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探花与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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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注1】。

这首《登科后》是唐代诗人孟郊两次科举不第，于第三次科举中一朝鱼跃龙门后的心情写照，同样也适用于大部分跨马游街的新科进士。

一届科考就有一届进士，今日恰逢是新科进士跨马游街。长街上人山人海，多是为了新科进士们而来。听说今年的新科探花李锦荣年方及冠，才貌双全，尚未婚配，故此长街上的少女至少有一半是冲着这位李探花而来。

进士游街必经的某一酒楼，白衣少年牵着粉纱小姑娘正往二楼走去。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一双眸子却透着多情，他日多半又是位风流人物。小姑娘只七八岁，生得细眉杏眼玉雪可爱，他日想来也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二人走到楼梯口，楼梯旁忽跳出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拦住了去路。这小姑娘个子比粉纱小姑娘还略小些，看着不过五六岁。婴儿肥的小脸圆嘟嘟煞是可爱，眉眼弯弯，未语先笑，令人见之可亲。

小姑娘拦住两人去路，便笑盈盈道：“请问，你们可是在楼上定了包间看进士游街？”

少年尚未答话，粉纱小姑娘便满是天真道：“对呀，你怎么知道？”

“我守在楼梯前，谁上楼就问一问，总有人是定了包间的客人。”小姑娘招了招手，楼梯旁书童打扮的青年提着两个花篮走到了她身侧，“我有两个花篮，可以送你一个，你们的包间可以请我一起进去吗？”

“你想和我们一起看进士游街？”少年开口道。

小姑娘粉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没有订到包间，爹爹怕我个子矮站在路边被人踩踏，不许我来。可是爹爹跨马游街那么威风，我和阿吉叔叔都想看呢！”

阿吉便是手中提着两个花篮的书童，听到小姑娘所言，暗暗叹了口气：他们是订不到吗？根本是没钱订！

因着进士游街这个三年一度的开封名产，游街必经之路上视野好的包间价格暴涨，乃是有权或是有钱人士专属。小姑娘提着一个小花篮与人换取共享包间，可谓是大大地占便宜了。

“二表哥

，她爹爹与大表哥是同科进士呢，我们可以请她一起吗？”粉纱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少年，面露央求之色。

白衣少年听到表妹央求，自是应了。双丫髻小姑娘于是招呼书童阿吉随表兄妹二人一同进了包厢。

“哇~这里位置果然极好！”双丫髻小姑娘跑到窗边，踮着脚看了一眼，才回头道，“我叫夏祈音，这是我爹爹的书童阿吉，小姐姐你叫什么？”

粉衣小姑娘似是不常出门，少见这般热情奔放的同龄人，细声细语道：“林诗音，这是我二表哥李寻欢。”

“你叫林诗音，我叫夏祈音，我们两个名字都有一个音字呢！”不待林诗音接话，夏祈音忽一拍手，“哦，我知道了，你大表哥就是今科美探花李锦荣对吗？”

“你如何知道？”林诗音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今科进士姓李不止一人，但就数李探花最年轻。你方才说是来看你大表兄游街，以你二表兄的年岁推断，一般而言大表兄不会特别老。”夏祈音不假思索道，“一家人的相貌总有相似之处，诗音与你二表哥长得甚是出众，想来大表哥也不差。恰好，今科探花早有美名传出，这么一想是八九不离十了。”

“然我却不知今科进士之中有人姓夏。”李寻欢曾看过今科张榜，不说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却有大概印象。

“不稀奇呀，我是爹爹路上捡的，并非亲生。爹爹说姓氏名字乃父母恩赐，他虽收养了我，但我也不必因此改名换姓。”夏祈音不以为意道，“对了，我爹爹叫帅风旗，就是孙山之上那个帅风旗。”

“何为孙山之上？”林诗音好奇道。

“《过庭录》中曾说吴地有个叫孙山的滑稽才子，去参加考试，得了末名。回乡时，乡人问他自己儿子是否中了。孙山回他说‘解名尽处是孙山，贤郎更在孙山外【注2】。’故此科举落黜为名落孙山，孙山之上就是我爹爹是今科倒数第二啦。”

林诗音见她说话有趣，听得咯咯直笑，李寻欢不服气道：“什么《过庭录》，闻所未闻，莫不是你杜撰的？”

“李二公子才读书多久，就以为自己阅尽天

下书了吗？”夏祈音惊讶道，“阿音听人言，读书一道那是满瓶水不响，半瓶水叮当响。进学至中，许多人都道自己已学古通今，再多学一些，方知自己不过井底之蛙，竟不知知识的海洋何其浩大。”

林诗音头一次见他二表哥被人说的哑口无言，对方还是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不由抿嘴偷笑。

阿吉有点担心他们中途被主人家赶出去，忙道：“姑娘，游街队伍过来了！”

夏祈音与林诗音趴在窗边，但因为身高的缘故，视野有些窄，尤其是夏祈音，要踮着脚才能看到外面。

“阿吉叔，你可以帮忙搬个椅子过来吗？”夏祈音可怜巴巴地望着阿吉道。

“知道了，姑娘！”阿吉任劳任怨地搬了个椅子放在窗下。

夏祈音动作灵活地爬上椅子，对林诗音怂恿道：“诗音姐姐，踩在椅子上就能看的更清楚了，快上来！”

对于大家闺秀林诗音而言，站在椅子上是一件失礼的事情，不由为难。见她犹豫，夏祈音就一个劲地鼓劲催促，道游街队伍就要过来了。

到底是看游街心切，听到街上欢呼声，林诗音一咬牙，将手伸给了夏祈音。李寻欢看着夏祈音比她表妹小一号的身形，担心她拉不住，正要扶一把，夏祈音已经轻轻松松将人拉上去了。

林诗音头一次做这种不太淑女的事情，激动地小脸绯红，居高临下看着街上的人群，心中莫名兴奋起来。夏祈音见两个人站在椅子上有些挤，干脆一手撑着窗台，身下一翻坐到了窗台上。

阿吉：“……姑娘，你是女孩子！真不知道老爷为何要教你武功，倒像是个野小子。”

听到阿吉的话，夏祈音并没有太在意。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本来就会武功的，而不是帅风旗教了，才会武功的。

夏祈音是帅风旗带着书童上京赶考的路上，从河里捞上来的。获救后，夏祈音身上只有一件明显不属于小孩子的衣服和脖子上的一个名贵项链。醒来后，她记得自己叫夏祈音，隐约记得父母似乎不在世了，有两个哥哥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帅风旗去官府报案，想给她寻找亲人。但在

捞起她的那一带，官府并没有查到有姓夏的孩童失踪。看她脖子上的坠子价值，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帅风旗于是认其为义女，带在身边，希望有一日能帮她找到亲人。

帅风旗在今科进士中是倒数第二，却有一手不俗的剑法，可说文武双全。他晨起练剑，夏祈音便常喜欢在一旁瞎比划。帅风旗瞧着有趣，便教她武功，那想小小一团，却是一点就通。

夏祈音来历神秘，脑子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初时，阿吉对于自家老爷认养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甚是忧心。可相处数月，夏祈音性子古怪了些，倒不像有什么坏心思，也未曾有麻烦上门，阿吉才放心下来，将她当自己姑娘对待。

见游街队伍过来，夏祈音立时激动了起来：“阿吉、阿吉——”

阿吉听到呼喊，将手中花篮递给了夏祈音和林诗音。游街的进士按名次行进，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在队前，很快便跃入了众人眼帘。

“诗音，那就是你大表哥吗？他们过来了，快撒花呀！”夏祈音催促道。

林诗音在她的怂恿和蛊惑下，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抓着花向李锦荣扔去。李寻欢怕表妹掉下去，只得一手抓住了她的后心。

林诗音人小力轻，扔不远，夏祈音倒是比她还急：“诗音，我帮你扔！”

夏祈音拈起一支花向李锦荣掷去，不想另一朵花与她那朵几乎同时簪在了李锦荣官帽左右。

夏祈音收回视线，就见李寻欢另一手尚停留在半空，惊讶道：“原来你会武功，不是文弱书生啊？”

李寻欢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李锦荣察觉帽子一重，侧首向他们望来，见是李寻欢和林诗音，忙笑着挥手致意，引得这边的女眷一片欢呼。眼见着李锦荣的马过去，林诗音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不想夏祈音却激动地叫了起来：“诗音、诗音，你快看，那是包青天！”

夏祈音激动地尖叫起来，小孩子独有的尖细声音让李寻欢有捂耳朵的冲动。夏祈音不仅尖叫，双手飞快地将好几朵花扔向了指给林诗音看的那位进士。她的准头极好，扔了好几朵，

大半都簪在了对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