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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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04.

二零零五年七月的一天下午，是一个阴郁的雨天，小雨淅淅沥沥地冲刷着城市的柏油路，也把树冠上的树叶洗得翡翠发亮。赵一宁的爸爸妈妈和徐薇都在一家医院里，他们站在一间病房外面脸色沉重。赵一宁的妈妈扑在赵一宁的爸爸怀里痛哭流涕，而赵一宁的爸爸两只手紧紧地把赵一宁的妈妈抱在怀里阵阵安慰。

对徐薇来说，这是一个沉痛的一天。赵一宁的肺部已经全部感染，她现在躺在病房里的病床上靠着氧气管才能维持至多两个小时的生命了。

不一会儿，邓梦伊脸色沉重着从病房里面走出来。她两只眼睛都哭红了，看向在一旁站着的徐薇，说：“徐薇，你进去吧，一宁有最后的话想和你说。”

徐薇点点头便推门而入了，她进去之后顺便把门给关上了。赵一宁气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看到徐薇进来了，很吃力地挤出一道安心的笑容来。赵一宁脸色苍白着，目光孱弱地看向徐薇，口气病态地说：“你进来了啊，徐薇。”

徐薇看到这一幕时不免心酸，赵一宁本该有一个光鲜亮丽的人生，结果造化弄人。她不想让赵一宁看出她在伤心，因为赵一宁也不希望徐薇这样。徐薇朝赵一宁微微一笑，便向赵一宁走了过去。

她来到赵一宁床边椅子上，坐下，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赵一宁的右手，温情脉脉地说：“一宁，我来看你了。”

尽管赵一宁现在命垂一线，但她的目光依然炽热如故。她的目光一直在徐薇身上，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往常地有亲近感。她气息紊乱地说：“徐薇，你还爱着顾凯吗？”

事到如今，赵一宁还在乎着顾凯，让徐薇无言以对。徐薇流泪了，或许是意识到赵一宁快死了，或许是赵一宁问她的这个问题。徐薇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着说：“一宁，你在说什么傻话啊，顾凯是你的，我不会跟你争的。以后我的东西是你的，你的东西永远都是你的。”

赵一宁也流泪了，她目光微弱地看着徐薇，说：“我知道你还是爱着顾凯的，我其实从很早就知道你喜欢顾凯了。论谁装得最像，你或许比不上我。”

……

一九九五年的十一月十三日，是一个难忘的日子。

那天上午，赵一宁在学校图书馆偶遇了顾凯。那时的顾凯又是孤单一人，正站在某个鲜为人知的角落下看书，赵一宁当即脸一红，便害羞地向顾凯慢慢走去了。

然而赵一宁走了几步之后，看着不远处帅气英朗的顾凯居然在和徐薇敞开心扉地说悄悄话。徐薇跟顾凯站一起形成一种很强烈的最萌身高差，他们就好像恩爱的一对儿，令人羡慕。

赵一宁看得都有些担心，她担心徐薇先她一步得到顾凯，同时她还有些不甘心，为什么徐薇可以这么落落大方地跟顾凯聊天。赵一宁决定了，她必须先徐薇一步抢到顾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今天碍于徐薇在场，赵一宁只好选择改日再约。再然后，她跑了，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图书馆。她的逃跑就如老鼠过街般不会引人注目。

……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十六日。赵一宁再次在学校图书馆里偶遇顾凯，她的内心别提有多欣喜若狂。

顾凯始终一个人，坐在一个长方形桌子旁，手里拿着一本余华的《活着》，看得目不斜视。

赵一宁的爱好也是看书，一旦跟顾凯有了共同话题就很好下手了。她风尘仆仆地向他走了过去，因为身处图书馆，所以她尽量压着声音，向他打了招呼：“你好阿，顾凯。”

顾凯听到有人在叫他，有些惊愕地身子微顿。他觉得那个声音特别熟悉，也难免让他猝不及防。

赵一宁已经来到顾凯的身旁，坐了下来。顾凯看着赵一宁这张清纯淡雅的小脸，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关于此人的信息。片刻过去，他才恍然大悟地说：“哦，你是赵一宁？”

“嗯。”赵一宁幸福地点了点头。对赵一宁来说，最幸福的就是顾凯还能记住她的名字。

顾凯始终记得就在前不久陪赵一宁一起去奶茶店喝奶茶，两人喝完之后出来，赵一宁被门槛绊倒摔伤了脚踝。他把余华的《活着》合了上去，留心地看了一眼赵一宁的脚踝。

赵一宁顺着顾凯所看位置看去，发现顾凯在看她的脚踝，她知道顾凯是在担心她脚的伤势。只要顾凯会关心赵一宁，赵一宁都会高兴老半天。她敞开心扉，对顾凯说：“不要紧了，你不要担心。”

顾凯看向赵一宁的脸庞，见赵一宁脸上洋溢着怡然自得的神色，也觉得赵一宁确实已无大碍。他微笑着说：“嗯，没事就好。”

赵一宁也冲着顾凯莞尔一笑，她觉得顾凯这个少年好安静，又好温柔。她就纳闷了，像他这样温柔善良的男孩子，怎么就总是一个人呢。

不过赵一宁不想先在意这些事，她炽热的目光落在顾凯手中拿着的那本余华的《活着》，很是惊讶地说：“天啊，你也在看这本书么？”

顾凯见赵一宁大惊小怪，认为赵一宁也看过这本书。他缓过神来，拿着这本小说给赵一宁看，一脸平淡地说：“怎么？你也在看？”

赵一宁当即从怀里拿出一本书出来，毋庸置疑，也是余华的《活着》给顾凯看。她冲顾凯笑嘻嘻地说：“是的，我现在也在看。”

顾凯感觉自己找到了钟子期，很激动不已地说：“看来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呢。”

赵一宁幸福地笑着点点头：“嗯。”

她又说：“福贵很惨啊，陪在他身边的人都死了，比如家珍、有庆……”

忽然，她的目光随意地往人群中一扫而过，她看见了徐薇正走在图书馆的过道上，她也因此突然停下嘴上对小说的讨论。

顾凯的眼睛并没有赵一宁那么灵光，他并没有发现徐薇。但赵一宁讨论小说讨论着就噎住了着实让顾凯纳闷地眉头一皱，他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何不继续讲下去了。

赵一宁不能让徐薇跟顾凯碰面，否则场面一定会很尴尬。赵一宁明明答应过自己一定要先徐薇一步抢到顾凯的。再然后，赵一宁直视顾凯，慌慌张张的，想着要拉着顾凯撤离图书馆。她说：“顾凯，我们到别处去讨论《活着》吧。”

……

一九九六年七月三十一日。徐薇、邓梦伊、赵一宁和顾凯一起骑着自行车去登山，他们在路上有说有笑，那时的他们是多么无忧无虑。他们从没想过长大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那天的他们登到山顶后，玩得很疯，玩累了都歇在小亭子里休息。

突然，徐薇说听到泉水流淌的声音，本该因为玩而累得气喘吁吁的她一下子回光返照了。徐薇说要去装泉水，可赵一宁和邓梦伊都无情地拒绝了，徐薇只好自己一个人走进了树林里。赵一宁担心徐薇一个人去有危险，而奈何自己仅爬山就花六成体力了，所以她恳求顾凯过去陪徐薇。面对赵一宁给的任务，顾凯很积极地答应了。

顾凯和徐薇离开小亭子已经好久了，赵一宁有些担心他们是不是出事了。她问旁边的邓梦伊：“梦伊，徐薇和顾凯那么久没回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他们？”

邓梦伊比较慵懒。她很不耐烦地说：“哎呀，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放心啦，不会迷路的。”

可赵一宁还是放心不下，再说她也已经歇够了，心想着自己一个人去找他们也是办得到的。她站了起来，对邓梦伊说：“不了，我还是很挂心，我去找他们，你在这等我们回来。”

邓梦伊说：“好好好，去吧去吧。”

邓梦伊说完，赵一宁也就往树林里走去了。赵一宁知道徐薇是去找泉水的，所以她清楚只要顺着泉水流淌的声音就可以找到徐薇和顾凯。赵一宁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一条溪流，而岸边正悠闲地坐着徐薇和顾凯。赵一宁距离他们也只不过十来米远，只是徐薇和顾凯都背对着她，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赵一宁。

赵一宁本来想跟他们打招呼的，可她躲在一棵樟树的后面，远远就听到徐薇嘻嘻哈哈地跟顾凯聊天，她就怂了。赵一宁很清楚地听到徐薇对顾凯说：“顾凯，这事已经成为过去，你还是要放眼将来。”

顾凯说：“嗯，我早在很久以前就放眼将来了。”

徐薇说：“呃……现在轮到我向顾凯说我爸妈了。”

顾凯倒也不反对，点点头，说：“哦哦。”

徐薇和顾凯的畅快聊天被赵一宁听得一清二楚，赵一宁听徐薇跟顾凯聊天那么开心都记恨了。本来赵一宁想气势汹汹地冲出去揭发徐薇和顾凯的，可她顾及到一旦出去会使场面变得尴尬才忍下来了。

当赵一宁最后看到徐薇和顾凯在深情地四目相对，她愤怒了，她的右手恨恨地抓着樟树的树干。她很难受，但她现在不能冲出去，一旦她出去了，她以后和顾凯的关系会变得尴尬，她倒是不在意跟徐薇的关系。

既然睹物伤情，赵一宁索性闭眼不见。她迅速躲在树后，背靠着树干，生气地上气不接下气。她其实还是挺在意跟徐薇之间的姐妹情的，要不然的话她早就冲出去骂徐薇一句“贱人”了。

那一天，赵一宁最记得住的就是徐薇说的“放眼将来”这四个字。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徐薇遇到什么伤心事，她都会跟徐薇说“放眼将来”。她这么做的意图很简单——她想暗示那天徐薇跟顾凯在深情对视时，赵一宁也在场了。

……

二零零二年二月二日，那是徐薇在外面流浪五年后回来上海的第一天。赵一宁和邓梦伊都聚在徐薇的家里准备庆祝徐薇回来上海，结果徐薇说有事便出门了。徐薇出门太久让赵一宁放心不下，自己也随便找个理由跟邓梦伊说了也就出门。

赵一宁不知道徐薇会去哪，但徐薇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所以她想着徐薇可能会去墓园看望她的爸爸妈妈，结果徐薇还真去了。然而赵一宁不去还好，她一去就看到徐薇和顾凯拥抱在一起，让她气得差点要抡起菜刀砍人。她知道自己不可以意气用事，她不会出面跟徐薇撕破脸，所以她选择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然而徐薇变本加厉，她还和顾凯一起回家一起聊天。赵一宁是一路鬼鬼祟祟地跟踪，她想测试徐薇还想不想跟自己做好姐妹。所以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徐薇打电话，而自己躲在拐角处偷偷地看徐薇和顾凯的背影。

徐薇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让她和顾凯都停住了脚步。可是徐薇掏出手机后一直在发呆让赵一宁心都凉了，看来徐薇并不重视这段姐妹情。

顾凯还不知道赵一宁打电话给徐薇，问徐薇：“谁打的？”

徐薇趁顾凯还没看清来电显示时，毫不犹豫就把赵一宁的电话给挂断了。赵一宁听着从自己手机传来的徐薇挂电话后发出的“嘟嘟”声，失去希望时苍白的表情都僵硬了。为什么徐薇要挂自己的电话，难不成这段姐妹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吗？

顾凯诧异地看向徐薇，问：“你怎么把电话挂了？”

徐薇捧着笑脸，笑嘻嘻地说：“不用管了，那是骚扰电话，这个月来，我接过第三回了。”

顾凯居然信以为真了。他说：“这样啊，居然一个月向你打了三回，像这种乐此不疲的骚扰电话你直接跟对方说，再打过来我报警了，对方肯定不会再打来了。”

徐薇拍了拍顾凯的肩膀，说：“不用啦，用不着因为一个无聊的人大动干戈。”

赵一宁听了徐薇对她的埋汰，苦涩地笑了一下。她把头迅速缩回去，把背靠在墙上，默默地流下了伤心的眼泪。赵一宁一向敬爱的徐薇居然哪一天会这样说自己，这让赵一宁对徐薇这个好姐妹很失望。