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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云天山脉横贯南北,阻绝东西,断了西铮北幽两国的陆上往来。知春江以北的两国,明明相邻,却只能依靠水路自知春江逆流而上才得交流。而知春江号称世间第一险,其水道险绝,江流湍急,临云天山处又有暗礁回流,七百年来沉没商船无数,因此两国交流实为不便。

幸有北幽樵夫砍柴时觅得“云间道”,一线天横穿云天山,直抵西铮。

北幽与西铮两国得知此道,便都派人前往。两国官员会面商议之后,约定共同出钱出力,派人开扩、加固了这条山道,使其从山中狭径变为了可供车马往来的通途。

至此,两国得以陆上互通,云间道为两国带来无尽的财富资源。

只是十年前的某一夜云天山附近忽然阴云遮月,地动山摇,轰隆之声连绵不绝。云天山两侧居民惊醒于梦中,是夜空中阴云密布,两国百姓依稀可见云天山摇晃不已,便尽皆传言云天山欲塌,于是云天山两侧的百姓连夜搬出数十里,唯恐被此等天灾害了性命。

地动山摇持续了一夜,两国人心惶惶,以为天灾降临,云天山脉周边震塌民宅无数,好在周边百姓撤离及时,这才没有百姓丧生。

然而一夜过后,云天山如往常一般安静耸立于两国之间,似乎昨夜的地动山摇从未发生过,除却以往就存在于西铮境内的荒原林野,云天山脚甚至连落石都不见一块。这使得许多百姓都怀疑昨夜的地动山摇是不是自己的梦境。

赶来救灾的北幽国官员还在庆幸,以往地震山崩于国于民皆是大难,难得昨夜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百姓遇难,看来是天佑北幽。只是当他组织人手去云间道查看时却傻了眼,难怪山脚没有落石,原来云天山的落石都落到了云间道内!

那夜地动山摇,云天山落石碎岩何止万千?这些落石将北幽与西铮两国的通途尽数阻塞。虽说锻体武夫、修士能攀登上落石,或可从嶙峋奇石间穿越云间道,可往来商队是绝对走不了的,云间道一堵,得坏了两国无数财富。

于是西铮北幽皆派匠人前来开山碎石,试图清理云间道中碎石,重新开通此道。

两队匠人忙了一年,进展顺利,眼见云间道即将复通,两队工匠甚至向往起了完成任务后的奖赏。可哪知当两队相距不过二里时,山间落石竟变得坚硬无比,连经验丰富的老工匠都无法辨别这是何种石头,匠人们的进度一下慢了十倍不止。

进度缓慢而工期将近,两队匠人均将情况汇报至各自朝廷。

北幽这边,北幽国师亲自来到云间道,独自视察一番后说此石既难开便暂缓之,于是撤了此处工匠。此时北幽已打下玉轸外线诸多郡城,占了北幽至原玉轸境的知春江渡口,正是需要加强新地商贸的时机,北幽国师便鼓励商队改道,改为与所占玉轸国土以及玉轸以西的汜南国交易往来。

国力强盛的北幽国可以放弃云间道,可对西铮而言,云间道带来的财富可是占了很大份量,难以舍弃。因此,西铮国不愿放弃云间道,而是责罚了原先的工匠,重新派了一队由修士带领的工匠,以五年为期,令其开通云间道,若是违了期限,则押赴囚园。

就如同制作棺木的修士被称作奠匠一般,凿石开路的工匠中的修士,被称作开山工。那开山工是个六旬老汉,带的一众工匠也非年轻力壮之辈,而多是经验丰富的中年工匠。

一行新工匠确实能耐非凡,不过两年,云间道残余碎石被开凿近半,五年之内完成此工程似乎并非难事。

只是这时,工匠们却遇到了新的麻烦:一块青绿巨石拦在云间道中间,巨石高十五丈,宽十二丈,巨石极坚,斧凿难入。一众工匠纵是经验丰富,却对此巨石皆无可奈何,他们手中的工具便是开凿一整天也凿不下两斤石料,与其说是开山碎石,倒像是在精雕细琢,也就老开山工可以凭着修士灵念能凿动此巨石。

如此一来,工匠们皆劝老开山工绕过此巨石,在一侧山体上开凿隧洞,绕过这块巨石,再复云间道。

哪知老开山工不肯,原因西铮国开山工有个规矩,开山碎石需以“定道”,也即每次开山碎石所开道路皆有定数,若是山本无道,则择最短最易开凿的方向新开山道,若是山旧有道,则只可修整旧道,不可另开新道,否则便伤了“山络”,会触怒山神,易引山灾。

对于这个说法,渡秋书院曾有书籍记载解释,所着者称触怒山神皆为托词,实则是山体如房屋,开门开窗皆无妨,若断其梁破其墙则广厦易崩。

但工匠们不这么认为,毕竟他们开凿的云间道所在,是绵延千里的云天山脉。他们所要开凿的山体不过沧海一粟,又哪里会引得什么山灾?

两边相持不下,却隐约间可听周围有孩童啼哭,一众工匠四处搜寻,可此处皆是山,又哪有什么孩童?

老开山工是迈过了克己的修士,便借着山壁腾空而起,四处搜寻啼哭声来源,顺便飞上奇石看看有没有其他绕过此石的方法。

结果老开山工一飞上奇石,便见一婴儿于奇石之顶啼哭,那婴儿不似寻常人家孩,身周无片缕裹身,却啼哭于奇石顶端凹陷处,恰似这奇石所生一般。同时,老开山工也看清了这奇石的规模,那奇石虽高且宽,其所占云间道长度却只有五丈余,其后则是与先前已开凿掉的碎石一般无二的石头,若是北幽国不曾放弃云间道,想来也能开凿到奇石所在了。

老开山工心善,哪怕这婴儿实在是来历不明,也不愿意独留婴儿于此处。便抱着婴儿回到了工匠营地。

对于这个孩子,营地中的工匠自然都是愿意收留下来,这帮工匠远离家乡两年有余,其中有些还有家庭子嗣,对孩子自然而然有一种亲近。一帮子大老粗聚集在一起商议了半天,决定派人去金蟾县弄几份告示去寻找孩子的父母,若是无父母前来认领,则自己等人先养了便是。

这帮子工匠没什么文化,这孩子既然是于奇石上寻得,便临时取了个名字叫石生,发现孩子的老开山工姓穆,又膝下没有子嗣,便让孩子跟了老开山工的姓,唤作穆石生。

工匠营地物资匮乏,这帮工匠只好时时派人于金蟾县内购买物资,这孩子也生得康健,自小无病,身体健壮,远胜寻常孩童。

婴儿之事,一众工匠自是爱护至极。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开凿云间道一事,老开山工坚持开凿奇石,而一众工匠皆是想另开山道。

最终,双方谁都没说服谁,老开山工一边带着孩子一边开凿奇石,而一众工匠则在山壁一侧另开山道。

只是两边进展皆不顺,开凿奇石这边,老开山工虽说强于普通工匠,但开凿的进度实在有限。而工匠这边,更是出乎他们所料,先前他们所开凿的不过是云天山所落碎石,而现在所要开的却是云天山本身山体的山壁,云天山屹立此间何止万年,其坚固程度虽不及道间奇石,却也远超寻常落石。加上奇石山壁相交之处似乎生根,两侧山壁似与奇石有同化迹象,工匠们不得不远离奇石,开凿一个距离更远些的山道。

因此,工匠们的进度也极其缓慢,哪怕老开山工时不时也会来此处帮忙,但也不济于事。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这些工匠连绕过奇石的一半都未能做到。而工期已近,一众工匠惧怕朝廷责罚,老开山工便通过金蟾县联系朝廷乞求宽限日期。

然而朝廷给出的回应是:派出新的一队工匠同样是五年为期责令开通云间道,又派出一队监工,一方面负责监督新的工匠,一方面负责将现在的这队工匠押赴囚园。

一众工匠得知此消息皆是惊惧不已,他们这些凡生若是进了囚园,即是与死无异,便在监工与新的工匠来之前逃离了云间道。

可是他们所在还是西铮国境,云间道封堵,他们又能往何处逃?若是贸然归乡,却不知遭了朝廷的通缉,到时候他们更是连逃都逃不掉。

于是这些工匠便只好在附近落草为寇,做些劫道的生意,又在偏远的林野荒原农耕,唯恐被附近的金蟾县发现。只是劳苦五年,特别是最后几月期限将近时的疯狂开凿,让这些本就年级不小的工匠伤了身体,那独臂的工匠便是最后几日开凿中失误伤了自己的手臂。

如此,才让一众经验丰富的工匠成了现在的这么一群老弱病残的蟊贼。

“这便是你们的山寨?”第二春秋等人跟着一众蟊贼来到了一处偏远的林野,林野过后的荒原内,几处荒原怪石掩映下有一个不算大的营寨,营前晾晒着一些破烂衣物,想来是这几年都没能得到什么像样的物资补充。

“哪里是什么山寨,我们又不是山贼。”一蟊贼嘀咕道。

赵辞打趣道:“山下截道,还不是山贼?话说,你们这是倾巢出动?也不担心山寨遭了贼?”

一众蟊贼自嘲道:“怕是贼进来都得两手空空地回去。”

独臂的蟊贼则赶忙跑进营寨拿出赵辞的包裹,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当初听了领头的话,没有动她的衣物,不然怕是小命不保。

青书未则目光扫过营寨,柔声道:“你们先前所说你们既是当初的那些工匠,那为何不见老开山工和奇石上捡来的孩子?”

听到青书未的问题,一众蟊贼或者说是一众工匠皆是低下了头,暗自叹息。

未等第二春秋等人发问,领头的工匠道:“老穆没和我们一起走,他最后留下来顶罪了。他是修士,监工们没对他如何,而石生则不是工匠,也不会受到多少为难,只是留他们下来继续开凿云间道,当最低的苦力使唤。但老穆性子倔,还是要开奇石,可监工们哪里会听他的?老穆便白天与新工匠们一同开凿我们先前开的新道,晚上自己继续开凿奇石。这样日夜劳苦,哪怕他是修士又能如何?如此四年之后,老穆便油尽灯枯,给累死了。”

一旁的另一位工匠附和道:“唉,监工们不肯葬,说是要吊着给偷奸耍滑的新工匠们做个样,还是石生半夜给背出来的,石生虽然脑袋笨了点,却知道我们在哪,半夜里边哭喊边来的。”

领头的工匠点了点头:“因为老穆,这些监工后来才没追究咱们的,我们听老穆以前说过不愿入土,愿骨灰撒于山间,便给他火葬了,骨灰现在在一个小坛子里,让石生带走了。”

第二春秋问道:“那穆石生现在在哪?”

工匠道:“石生学着老穆那样,白天随工匠一起开新道,夜晚在那凿奇石,持续至今。其实,他不用继续留下在那的。”

赵辞美目怒瞪:“怎么能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做这些?!”便恨不得当即就要持剑去云间道那边,好在青书未及时拉住了赵辞的手臂。

工匠解释道:“石生这孩子虽然天生愚笨了些,但体格异于常人。”

“再怎么异于常人也终究是个孩子!不行,西铮这等昏君当朝的国家当真是无益于苍生,待我赶考为官之后,必将劝北幽乘早伐了西铮,以救苍生。”傅广书慷慨呈辞,好似他已经赶考高中,已然能左右朝堂一般。

“那我们,明日往云间道一观?若是云间道终不得开通,我们三人应该也能带你跃过奇石穿过云间道。若傅兄担心有意外,也可走水道自知春江往北幽,应该也来得及。”第二春秋向两位女子以及傅广书问道。

其余三人均是点头,表示愿往云间道。

对于如何处理这些蟊贼或是工匠,原先怒气冲冲的赵辞此刻也犯了难,第二春秋思忖过后修书一封,让一位工匠带着去金蟾县,问张知道能不能想想办法。一帮老弱工匠感恩戴德,见天色已晚,便邀四人于寨中休息。四人坚持不肯,只是借了些柴火在营寨外露宿。

三人围火而息,许是白日里走了太多路,三人很快进入了梦乡,唯赵辞盘腿而坐,铁剑横膝,独自守夜。

此时已是阳春时节,暮气虽凉却不侵体,夜深时分,赵辞忽然伸手,却见一片雪花悄然飘落至手心,随后消失不见。赵辞皱眉,如今时节哪来的雪花?随后夜空中忽听得飞禽展翅,随后便是声声乌鸦叫,凄厉至极。

赵辞猛然起身拔剑:“暗雪融融落,夜鸦声声寒?天下第三杀手,暗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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