久之，连高中部的门卫大叔都认识这个眼神清澈笑容甜美的小姑娘，一边感慨到底是哪家人这么有福气拥有这一双儿女，一边笑眯眯地说：”小丫头又来等哥哥放学了。“

梦里的他们就这样慢慢地往前走，夕阳斜斜地照在黎歌的后背，有股灼热的感觉，黎歌扭头看，今天的太阳格外的大，以往这个时候，它只有一块硬币的大小，可今天的夕阳像一个橙红色的西柚，那么大又那么近，灼热又刺目，让黎歌一阵心慌，她扯了扯陆楠潜的袖子：”楠潜哥，你看。“

陆楠潜一回头，夕阳像是融化了的水果糖，红色的糖浆流淌下来，粘稠稠的，像火也像血。终于有一滴落下来，落在远处的一栋白色小楼上。陆楠潜突然大惊失色：”我要去救人，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甩开了黎歌的手朝着那栋小楼的方向跑过去，黎歌还没来得及叫住他，陆楠潜就这样消失在她的面前。

黎歌嘀咕起来，救人？那个小楼没有一点异常，滴在小楼上的红色像是消失了一样。

这一天的傍晚好漫长啊，那个硕大的太阳挂在天上迟迟不落。黎歌不知道陆楠潜去了哪里，又不敢乱跑。周围一片寂静，仿佛时间都凝固，只有这一轮可怕的太阳与黎歌相伴。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打破了一片死寂，那个让她感到恐惧的血色太阳毫无征兆地突然坠下，四周一片黑暗，她慌乱起来。突然有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也许人体机制中有一套精密复杂的自我保护系统，就在黎歌意识到接下来的梦境会让自己不快时，她提醒自己：醒过来，醒过来。

然后她就如愿以偿地清醒过来，满头大汗。

黎歌平复着呼吸，一脚踹开碍事的被子，房间里空调温度很高，穿着单薄的睡衣也不冷。黎歌拥着抱枕坐起来，努力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这个古怪的梦境让她心有余悸，半晌回不过神来。

黎歌回忆着梦里的场景，都说梦境是基于现实的，黎歌却丝毫想不到这场梦和她生活的关联，甚至回想起往事，她都记不起陆楠潜有把她独自丢在路边的经历。

黎歌疲倦地再次躺了下去，一闭上眼睛，那栋似曾相识的白色小楼就出现在她的眼前。黎歌又一瞬间的愣怔，突然如遭重击，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传遍她的全身，她再次掀起被子坐起来，恐慌之下她伸手打开了床头的灯，暖暖的橘黄色灯光倾泻，驱散了一室黑暗。

黎歌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着，捂着心口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变轻。

那栋小楼是陆建国如今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